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冷香破暖林晚推门进来的瞬间,客厅里廉价香薰蜡烛奋力燃烧出的那点廉价甜香,
立刻被一股更凛冽、更昂贵的气息冲散了。那是高级餐厅里牛排的焦香、年份红酒的醇厚,
还有……某种男士须后水的冷冽余韵。像一把冰冷的刀,
猝不及防地劈开了这间出租屋里的所有暖意。我坐在餐桌旁,
面前是精心摆盘、此刻却已微微凉透的糖醋排骨,油亮的酱汁凝固在盘边,
像某种讽刺的泪痕。那是我特意跑了三个菜市场才买到的新鲜肋排,小火慢炖了两个小时,
就因为上周她随口提了一句怀念这个味道。“回来了?”我的声音有点干涩,
像是生锈的齿轮在摩擦。
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她身上——那件剪裁利落、价格绝对不菲的白色真丝衬衫,
最上面的两颗扣子,扣错了位置。一道刺眼的、不对称的缝隙,毫无遮拦地暴露在领口之下。
心口猛地一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林晚脚步顿了一下,没看我,
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虚浮。
她把那只价值抵得上我三个月房租的手袋随手扔在沙发扶手上,发出沉闷的“咚”一声。
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语气里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或者别的什么:“嗯。累死了。
”随即,她的目光扫过餐桌,眉头习惯性地蹙起,像在审视一份不合格的报表,
“不是让你把我电脑里那份‘锐锋并购案’的初步分析整理出来吗?弄完了没?
明早江总开会要用。”“江总?”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甚至带着点奇异的回响,
“江屿?”这个名字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瞬间打破了那层虚假的平静。
林晚倏地抬头看我,眼神锐利,带着被打扰的不悦,还有一丝……被戳穿的狼狈?“不然呢?
公司里还有哪个江总?”她不耐烦地反问,像是在责怪我的明知故问,“赶紧的,别耽误事。
”我站起身,椅子腿在瓷砖上刮出刺耳的噪音。一步一步,走到她面前,
距离近得能清晰闻到她发丝间陌生的雪松尾调。我抬起手,指尖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指向她衬衫领口那道错位的缝隙。“你的扣子,”我的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扣错了。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林晚的身体明显僵住。她下意识地低头,
目光落在自己胸前那片混乱的领口上,白皙的皮肤瞬间漫上一层薄红。那红晕迅速蔓延开,
不是羞涩,而是被撞破秘密后的恼怒与难堪。她猛地抬手,慌乱地试图去纠正那两颗扣子,
指尖却笨拙地互相打架,越急越错。“陈默!”她猛地抬头,声音陡然拔高,
尖利得刺破空气,带着一种被冒犯的、色厉内荏的凶狠,“你什么意思?!
你管我扣子扣没扣好干什么?!一天到晚盯着这些没用的!
江屿就从来不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挑我的毛病!
”“江屿就从来不会在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上挑我的毛病!”这句话,像淬了冰的钢针,
精准无比地贯穿了我的耳膜,狠狠钉进脑子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回响,
震得我眼前发黑,四肢百骸瞬间冻僵。原来如此。不是错觉,不是多心。那个名字,
那个她无数次在醉酒后、在深夜梦呓里模糊不清喊出的名字,
那个占据了她青春所有明媚时光的“白月光”江屿,他真的回来了。以一种王者归来的姿态,
轻而易举地重新点亮了她的世界,而我这个勤勤恳恳点了十年灯的人,
瞬间黯淡成了碍眼的背景板。“江屿……”我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
舌尖尝到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原来极致的愤怒和悲凉到极点时,真的会尝到血的味道。
我扯了扯嘴角,试图做出一个类似笑的表情,肌肉却僵硬得像块风干的石膏,“哦,
他回来了啊?挺好。”我甚至没再看她那慌乱扣纽扣的手,也没看她涨红的脸和喷火的眼睛。
像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我转身走向厨房,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流冲刷着手腕,
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刺痛。灶台上还温着一小锅醒酒汤,
是我掐着她平时回来的时间提前半小时熬好的,里面放了红枣、姜片和蜂蜜,小火煨着,
汤汁澄亮。我盛了一碗,白瓷碗温热的触感透过掌心,却暖不了分毫。
