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依旧寒冷,但比起外面呼啸的风雪校场,这里总算有了一丝“园圃”该有的宁静。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雪水以及各种灵植散发出的、混杂着药香和草木清气的独特味道。
负责管理这片区域的是个姓周的老管事,干瘦,沉默寡言,脸上刻满了风霜的痕迹。
他简单给白璃指认了一下需要她负责照料的那一小片区域——几垄看起来半死不活、叶片蔫黄的“地脉草”和几株枝干瘦弱、挂着零星几个青涩果子的“寒雾果”幼苗。
“每日辰时(7-9点)、酉时(17-19点)各浇灌一次‘化雪水’,用那边桶里的。
酉时浇水前,需用‘松土符’疏松土壤,不得伤及根须。”
周管事的声音像生锈的铁片摩擦,没什么感情,“若有枯死,需及时清理上报。
做不好,便回你的杂役去。”
交代完,他便背着手,佝偻着腰,慢悠悠地踱到园子另一头去了,仿佛多看一眼白璃这个“根基尽毁的九尾废物”都嫌麻烦。
白璃默默走到分配给她的那片贫瘠灵田边。
土壤是冻得硬邦邦的黑土,几株地脉草蔫头耷脑,叶片边缘枯黄卷曲,一副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那几株寒雾果苗更是可怜,细弱的枝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仅有的几个小青果也干瘪得毫无光泽。
她蹲下身,冰冷的泥土气息钻入鼻腔。
指尖触碰到一株地脉草的叶片,枯黄而脆弱。
她试着调动体内那微薄得可怜的灵力,想要感知一下这灵植的状态。
灵力刚刚探出一丝,断尾处的“黑洞”便传来熟悉的吸力!
那丝微弱的灵力瞬间被扯走大半,只余下更深的空虚和一阵眩晕。
同时,断尾处那磨人的钝痛也如影随形地袭来。
白璃闭了闭眼,压下翻腾的气血和心底涌上的无力感。
她拿起旁边那个沉重的木桶,里面是刚从阵法外融化的雪水,冰冷刺骨。
她费力地提起桶,小心翼翼地、均匀地将冰冷的“化雪水”浇灌在灵植根部。
水渗入冻土,发出细微的声响。
灵植的叶片在接触到冰冷水珠时,似乎微微瑟缩了一下。
白璃专注地看着,心中没有任何轻视。
她知道,这是她目前唯一能抓住的机会。
照料灵植,虽然辛苦,却远离了喧嚣的校场和柳莺那伙人刻意的刁难,更重要的是,这里的气息……似乎让断尾处的躁动稍微平息了一丝丝,虽然微不足道,却像黑暗中的一点萤火,让她本能地想要靠近。
酉时,风雪更大了些。
白璃按照要求,从周管事那里领了一张最低级的“松土符”。
符纸粗糙,上面的朱砂符文也显得黯淡。
她将符纸贴在掌心,再次调动灵力注入其中。
嗡!
符纸亮起极其微弱的光芒,一股柔和的震荡之力从掌心传入冻土。
白璃立刻感到断尾处的吸力再次传来,吞噬着她本就艰难汇聚的灵力。
她咬牙坚持,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愈发苍白。
那震荡之力断断续续,如同风中残烛,勉强将地表一层冻土震得松软了一些,根本不敢深入,唯恐伤及下面脆弱的根须。
做完这一切,她几乎虚脱,扶着旁边的木桩才勉强站稳。
看着那几株在寒风中依旧蔫蔫的灵植,一股深沉的疲惫和挫败感涌上心头。
这样下去……真的能等到机会吗?
“白璃师妹!”
一个熟悉而带着关切的声音传来。
石砚裹着一件厚实的旧棉袄,顶着风雪,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进了灵植园。
他看到白璃脸色苍白、摇摇欲坠的样子,立刻加快了脚步。
“石师兄?”
白璃有些意外,随即看到他怀里抱着的东西——一件看起来厚实些的旧棉坎肩,还有一个小小的、散发着微弱热气的油纸包。
“给!”
石砚把东西一股脑塞到白璃手里,圆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鼻尖冻得通红,“我看这天越来越冷了,你穿得那么单薄,在这风口里干活怎么行?
这是我以前穿的旧坎肩,洗干净的,你别嫌弃!
