雨水疯狂地抽打着出租车的车窗,模糊了外面飞掠而过的霓虹光影,
像一幅被水浸透、颜料肆意流淌的抽象画。我靠在冰凉的椅背上,疲惫感如同这黏稠的夜色,
沉重地压在眼皮上。指尖用力揉着突突跳动的眉心,试图驱散出差一周积累的倦怠,
以及更深层、更顽固的东西——那个卡在喉咙里,即将要对妻子白小桃说出口的决定:离婚。
行李箱的滚轮在湿漉漉的小区路面上发出单调的滚动声,碾过积水,也碾过我混乱的思绪。
离婚……这个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每次在心底无声地默念,都烫得灵魂一缩。曾经的爱恋,
繁的出差、深夜归家时身上陌生的香水味、还有她看向我时眼底那份日渐清晰的疏离与不耐,
腐蚀得千疮百孔。我林默,不是没有自尊的可怜虫。爱,可以卑微,但不能下贱。
单元楼前反常地聚集着一圈人,像一团在湿冷雨夜里抱团取暖的模糊黑影。
雨水浸透的空气中,一种异样的、令人不安的寂静笼罩着他们。我拉着箱子,
费力地挤开湿漉漉的雨衣和低声的议论。人群核心处,惨白的灯光下,
几个穿着藏蓝制服的身影正抬着两副担架从楼道口出来。担架上,覆盖着刺眼的白布,
勾勒出底下僵硬的、属于人体的轮廓。心,毫无预兆地猛地往下一沉,沉入一片冰冷的深渊。
住楼下的李阿姨,那张平日里总是带着点市侩笑容的脸,
此刻被雨水和一种混杂着恐惧与怜悯的神情冲刷得扭曲。她看见了我,嘴唇嗫嚅了几下,
最终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林默……你……你回来了?节…节哀啊……”节哀?
这两个字像两颗冰弹,瞬间击穿了我的耳膜,带着彻骨的寒意直抵心脏。
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凝固了。大脑一片空白,身体却像被无形的线猛地一扯。我扔开行李箱,
几乎是撞开前面挡着的人,跌跌撞撞地扑向电梯。金属门冰冷地映出我煞白失魂的脸。
电梯门滑开,里面混杂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令人作呕的甜腥气味。
几个警察神情凝重地进进出出,深色的制服上带着雨水的湿痕。是我家!
家门口被一个年轻警察用身体挡住了。他板着脸,公事公办地伸出手臂:“站住!案发现场,
无关人员不得入内!”“家…这是我家!”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语无伦次,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撕扯出来,“我是林默!白小桃是我老婆!
”年轻警察的眼神瞬间变了,像探照灯一样锐利地在我脸上扫过,
随即闪过一丝复杂的了然和……同情?他没有再阻拦,侧身让开,
对着里面提高声音喊道:“刘队!死者白小桃的丈夫回来了!”客厅里一片狼藉,
勘查的痕迹无处不在。一个穿着便服、目光如鹰隼般锐利的中年男人闻声转过头,
他就是刘队。他的视线像钉子一样牢牢钉在我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职业性的穿透力,
仿佛要剥开我此刻惊惶失措的外壳,看清内里的一切。那目光持续了足有十几秒,
空气凝重得让人窒息。“林默先生?”他的声音低沉平稳,却字字如锤,
“初步调查结果:你的妻子白小桃,和王国栋,被发现死于主卧室的床上。”轰——!
仿佛有惊雷在头顶炸开。身体里支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我腿一软,
重重地跌坐在冰冷的、被踩踏得污迹斑斑的沙发边缘。妻子……白小桃……死了?和王国栋?
那个我早已隐约察觉、却始终不愿捅破最后一层窗户纸的男人?死在了……我们的床上?
“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像是从破碎的风箱里挤出来,“你说什么?