把碗轻轻放在客厅的茶几上,我甚至没发出一点声响。“汤,温的。”我的声音平板无波,
听不出任何情绪,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林晚站在客厅中央,
扣子终于被她胡乱地扯回了正确的位置,但那道被撕扯过的褶皱却固执地留在昂贵的真丝上。
她看着我放汤的动作,脸上的怒意似乎被这过于平静的反应噎住,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只化作一个复杂的、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心虚的眼神。我没再说话。沉默像沉重的铅块,
灌满了这间曾经被我们称为“家”的小小空间。我径直走向卧室,轻轻关上了门。
门板隔绝了客厅的光线和她的身影,却隔绝不了那令人窒息的、混杂着陌生香水味的空气。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一点点滑下去,跌坐在地板上。瓷砖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衣料,
迅速渗透进来。门外,短暂的静默后,
传来了刻意压低、却因情绪激动而无法完全掩饰的说话声。是林晚。“……嗯,
刚到家……没事,他能有什么事?……嗯,知道了,你也早点休息……明天见。”那声音,
是我许久未曾听过的温柔,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讨好的轻快,
像初春枝头试探着绽放的第一朵花苞。每一个音节都像淬了毒的蜜针,
扎在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上。“明天见。”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像重锤,
彻底砸碎了我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我把脸深深埋进膝盖里,黑暗中,无声地咧开嘴。
原来人在极痛的时候,是真的会笑的。像个被抽走了所有支撑的破布娃娃。客厅里,
那碗我熬了许久的醒酒汤,在玻璃茶几上,慢慢地、慢慢地变凉,
凝出一层薄薄的、无人问津的油膜。像一颗被彻底冷落的心。2 冰墙无声---那晚之后,
日子以一种诡异而平静的方式向前滑行。我和林晚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的、厚厚的冰墙。
我们依旧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像两个遵守着最低限度社交礼仪的陌生室友。
她回来的越来越晚,身上的香水味也愈发固定,是那种清冽又带点侵略性的雪松调,
和江屿身上那股精英范儿如出一辙。她不再需要我整理文件,不再抱怨工作餐难吃,
甚至不再挑剔我晾衣服的方式。她只是……不再需要我了。她的眼神偶尔掠过我的脸,
也像是掠过一件过时的、积了灰的旧家具,平静无波,找不到一丝过去的温度。
我像个尽职的幽灵,安静地打扫卫生,支付水电费,在她偶尔深夜归来带着一身酒气时,
沉默地递上一杯温水。然后在她接过水杯、指尖不可避免地触碰到我时,
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那一瞬间的僵硬和微不可察的后缩。心,就在这一次次微小的刺痛中,
一点点冷却,风干,硬化。直到那张烫金的订婚宴请柬,像一枚精准投掷的炸弹,
猝不及防地落在我的书桌上。深紫色的硬卡纸,边缘滚着俗气的金线,
上面是我和林晚的名字并排印在一起,用的是花哨的烫金艺术字体。日期赫然就在一周后。
“下周六,晚六点,‘云顶花园’。”林晚站在书桌对面,
语气平淡得像在通知我参加一个普通的工作会议。她化了精致的妆,穿着新买的套装,
整个人容光焕发,带着一种被精心浇灌后的勃勃生气。唯独看我的眼神,
疏离得像在看一个即将离职的、需要交接工作的下属。“礼服我订好了,尺寸还是按之前的,
你到时直接去店里试穿就行。”她补充道,视线扫过那张请柬,没有半分留恋,
仿佛那只是一张无关紧要的入场券。我的目光死死钉在请柬上。那上面,
我和她的名字被强行捆绑在一起,像一场拙劣的讽刺剧。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请柬的边缘硌着掌心,带来清晰的痛感。“知道了。”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
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连一丝惊讶都没有。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林晚似乎有些意外我的反应,探究地看了我几秒。最终,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了书房。
高跟鞋的声音笃笃远去,带着一种解脱般的轻快。我盯着那张刺眼的请柬,良久,
才慢慢松开手。掌心留下两道清晰的、被纸张边缘压出的红痕。“云顶花园”……呵,
这座城市最高档的宴会场所之一。江屿的手笔?还是林晚终于觉得,我这个“备胎”,
也配得上一个华丽的退场仪式了?也好。我拉开抽屉最底层,拿出一个沉甸甸的旧硬盘。
指尖拂过冰冷的金属外壳,里面存储的,是我过去十年里,无数个深夜和周末,
