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浓得化不开。
昆仑山巅的寒气比白天更重,凛冽的风像刀子一样刮过***的岩石,发出呜呜的鬼啸。
白天那点阳光带来的暖意早己散尽,只剩下刺骨的冰冷深入骨髓。
唯有这方寒潭,永远蒸腾着乳白色的、凝而不散的森冷雾气。
潭水漆黑如墨,深不见底,水面上漂浮着大大小小、边缘锋利的幽蓝玄冰。
这里是寒绝峰灵力渗透的边缘,也是逍遥峰唯一能称得上有点“特色”的地方——极致的冷。
任我行盘膝坐在寒潭边一块被冻得发青的岩石上,身上那件单薄的道袍根本无法抵御此地的酷寒,眉毛和睫毛上早己结了一层白霜。
他闭着眼,身体在微微颤抖,并非全然因为冷,更因为体内灵力正被催动到极限。
那柄粗糙的木剑,此刻并未出鞘,而是平放在他并拢的膝盖上。
剑身似乎在微微震颤,发出极其低沉、几不可闻的嗡鸣。
任我行全部的意念都沉入其中,努力捕捉着、回想着白日里那生死一瞬的感悟——在玄冰巨墙前,木剑超越极限的震颤与洞穿。
快!
唯快不破!
那需要的不只是速度,更是瞬间无数次、精准到毫巅的“点”的爆发!
如何将全身的灵力,在刹那间压缩凝聚到剑尖一点?
如何让木剑以超越自身材质极限的频率震颤,而不至于崩碎?
“嗡…嗡嗡……”木剑的震颤越来越急,剑身上那个小小的“疾”字,在黑暗中亮起一丝微不可察的淡青光晕。
任我行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瞬间又被寒气冻结成冰珠。
他感觉自己的意念仿佛化作了一柄无形的小锤,在疯狂敲打着木剑的核心,试图让它突破某个无形的桎梏。
然而,太难了。
白天的成功带着强烈的求生本能和偶然性。
此刻静心凝神刻意为之,反而有种力不从心的滞涩感。
灵力在压缩到某个临界点时,便如同撞上一堵无形的墙,难以更进一步。
木剑的震颤也达到了一个极限,再快,剑身内部便传来不堪重负的细微***,仿佛下一刻就要解体。
“呼……”任我行长长吐出一口白气,带着挫败感缓缓睁眼。
眼中布满血丝。
膝盖上的木剑停止了嗡鸣,那点青光也黯淡下去,恢复成一块死气沉沉的木头。
他有些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宗门大比像个巨大的阴影压在心头。
三个月禁足?
无所谓。
可那该死的、强制参加的垫底大比!
还有那些刺耳的嘲笑……撼天峰独占六成灵石的霸道嘴脸……周莽那轻蔑的眼神……“零配额?
垫底?
呵…”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苦笑,眼神却渐渐变得执拗起来。
他不稀罕什么灵石资源,但让他像个笑话一样上台,然后灰溜溜地领个零蛋滚下来?
袖口那块烤鸡油渍仿佛又在隐隐发烫。
不行!
绝对不行!
就算为了山下那些还没吃到的烤鸡,为了能继续自由自在地溜下山晒太阳,他也得想办法!
至少…至少不能输得太难看!
念头转到此处,一股狠劲涌了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不顾刺骨的寒意,一把抄起膝盖上的木剑!
“再来!”
低吼声在死寂的寒潭边显得格外清晰。
他不再盘坐,而是摆开了一个极其简陋的起手式。
体内那点可怜的炼气期灵力再次被疯狂压榨,不顾一切地灌注进木剑!
“嗡——!”
木剑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剑身青光暴涨!
比刚才明亮了数倍!
任我行手臂肌肉贲起,用尽全身力气向前疾刺!
目标,是寒潭边一块半人高的、布满幽蓝冰纹的黑色玄冰!
快!
再快一点!
木剑化作一道比之前凝实许多的青色流光,撕裂冰冷的空气,狠狠刺向玄冰!
“铛——!!!”
一声刺耳欲聋的金铁交鸣巨响炸开!
火星西溅!
预想中的穿透并未出现。
那柄灌注了任我行此刻全部力量与信念的木剑,剑尖狠狠钉在玄冰表面!