她和……她的情夫……死在了……我们的床上?”最后几个字,带着无法抑制的颤音,
混合着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被当众扒光的、深入骨髓的屈辱。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撕裂开来,痛得我几乎无法呼吸。难过,
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头顶。屈辱,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灵魂最敏感的地方。
眼眶酸胀得厉害,滚烫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涌上来,又被我死死咬住牙关,强行逼退回去。
刘队的目光依旧锁在我脸上,锐利如刀,没有放过我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变化。“林先生,
”他的语气没有波澜,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力,“请节哀。现在,请你配合我们,
把笔录做完。”“……我…我知道。”我用力吸了一口气,喉头哽咽,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我勉强维持清醒,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像一场漫长而残酷的自我凌迟。
在刘队和另一位记录员冷静的引导下,我被迫撕开记忆的伤疤,
将那些曾经最美好、如今却沾满剧毒的过往,一点点摊开在惨白的灯光下。
“大学…大二的时候,”我的声音沙哑,带着遥远的回忆特有的飘忽感,
“她刚入学……在迎新晚会上跳舞,灯光打在她身上……我就挪不开眼了。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个穿着白裙、笑容干净得如同雨后初荷的女孩——白小桃。
我笨拙而热烈地追求,用尽了少年人全部的真诚与莽撞。“她毕业第二年,我们就结婚了。
婚礼那天,她笑得特别好看……” 回忆的甜蜜在此刻变成最锋利的刀,反复切割着神经。
“她很细心,”我顿了一下,努力让语调平稳,提及那个致命的伏笔,“婚后没多久,
就拉着我去保险公司,互买了一份高额的人身意外险。她说……” 喉咙再次被苦涩堵住,
我停了几秒,“她说:‘林默,意外永远比明天先到。如果……真有那么一天,
我们中的哪一个先走了,至少这笔钱,能让活下来的那个人……日子好过些。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很认真。我的保险受益人填了她,她的……填了我。
”刘队拿着笔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笔尖悬在记录本上方片刻。他抬起眼,
目光更深沉地看了我一眼,没有插话,只是示意我继续。这个细微的停顿,像一根冰冷的针,
刺破了房间内压抑的空气。他捕捉到了“保险”这个关键词,
如同经验丰富的猎犬嗅到了猎物留下的特殊气息。“那时候……真好啊。
”我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巨大的疲惫和悲伤排山倒海般袭来,几乎要将我彻底淹没。
“可这一年来……不一样了。我能感觉到,她的爱……就像沙漏里的沙子,一点点漏光了。
出差越来越多,回来得越来越晚,每次回来都累得不想说话……对我的态度,
也越来越不耐烦,像是……像是多看一眼都嫌烦。” 苦涩如同胆汁,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我不是傻子。那种疏远,
那种心不在焉……还有她手机里那些躲躲闪闪的信息……我心里有数,她外面……有人了。
”“我爱她,”这句话说出口,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自我毁灭般的坦诚,
“可我也不是……没有自尊的可怜虫。守着一段名存实亡、只剩背叛的婚姻,我做不到。
” 我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一个月前,我提出了离婚。
”记忆猛地被拉回那个冰冷的夜晚。场景清晰地浮现,如同昨日重现。一个月前。客厅。
电视屏幕闪烁着无聊的光影,声音被刻意调得很低。白小桃蜷在沙发另一端,
低头专注地盯着手机屏幕,手指飞快地在屏幕上划动,
嘴角时不时勾起一抹我许久未曾见过的、带着甜蜜和狡黠的笑意。那笑意,曾经只属于我。
灯光落在她精心打理的卷发上,却映照出一种陌生的疏离感。
酝酿了一整天的风暴在我胸腔里翻涌。我放下手里翻了几页却一个字没看进去的书,
声音干涩地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小桃。”“嗯?”她头也没抬,
鼻音里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我们……”心脏在肋骨后面疯狂地撞击,
声音艰涩得如同砂纸摩擦,“……离婚吧。”空气瞬间冻结了。
白小桃划动屏幕的手指猛地僵住。她缓缓抬起头,脸上的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震惊、不解,随即迅速被一种被冒犯的恼怒取代。她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手机被她攥得死紧。“林默!你发什么神经?”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尖利地划破寂静,“离婚?你凭什么提离婚?我哪里对不起你了?” 她胸膛起伏,
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凭什么?”积压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我也站了起来,声音不受控制地提高,“就凭你心里还有这个家吗?!
就凭你那些没完没了的‘出差’!就凭你回来连正眼都不愿意看我一眼!白小桃,
我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 压抑太久的愤怒、委屈、猜疑,在这一刻轰然爆发。
“你胡说八道什么!”她脸色涨红,矢口否认,眼神却有一瞬间的慌乱,“我工作忙有错吗?
你一个大男人,心眼比针尖还小!整天疑神疑鬼,我受够了!”“是我疑神疑鬼,
还是你做贼心虚?”我上前一步,逼视着她。“滚开!林默!你混蛋!