在无数杯廉价咖啡的陪伴下,
熬出来的心血——那个关于智能调光材料最初始、最核心的构想与实验数据。
它曾是我梦想的基石,是我以为能和林晚共同筑起未来的蓝图。如今,
它只是一块冰冷的金属。我把它拿出来,放在桌面上,和那张紫色的请柬并排。
一个代表过去的执着与天真,一个代表即将到来的荒诞与终结。一周后,云顶花园。
水晶吊灯的光芒璀璨得近乎炫目,将偌大的宴会厅映照得如同白昼。
空气里弥漫着名贵香槟的气泡、高级雪茄的醇厚以及精心调制的香水混合的气息,
形成一种属于上流社会的、特有的甜腻又疏离的氛围。衣香鬓影,觥筹交错。
西装革履的男人们低声谈着并购与融资,妆容精致的女人们交换着珠宝和八卦。我和林晚,
作为名义上的主角,站在人群中央。她穿着一条剪裁完美的银色鱼尾长裙,
勾勒出窈窕的身段,颈间一条熠熠生辉的钻石项链,衬得她光彩照人,
眉眼间是掩饰不住的飞扬神采。而我,穿着她“订好”的、尺寸略有些不合身的黑色礼服,
像个尽职尽责的提线木偶,挂着标准的、空洞的微笑,
接受着四面八方投来的或真或假的祝福。“恭喜恭喜啊!林总监,陈先生,郎才女貌!
”“真是天作之合!什么时候喝喜酒啊?”“陈先生好福气,能娶到林总监这样优秀的太太!
”每一句祝福都像裹着糖衣的针,扎在心上,不致命,却密集得让人窒息。林晚应付自如,
笑容得体,偶尔亲昵地挽一下我的手臂,那指尖的温度却冰凉。
我清晰地感觉到她身体的紧绷,以及那份极力掩饰的、急于挣脱的渴望。
3 宴厅风暴就在这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小小的骚动,像平静的水面投入了一颗石子。
窃窃私语声如同涟漪般迅速扩散开来。“看!是江屿!”“锐锋科技的江总?他也来了?
”“啧,听说刚从硅谷回来,风头正劲啊!
”“他和林总监……以前不是……”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通道。江屿从容不迫地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身高定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面容英俊,
嘴角噙着一抹恰到好处的、自信又略带疏离的微笑。他的目光如同精准的探照灯,
越过重重人影,笔直地落在林晚身上。那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怀念,
以及一种志在必得的掌控感。林晚的身体在我臂弯里,瞬间僵硬得像一块石头。
挽着我的手指猛地收紧,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肉里。她脸上那精心维持的得体笑容凝固了,
呼吸变得急促,眼神直勾勾地迎着江屿的目光,
涌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到极致的光芒——惊喜、委屈、幽怨、渴望……像沉寂多年的火山,
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江屿迈着从容的步子,径直向我们走来。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的心脏上。
他无视了周围所有的目光和窃语,目标明确,气势迫人。终于,他停在了我们面前。
目光终于从林晚脸上移开,轻飘飘地落在我身上。那眼神,像是在打量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
带着一丝居高临下的、毫不掩饰的轻蔑。“晚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悦耳,
带着一种天然的磁性。他没有看我,仿佛我根本不存在。“好久不见。” 他伸出手,
动作自然而强势。林晚像是被施了定身咒,又像是被这声呼唤彻底击溃了所有防线。
她几乎是下意识地、触电般猛地抽回了挽着我的手臂!力道之大,
让我猝不及防地向后踉跄了半步。这突兀而剧烈的动作,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
所有的窃窃私语都消失了,整个宴会厅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
只剩下悠扬的背景音乐还在不识趣地流淌。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我们三人身上,
带着探究、好奇、幸灾乐祸……林晚根本没在意我的踉跄,她的全部心神都在江屿身上。
她的脸颊绯红,眼神亮得惊人,嘴唇微微颤抖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江屿满意地勾了勾唇角,向前一步,姿态亲昵地替她理了理鬓边一丝并不存在的乱发。
这个动作充满了占有欲和宣告意味。然后,他才再次将目光转向我,
那眼神里的轻蔑几乎要化为实质。“陈默,是吧?”他语气平淡,像在确认一件物品的标签,
“谢谢你这些年对晚晚的照顾。”他顿了顿,唇角的弧度加深,带着一种胜利者的施舍,
“以后,就不麻烦你了。”“轰”的一声,我脑子里那根绷了十年、早已伤痕累累的弦,
终于彻底崩断。所有的隐忍,所有的自欺欺人,所有小心翼翼维持的体面,
在这一刻被碾得粉碎。林晚猛地转过头看我,眼神里充满了慌乱、警告,还有一丝……哀求?