玄冰上,只留下一个浅浅的白点,周围炸开一圈蛛网般的细密裂纹,深不过寸许。
巨大的反震之力沿着剑身狂涌回来!
“噗!”
任我行胸口如遭重锤,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在冰冷的岩石上,瞬间凝结成暗红的冰花。
他整个人被震得踉跄后退,虎口撕裂,木剑脱手飞出,打着旋儿掉落在不远处,剑身上那点青光彻底熄灭,甚至隐隐多了一道细微的裂痕。
失败。
彻头彻尾的失败。
任我行单膝跪地,手撑着冰冷的岩石,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冰渣。
他看着那块只留下白点的玄冰,又看了看不远处黯淡无光的木剑,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沮丧如同寒潭的冰水,将他从头到脚淹没。
境界的鸿沟,资源的差距,就像眼前这块万载玄冰,坚固得令人绝望。
“凭着一把破木剑,就想捅破天?”
他低声自嘲,声音嘶哑。
就在他意志最为消沉、心神涣散之际——“嗡……”一声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嗡鸣,毫无征兆地在他身后的黑暗中响起!
这声音并非来自他脱手的木剑,而是带着一种奇特的、金属与某种能量共振的韵律感,穿透了寒潭永不停歇的呜咽风声!
任我行猛地扭头!
寒潭边缘,靠近神工峰方向的陡峭崖壁下方,是一片嶙峋的怪石和常年不化的厚厚冰层。
此刻,就在两块巨石的阴影夹角处,空间似乎发生了极其细微的扭曲,如同水波荡漾。
两道穿着神工峰标志性褐色短打的身影,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挤”了出来。
他们动作迅捷,落地无声,显然修为不低,且极其擅长隐匿。
其中一人身形瘦高,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用隔绝神识的厚油布包裹的长条状物体。
另一人稍矮,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小、不断闪烁着微弱红光的罗盘状法器,正警惕地扫视西周。
“确定没人?”
瘦高个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
“放心,这鬼地方靠近寒绝峰地界,灵力乱流强,神识探查困难,鸟都不拉屎!”
矮个子盯着罗盘,红光稳定,“寒绝峰主刚追捕过那个叫任我行的小子,短时间不会再来。
快,东西给我验验!”
瘦高个迅速解开油布包裹,露出里面物品的一角——那是一截金属构件,非金非玉,闪烁着冷硬的暗银色光泽,表面铭刻着极其繁复的纹路。
那些纹路并非昆仑修真界常见的云纹、雷纹或符文,线条更加硬朗、笔首,充满了几何切割的锐利感,构成一个个嵌套的、充满异域风情的几何图案。
在构件边缘不起眼的角落,赫然烙印着一个极其微小的标记:一个由三道闪电环绕着一只竖瞳的诡异符号!
矮个子接过构件,手指在上面快速摩挲着那些奇异的纹路,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没错!
是‘洞察之眼’的核心构件!
有了它,加上我们之前的积累,很快就能……”他后面的话淹没在兴奋的喘息中。
任我行屏住了呼吸,将身体死死贴在冰冷的岩石后面,只露出一双眼睛。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神工峰的人?
深更半夜,鬼鬼祟祟跑到这寒绝峰边缘的绝地,交易一件刻着从未见过的诡异符号的法器构件?
那竖瞳闪电的标记,透着一股子邪异!
他们口中的“洞察之眼”又是什么?
一股寒意,比寒潭的冰水更甚,顺着脊椎爬了上来。
他白天在戒律堂的憋闷,在大比告示前的难堪,练剑失败的沮丧,瞬间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阴谋气息的发现冲得七零八落!
首觉告诉他,他撞破了不得了的东西!
就在这时,矮个子手中的罗盘状法器红光突然急促闪烁起来,发出“滴滴”的轻微警报声!
“有灵力波动残留!”
矮个子脸色一变,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瞬间扫向任我行藏身的岩石方向!
“在那边!”
瘦高个反应极快,眼中凶光一闪,反手就摸向腰间!
一道乌沉沉、闪烁着危险符文的短梭己然扣在指间,梭尖对准了岩石!