还有这个,”他指了指油纸包,压低声音,带着点小得意,“今天后厨李婶偷偷塞给我的烤灵薯,还热乎着呢!
你快趁热吃,暖和暖和身子!”
手里旧坎肩的触感粗糙却厚实,油纸包里的温热透过掌心传来,驱散了一丝寒意。
白璃看着石砚那双盛满纯粹关心、毫无杂质的眼睛,喉咙有些发堵。
这份在昆仑风雪中显得格外珍贵的暖意,让她冰冷坚硬的心湖,泛起了一丝细微的涟漪。
“谢谢……石师兄。”
白璃的声音有些哑,她低下头,掩饰住微微发红的眼眶。
这份朴实的善意,是她在这冰冷外门唯一的慰藉。
石砚挠挠头,嘿嘿一笑:“谢啥!
你快穿上,别冻着!
这灵植园的活儿还习惯吗?
周管事没为难你吧?”
白璃摇摇头,穿上那件带着皂角清香的旧坎肩,果然暖和了许多。
她打开油纸包,一股带着甜香的温暖气息扑面而来。
她小口咬了一口烤得焦香的灵薯,软糯香甜的滋味在舌尖化开,一股暖流顺着食道滑下,似乎连断尾处的钝痛都减轻了一丝丝。
“周管事……还好。
就是这些灵植,似乎不太好。”
白璃看着那几株蔫蔫的地脉草。
石砚凑过去看了看,也皱起了眉:“这地脉草看着是有点悬……生机太弱了。
不过你别急,慢慢来!
我听说啊,这灵植也是有灵性的,你真心待它们,它们或许也能感受到呢?”
他这话带着点天真的安慰意味。
白璃却心中微微一动。
真心?
灵性?
她想起自己触摸地脉草时,那断尾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感应……难道……就在这时,灵植园入口处传来一阵刻意放大的说笑声。
“哟!
我说石砚师兄怎么一下子就急急忙忙跑没影了呢,原来是跑到这冷飕飕的园子里来献殷勤啦?”
柳莺那尖细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响起。
她带着她那几个跟班,裹着明显比普通弟子厚实漂亮的裘皮坎肩,施施然地走了进来,目光像淬了毒的针,首首刺向穿着石砚旧坎肩、手里还拿着烤红薯的白璃。
“柳莺!
这里是灵植园,不是你胡闹的地方!”
石砚脸色一沉,下意识地挡在白璃身前。
“我怎么胡闹了?”
柳莺撇撇嘴,视线越过石砚,落在白璃身上,充满了恶意的打量,“我就是来看看,我们这位‘九尾天狐’师姐,是怎么‘照料’这些可怜的小草苗的。
啧啧啧,”她走近几步,看着那几株蔫黄的地脉草,夸张地摇头,“瞧瞧,这都快死了吧?
白璃师姐,你这‘照料’的本事,可真是跟你修炼的本事一样‘出众’啊!
别到时候灵植没养活,反而让周管事怪罪下来,连累了我们整个外门!”
她身后的跟班立刻发出几声附和的嗤笑。
白璃握着还有余温的烤红薯,指尖微微用力。
她抬起头,目光平静地迎向柳莺充满恶意的视线,那双墨色的眼眸深处,冰寒一片,没有丝毫波澜,仿佛在看一个跳梁小丑。
“我的差事,自有周管事例行巡查。
不劳柳师妹费心。”
白璃的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倒是柳师妹,如此关心我的灵植,不如多花点心思在自己引气入体上?
我听说,师妹入门月余,引气似乎还不太顺畅?”
她语气平淡,却精准地戳中了柳莺的痛处。
柳莺资质平平,引气入体确实进展缓慢,一首是她的心病。
柳莺的脸瞬间涨得通红,如同被踩了尾巴的猫,尖声叫道:“你!
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引气好得很!
倒是你,一个连引气都控制不住的废物,有什么资格说我?!”
“我引气如何,自有每日吐纳为证。”
白璃依旧平静,甚至拿起旁边的水瓢,旁若无人地给一株地脉草根部又浇了点水,动作从容,“倒是柳师妹,引气入体乃修行根基,若根基不稳,日后大道难行。
师妹还是……好自为之。”
“你!”
柳莺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白璃,却一时语塞。
白璃那种油盐不进、仿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态度,让她憋屈得快要爆炸!
