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晶杯碎裂的声音,在死寂的餐厅里炸开,比除夕夜的爆竹还要突兀、刺耳。
“啪嚓!哗啦——”
鲜红的酒液如同被割开的动脉血,猛地泼溅开来,染红了洁白的亚麻桌布,又滴滴答答地淌到光可鉴人的黑胡桃木地板上。精心摆盘的、还冒着热气的奶油蘑菇汤碗跟着倾倒,粘稠的汤汁混着蘑菇块,糊在了一旁我烤了整整三个小时才成功的樱桃芝士蛋糕上。那蛋糕,每一层夹心都是我笨拙却又无比用心地抹上去的,此刻却像被随意丢弃的垃圾,糊成一团令人作呕的泥泞。
空气里弥漫着酒气、甜腻的奶油味,还有一股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铁锈味。
我僵在原地,半弯着腰,手里还捏着那副刚给她摆好的银质刀叉。冰凉的金属硌着指节,微微发颤。视线里,是满地狼藉,是黏腻的汤水正缓慢地渗进地板缝隙,是那块被红酒泡得发黑的、我凌晨四点就爬起来揉面发酵的面包。视线尽头,是一双踩在狼藉边缘的、尖细如锥的猩红色高跟鞋鞋尖,鞋面干净得没有沾染一丝污秽。
苏清雪站在那里,居高临下。她身上那件当季***款的香槟色真丝长裙,在餐厅昂贵的水晶吊灯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衬得她那张精致绝伦的脸,此刻更像一尊没有温度的玉雕。她微微昂着下巴,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精准地钉在我脸上。
“林默,”红唇轻启,吐出的字眼却带着砭骨的寒气,“结婚三周年纪念日,你就让我看这个?”
她的声音不高,却像带着倒钩,一下下刮擦着耳膜。餐厅里死寂一片,连空气都凝固了。我能感觉到不远处,几个佣人极力屏住的呼吸,还有那些投在我后背上的目光,混合着怜悯、嘲讽,更多的是看戏般的麻木。巨大的落地窗外,是苏家灯火通明的奢华庭院,喷泉在夜色里无声地喷洒,更显得这一隅的狼狈可笑至极。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闷得发痛,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酸涩的钝感。三年了。从踏入这栋象征着财富与地位的苏家别墅那天起,从顶着“苏家赘婿”这个屈辱头衔那天起,这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鄙夷,早已是家常便饭。只是每一次,当它毫无预兆地、如此***地砸在脸上时,喉咙里依旧会泛起一股难以吞咽的铁锈味。
我慢慢直起身,没有看苏清雪,目光落在那片狼藉上。我沉默地蹲下去,伸出有些僵硬的手指,去捡拾那些摔得粉碎的瓷片。锋利的边缘轻易就划破了指尖,一点鲜红迅速沁出,混在酒红色的污渍里,几乎看不出来。
痛感很轻微,远不及心口那片荒芜带来的麻木。
“废物就是废物。”苏清雪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像驱赶一只碍眼的苍蝇,“收拾干净。厨房垃圾桶里有剩饭,那才是你该吃的东西。”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而冷漠的“嗒、嗒”声,由近及远,消失在通往二楼奢华主卧的旋转楼梯口。餐厅里只剩下我,和满地的碎片与污渍。佣人们不知何时也悄然退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面对这一片狼藉的战场。
指尖的血珠滴落,在沾满汤汁的地板上晕开一小团更深的暗红。我盯着那点红,脑子有些木然。三年前的今天,也是这样灯火通明的苏家宴会厅,我穿着借来的、不合身的廉价西装,像个误入天鹅群的丑小鸭,在苏振国威严审视的目光和苏清雪那看似温柔实则疏离的笑容里,签下了那份等同于卖身契的婚前协议。协议里条条款款,核心只有一条:我林默,是苏家买来充门面的摆设,一个为苏清雪挡掉某些“苍蝇”的合格工具。三年里,我小心翼翼地扮演着这个角色,收敛所有的锋芒,忍受所有的白眼,只为了……
只为了什么呢?
一丝茫然和更深的疲惫涌上来,几乎将我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