”她猛地推开我伸过来的手,力道大得让我踉跄了一下。她抓起沙发上的手提包,
眼神里充满了怨恨和受伤,仿佛我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背叛者。“这日子你不想过,
那就别过了!” 她几乎是吼出这句话,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家门,防盗门被她狠狠摔上,
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整个房间都在颤抖。巨大的关门声在空荡的客厅里久久回荡,
留下满屋狼藉和一地心碎。我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地跌坐在地板上。茶几歪斜着,
上面她的水杯倒伏,水渍蜿蜒流淌,浸湿了散落的杂志。
地上还有她刚才激动时甩掉的一只拖鞋。空气中弥漫着硝烟散尽后的死寂和冰冷的绝望。
我环视着这个曾经充满欢声笑语、如今却冰冷得如同坟墓的家。墙上的婚纱照里,
她穿着洁白的婚纱,笑得那么幸福灿烂,依偎在我身边。
照片上的笑容此刻像是对我最大的嘲讽,狠狠刺痛着我的眼睛。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冲进卫生间,对着马桶剧烈地干呕起来,直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只剩下身体无法控制的痉挛。不知过了多久,我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客厅,
开始机械地收拾残局。捡起那只孤零零的拖鞋,扶正茶几,
擦拭水渍……每一个动作都无比缓慢,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指尖碰到一本摊开的相册,
是我大学时给她拍的照片。图书馆窗边阳光下安静看书的侧影,
运动会上她奔跑时飞扬的马尾辫,
一次笨手笨脚给我织围巾时专注又懊恼的表情……那些被时光封存的、泛着暖黄光泽的瞬间,
此刻像淬了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心里。原来最痛的,不是恨,
而是眼睁睁看着曾经深信不疑的美好,一点点腐烂变质。第二天深夜,
门锁传来轻微的转动声。白小桃回来了,
带着一身浓重的、混合着烟草和陌生香水的夜风气息。她没有看我,径直走进卧室,
反锁了门。冰冷的沉默如同厚厚的冰层,在我们之间凝结。家,
彻底变成了一个没有硝烟的战场,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们小心翼翼地避开对方的活动轨迹,像两个困在同一个牢笼里的幽灵。那晚,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她放在充电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一条新信息弹了出来。
发信人备注是冷冰冰的“王经理”。鬼使神差地,一种强烈的不安驱使着我拿起了她的手机。
屏幕解锁密码还是她的生日——这个发现让我心头涌起一丝荒谬的苦涩。点开那条信息,
短短一行字,却像一道裹挟着地狱寒气的惊雷,轰然劈进我的脑海:宝贝,方案基本定了。
等他出差那周,按我们设计的‘意外’来。刹车油管老化渗漏,雨天山路,万无一失。
拿到钱,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了。等我。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铁钎,
狠狠烙在我的视网膜上,烫得灵魂都在尖叫!
刹车油管……意外……雨天山路……拿到钱……永远在一起……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极致的愤怒和冰冷的杀意,如同两条毒蛇,
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其绞碎!身体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握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指尖深深陷入坚硬的塑料外壳。浴室的水声还在持续,
哗啦啦地响着,像是对我最大的嘲讽。我猛地抬头,
死死盯住那扇磨砂玻璃门后朦胧晃动的身影,一股毁灭一切的冲动在血管里疯狂奔涌!
冲进去!砸开那扇门!掐死那个毒妇!这个念头带着血腥的甜腥味,疯狂地撕扯着我的理智。
我甚至能感觉到自己手臂上的肌肉在贲张,血液在耳膜里轰鸣。然而,
就在脚步即将失控迈出的前一秒,
视线猛地扫过玄关鞋柜上方——那里挂着一个小小的、我们蜜月旅行时在庙里求来的平安符。
红色的穗子在穿堂风中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就是这一下晃动,像一根冰冷的银针,
瞬间刺破了那层狂暴的、即将喷发的毁灭欲望。冲天的怒火骤然一窒,
一股更为冰冷、更为沉静的力量,如同深海的暗流,从骨髓深处缓缓升起,瞬间接管了身体。
冲动是魔鬼。愤怒解决不了问题,只会把自己也拖进地狱。白小桃,
王国栋……你们想要一场“意外”?很好。那么,我就给你们一场真正的“意外”。
一场……你们绝对想不到,也绝对无法逃脱的“意外”。一场……由你们亲手点燃引线,
最终将自己炸得粉身碎骨的“意外”。一个清晰、冷酷、环环相扣的计划,如同精密的齿轮,
在我被愤怒和恨意淬炼得异常清醒的脑海中,咔嚓咔嚓,严丝合缝地转动起来。
希望你们会喜欢我送给你们的礼物。“我们陷入了冷战,”我对着刘队,
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沙哑和平稳,刻意略过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只描述了表面的僵持,
“就像住在同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直到……我这次出差。”思绪再次被强行拉扯回来,
回到那令人窒息的一刻。“我出差那天,”我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紧绷,
“又和她大吵了一架。还是因为离婚的事。” 我停了一下,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混乱,
“吵得很凶。最后,我说:‘趁我出差的这一周,我们都冷静冷静吧。’” 窗外,
天色阴沉得如同泼墨,酝酿着更大的风暴。“那天……雨下得特别大,倾盆大雨。
” 我补充道,目光落在刘队记录本上,仿佛在强调一个无关紧要的天气细节。
刘队敏锐地捕捉到了时间点:“你出差一周?具体是哪天离开的?”“上周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