她似乎终于意识到,这场戏演砸了,她需要我这个“道具”来维持最后的场面。太迟了。
我看着江屿那张写满优越感的脸,又看向林晚那张妆容精致却写满惊惶失措的脸。
一股奇异的平静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席卷了我所有的愤怒和疼痛。
在死寂般的、针落可闻的大厅里,在无数道目光的聚焦下,我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
笑声不大,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解脱般的意味。“照顾?
”我重复着江屿的话,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传遍每一个角落。
我的目光掠过江屿,最终定格在林晚脸上,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了然和冰冷。“林晚,
”我叫她的全名,声音平静得可怕,“你是不是忘了,当年你答应跟我在一起时,说过什么?
”林晚的脸色瞬间褪尽血色,煞白如纸。她惊恐地看着我,嘴唇剧烈地哆嗦着,想说什么,
却被我接下来的话彻底钉死在原地。我慢慢抬起手,没有理会江屿骤然阴沉的目光,
也没有理会周围瞬间爆发的压抑的惊呼。我的手指,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缓慢和稳定,
伸向了林晚那只戴着订婚戒指的左手。那枚钻戒,在璀璨的灯光下折射着冰冷的光芒,
像一个小小的、可笑的牢笼。我的指尖,轻轻触碰到她冰凉的手指。她猛地一颤,
像被毒蛇咬了一口,下意识地想缩回手。但我没有给她机会。我的动作很稳,
甚至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柔。我捏住那枚戒指,感受着金属的冰凉和钻石的坚硬。然后,
在所有人惊愕、难以置信的目光中,我缓缓地、坚定地、将它从林晚的无名指上,褪了下来。
戒指脱离她指尖的瞬间,发出轻微的一声“咔哒”,却像惊雷般炸响在寂静的宴会厅。
“你说,”我捏着那枚小小的、此刻却重若千钧的戒指,声音清晰地回荡着,“当年答应我,
是因为江屿他不要你。”轰——!整个“云顶花园”宴会厅,如同被投入了一颗深水炸弹。
死寂被彻底炸碎,
取而代之的是压抑不住的、如同潮水般汹涌的抽气声、惊呼声和嗡嗡的议论声。无数道目光,
震惊的、鄙夷的、幸灾乐祸的、难以置信的,像聚光灯一样死死打在我们三人身上,
几乎要将空气点燃。林晚的脸,血色褪得一干二净,
惨白得如同宴会厅里那些精致的骨瓷餐盘。她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
像是被抽走了所有骨头,全靠江屿及时伸出的手臂才勉强没有瘫倒。她死死地盯着我,
那双曾经盛满我所有憧憬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被彻底剥开伪装后的巨大惊恐、羞愤欲死,
还有一丝……被当众处刑般的怨毒。“陈默!你胡说八道什么!”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尖利得破了音,带着歇斯底里的颤抖,“你疯了!你……”“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最清楚。
”我的声音依旧平静,像结了冰的湖面,将她的尖叫轻易地冻结、粉碎。
我甚至对她露出了一个极其短暂的、冰冷的微笑。那笑容里没有恨,
只有彻底的释然和一种尘埃落定的疲惫。捏着那枚还带着她体温的戒指,我的指尖微微用力。
冰冷的金属硌着指腹,坚硬的钻石棱角刺痛着皮肤。
这枚曾被我视若珍宝、象征承诺与未来的小东西,此刻只让我感到无尽的讽刺和肮脏。
我抬起手,没有丝毫犹豫,手臂划过一个干脆利落的弧线。
“叮——”一声清脆的、带着回响的撞击声。那枚价值不菲的钻戒,
在空中划出一道冰冷的光痕,然后精准地、带着我全部的鄙弃,
落进了江屿手中那杯晃动着琥珀色液体的红酒杯里。暗红的酒液溅起几滴,
落在江屿昂贵的西装袖口和锃亮的皮鞋上,留下几抹刺目的污渍。江屿的脸色,
在我褪下戒指的那一刻就已阴沉得能滴出水。此刻,看着杯中那枚突兀的戒指,
看着自己衣服上的污渍,他眼中那层虚假的精英面具终于彻底碎裂。
暴怒的火焰在他眼底升腾,英俊的脸因极致的愤怒而扭曲,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捏着酒杯的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杯壁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陈默!