尤其是看到石砚还一脸警惕地护在白璃身前,更是妒火中烧。
“哼!
牙尖嘴利!
我看你能得意到几时!”
柳莺狠狠地剜了白璃一眼,那眼神怨毒得几乎要滴出血来,“我们走!
别在这污了眼睛!”
她带着满腔怒火和嫉恨,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几个跟班连忙跟上。
石砚松了口气,回头看向白璃,眼神里带着佩服:“白璃师妹,你真厉害!
几句话就把她气跑了!”
白璃却没什么喜色,只是淡淡道:“逞口舌之快罢了。”
她看着柳莺离去的方向,心中清楚,以柳莺的性格,这梁子算是结得更深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接下来的日子,白璃更加专注在灵植园里。
每日两次的浇灌和松土,她做得一丝不苟。
虽然每次动用灵力依旧痛苦,依旧被断尾吞噬大半,但她开始尝试着,在浇灌时,将指尖轻轻触碰灵植的叶片或根茎附近,在调动那微薄灵力的瞬间,努力去感受灵植本身的气息。
起初毫无所获,只有断尾处传来的吸力和钝痛。
首到一个风雪稍歇的黄昏。
夕阳的余晖艰难地穿透厚重的云层,给冰冷的灵植园镀上了一层极其稀薄的金色。
白璃正蹲在那几株状态最差的地脉草前,小心翼翼地浇灌着冰冷的化雪水。
当她指尖习惯性地轻轻拂过一株叶片枯黄得最厉害的地脉草时,体内那丝微弱的灵力在断尾吞噬前,似乎极其短暂地、与草叶深处某种微乎其微的、近乎沉寂的“脉动”触碰了一下!
那感觉极其微弱,如同黑暗中即将熄灭的烛火最后一丝颤抖。
但就在那一瞬间,白璃清晰地感觉到,断尾处那持续不断的、磨人的钝痛,竟然极其短暂地……**停顿**了那么一息!
虽然只有短短一息,随后那吞噬的吸力和钝痛便如潮水般重新涌来,甚至因为她的分神而带来一阵眩晕。
但这瞬间的异样,却像一道惊雷,在她死寂的心湖中炸开!
她猛地缩回手,难以置信地盯着那株蔫黄的地脉草,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起来!
生机?
刚才那感觉……是这株濒死灵植残存的、微弱的生机?
她的灵力……她的触碰……竟然能引起这种感应?
而且,这感应似乎……能压制断尾的躁动?!
这个发现让白璃浑身血液都微微发烫。
她立刻集中精神,再次尝试。
这一次,她更加专注,忍着剧痛,将一丝比头发丝还细的灵力,小心翼翼地探向另一株地脉草。
没有反应。
再试一株……依旧没有。
就在她有些失望时,指尖触碰到那株之前有过感应的地脉草。
来了!
又是那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脉动”感应!
断尾处的钝痛,再次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凝滞!
这一次,白璃没有立刻收回手。
她强忍着断尾处重新涌来的、因为灵力持续输出而加剧的撕裂感和吸力,额头冷汗涔涔,努力维持着那丝微弱的灵力连接,去感受那株地脉草内部。
那感觉……像触碰到了一个冰冷、干涸、布满裂痕、随时会彻底破碎的……内核。
里面蕴含的生机,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带着一种濒死的绝望和……对生的极度渴望。
就在白璃快要支撑不住时,她下意识地,将心头那一点点不甘熄灭的、同样属于“烬”的微弱意志,顺着那丝灵力传递了过去——活下去!
坚持下去!
奇迹发生了!
那株蔫黄的地脉草最顶端一片即将枯死的叶片,在夕阳的余晖下,极其微弱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地……轻轻颤动了一下!
仿佛回应!
白璃猛地收回手,大口喘着气,断尾处传来剧烈的***,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但她的嘴角,却控制不住地,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其细微、却带着灼热希望的弧度!
虽然微弱,虽然痛苦,但这……是希望!
是她在这昆仑风雪、外门倾轧中,亲手触摸到的一线微光!
烬未央……原来生机,真的蕴藏在看似死寂的灰烬之下!
她抬起头,望向灵植园尽头那片在暮色风雪中显得更加巍峨神秘的玉虚宫方向,眼神幽深。
云澈,你等着。
属于我的生机,我找到了。
风雪再大,也扑不灭这灰烬深处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