”他的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带着被当众羞辱后的狂怒和杀意,“你找死!
”他猛地抬手,那杯混着戒指的昂贵红酒,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朝我的脸上泼来!
暗红的液体在璀璨灯光下折射出粘稠、恶意的光芒。我甚至没有躲。
冰凉的、带着浓郁酒气的液体兜头浇下,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粘稠的酒液顺着额发、脸颊、脖颈流下,浸湿了前襟昂贵的礼服面料,
留下大片深色的、狼狈的印记。额角被坚硬的杯沿磕了一下,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
温热的液体混着冰凉的酒一起滑落,大概是流血了。辛辣的酒气冲进鼻腔,呛得我喉咙发痒。
但我没有咳嗽,只是抬手,用同样被酒液浸湿的、价值不菲的礼服袖子,
缓慢地、仔细地擦拭着脸上的酒渍。动作从容得像在完成一项仪式。指尖触碰到额角的伤口,
沾上温热的血。我看着指尖那抹刺目的红,再看看眼前脸色铁青、怒不可遏的江屿,
以及他臂弯里摇摇欲坠、满脸绝望和怨毒的林晚。一股前所未有的、荒诞而巨大的平静感,
像汹涌的暗流,瞬间席卷了所有的愤怒和疼痛。我甚至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不大,
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带着一种玉石俱焚后的畅快和解脱。“行。
”我停下擦拭的动作,任由酒液和血水在脸上蜿蜒。目光扫过江屿,
最后落在林晚那张惨白扭曲的脸上,一字一句,清晰无比:“祝你们,锁死。”说完,
我转身,再没有看他们一眼,也彻底无视了身后那一片狼藉和死寂。顶着满头满脸的狼狈,
在无数道目光的洗礼下,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
走出了这个金碧辉煌、却早已腐烂透顶的订婚宴。4 夜风释然身后,是死一般的寂静,
以及江屿压抑到极致的、野兽般的低吼。
走出“云顶花园”那扇沉重的、隔绝了两个世界的玻璃门,
初秋夜晚微凉的空气猛地灌入肺腑,带着自由的气息。身后宴会厅的喧嚣和灯光被彻底隔绝,
世界仿佛瞬间安静下来。我站在人行道上,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得鼻腔发酸。
额角的伤口被风一吹,传来清晰的刺痛。抬手摸了摸,指尖再次沾上温热的粘稠。很好。
这痛感如此真实。没有打车,也没有叫代驾。我需要走一走,
让这冰冷的夜风吹散脑子里残留的喧嚣、愤怒,
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林晚最后那张绝望怨毒的脸。沿着空旷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高档餐厅和奢侈品店的霓虹招牌在身侧飞快掠过,映照着这座城市的繁华与冷漠。
直到双脚被不合脚的新皮鞋磨得生疼,我才在一个僻静的街角公园长椅上坐下。
四周寂静无人,只有昏黄的路灯投下孤零零的光圈。我掏出手机,屏幕亮起,
壁纸还是几个月前林晚过生日时,我***的她闭眼许愿的侧脸。灯光柔和,
她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美好得像一场虚幻的梦。指尖悬在屏幕上,微微颤抖。十年。
三千多个日夜。无数个清晨为她准备的温热早餐,无数个深夜加班后接她回家时车里的静谧,
她生病时守在床边的焦虑,
就时我比自己成功还高兴的雀跃……那些小心翼翼积攒起来的、以为坚不可摧的温暖和爱意,
原来不过是建立在流沙之上的城堡。江屿一回来,甚至不用招手,只是站在那里,
这座城堡就轰然坍塌,连废墟都显得那么可笑。心口的位置,像被彻底掏空了,
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呼漏着冷风的洞。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疲惫和麻木。原来哀莫大于心死,是真的。手指终于落下,
不是点开通讯录,而是划开了相册。指尖滑动,
一张张照片飞速掠过屏幕:大学军训时她晒得黑红却笑得灿烂的脸,
毕业典礼上穿着学士服依偎在我身边的模样,第一次拿到工资请我吃饭时得意的眼神,
搬进出租屋第一天两人挤在狭窄厨房煮泡面的狼狈……那些被时光赋予了滤镜的瞬间,
此刻却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那个空洞。不能再看下去了。我猛地退出相册,点开设置,
手指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决绝,找到那个熟悉的选项——“恢复出厂设置”。
确定要清除所有数据吗?此操作不可逆。冰冷的系统提示跳了出来。没有丝毫犹豫。
指尖重重落下。屏幕瞬间黑了下去。几秒后,重新亮起,出现了最初始的开机画面,简洁,
冰冷,空无一物。十年的光影,十年的痕迹,就在这短短的几秒内,被抹除得一干二净。
连同那张许愿的侧脸壁纸,也彻底消失。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的脸,
额角的血迹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狰狞。世界安静得可怕,只有远处马路偶尔传来的车流声。
心口那个巨大的空洞,似乎被这彻底的格式化填满了一些。不是温暖,
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冰冷的平静。我靠在冰冷的长椅靠背上,
仰头望着城市上空被霓虹染成暗红色的、看不见星星的夜空。该结束了。也该开始了。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额角伤口的刺痛和宿醉般的头痛唤醒的。阳光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
像一道利刃劈在眼皮上。我挣扎着坐起身,环顾这个住了几年的出租屋。
林晚的东西已经连夜搬走了大半,留下触目惊心的空白。梳妆台上没了她的瓶瓶罐罐,
衣橱空了一半,连空气里那股她惯用的香水味,也淡得几乎闻不到了。效率真高。
像一场精心策划的撤离行动。也好,省得我再动手清理。额角的伤需要处理。
我对着卫生间的镜子,用沾了碘伏的棉签笨拙地擦拭着那道不算深、但边缘红肿的伤口。
酒精的刺痛让我倒吸一口凉气,但脑子却因此异常清醒。处理完伤口,我坐到电脑前。开机,
屏幕亮起,光驱发出轻微的嗡鸣。我拉开抽屉,拿出那个被冷落已久的、沉甸甸的旧硬盘。
银灰色的金属外壳有些磨损,接口处积了薄薄一层灰。指尖拂过冰凉的表面,
仿佛还能触摸到过去无数个深夜的孤灯、键盘的敲击、咖啡的苦涩,
以及那份被林晚嗤为“不切实际”的、关于未来的狂热构想。插上接口,
指示灯稳定地亮起蓝光。熟练地操作,找到那个命名为“曙光”的加密文件夹。
输入一串复杂的密码——那是我和林晚第一次正式约会的日期,
一个早已失去意义的数字组合。文件解压,
据、复杂的图纸、密密麻麻的演算公式、无数次失败又重来的实验记录……如同尘封的宝藏,
瞬间铺满了整个屏幕。
t Tinting Material, STM核心构架与初期实验数据 V1.0。
没有迟疑。我打开一个全新的空白文档,手指悬在键盘上方,停顿了几秒。然后,
敲下了第一个字。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商业计划书。这是一份战书。
一份用我过去十年全部心血和未来所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写下的复仇宣言。
我给它起了一个新的代号:“涅槃”。接下来的日子,时间像被按下了快进键,
又像是被投入了一个巨大的、高速旋转的离心机。
出租屋彻底变成了一个前沿简陋的实验室兼作战指挥部。
墙壁上贴满了写满公式和构想的便利贴,
地上散落着各种型号的电路板、传感器、光学元件和半成品的材料样本。
角落里堆着成箱的方便面和速溶咖啡的空盒子,
空气里常年弥漫着松香、焊锡和廉价咖啡混合的奇特气味。“默哥!老地方!速来!
有重大发现!关乎我们能不能活到下个月!
” 死党赵胖子的语音信息带着一种快要破音的激动,从手机里炸出来。
我揉了揉干涩发红的眼睛,把最后一口冷掉的泡面汤灌下去,
抓起椅背上那件沾着不明污渍的连帽衫就冲出了门。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