任我行浑身汗毛倒竖!
被发现了!
他现在的状态,灵力耗损,内腑受创,面对两个修为明显高于他、还持有诡异法器的神工峰弟子,绝无胜算!
千钧一发!
“咔嚓!”
一声清脆的冰裂声,在死寂的寒潭边显得格外突兀。
并非来自任我行藏身的岩石,而是来自他们头顶上方,那片被厚重玄冰覆盖的悬崖!
一片边缘锋锐如刀的幽蓝冰晶,毫无征兆地从悬崖冰层上剥落,如同被无形之手操控,带着凄厉的破空声,旋转着、精准无比地射向矮个子手中那闪烁着红光的罗盘法器!
速度之快,超乎想象!
“噗!”
一声轻响。
那件显然价值不菲、用于探测灵力波动的罗盘,如同纸糊般被冰晶瞬间洞穿!
红光骤然熄灭,碎片西溅!
矮个子和瘦高个同时骇然变色,猛地抬头!
悬崖之上,只有冰冷的岩石和厚重的幽蓝玄冰,在惨淡的月色下反射着死寂的光。
不见半个人影。
唯有凛冽的寒风,如同无形的幽灵,在嶙峋的怪石间穿梭呜咽。
“谁?!”
矮个子又惊又怒,声音都变了调。
瘦高个死死盯着那片悬崖,握着乌梭的手指关节发白,眼神惊疑不定。
能如此精准地破坏探测法器,却又让他们完全捕捉不到痕迹……这手段,绝非等闲!
“此地不宜久留!
走!”
瘦高个当机立断,一把抢过矮个子手中那件刻着竖瞳闪电的核心构件,迅速用油布重新裹好背起。
两人如同受惊的兔子,再顾不上探查岩石后的动静,身形一晃,再次融入那片扭曲的空间波纹中,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寒潭边恢复了死寂,只剩下呜呜的风声和寒潭水汽凝结的冰晶落地的细微声响。
任我行瘫坐在冰冷的岩石后,后背己被冷汗浸透,又被寒气冻得僵硬。
他大口喘着气,心脏仍在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刚才那生死一线的惊悚感,比面对寒绝峰主时更甚!
是谁?
是谁出手惊走了那两个鬼祟的家伙?
那枚精准得可怕的冰晶……他脑海中瞬间闪过那双冰蓝色的、毫无情感的眼眸。
寒绝峰主?
她一首在附近?
还是……巧合?
他挣扎着爬起身,踉跄走到刚才那两个神工峰弟子消失的地方。
空气中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冰冷而锐利的灵力气息,与寒绝峰主的灵力同源,却又似乎更加飘渺难测。
地上,是那件被洞穿的罗盘碎片,以及……一块指甲盖大小、从油布包裹里遗落的金属碎屑。
任我行小心翼翼地将那块碎屑捡起。
入手冰凉坚硬,上面残留着那种硬朗的几何切割纹路,还有那个诡异的竖瞳闪电标记的一角。
他紧紧攥着这块冰冷的金属碎屑,又看了看不远处自己那柄黯淡无光、带着裂痕的木剑,最后目光投向神工峰的方向。
那山峰在夜色中轮廓模糊,隐隐传来低沉的金属锻造轰鸣。
“洞察之眼……西人符号……”任我行喃喃自语,白天宗门大比告示前,神工峰弟子抱怨资源不足的愤懑表情,还有撼天峰独占六成的霸道,如同破碎的画面在眼前交织。
一股寒意,比这寒潭更甚,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
这昆仑七峰看似等级森严、规矩如铁的表面下,似乎涌动着某种他从未察觉的、冰冷而危险的暗流。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飘渺的声音,如同凝结的冰丝,毫无征兆地首接钻入他的耳中:“好奇心,会害死猫。”
声音近在咫尺,却又仿佛来自九天之外,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漠然。
任我行浑身一僵,猛地回头!
身后空无一人,只有冰冷的岩石和永不停歇的寒风。
寒绝峰主!
“离神工峰远点。”
那冰冷的声音继续传来,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心头,“活着,才能下山。”
声音袅袅消散,再无痕迹,仿佛从未出现过。
任我行站在原地,攥着那块冰冷的金属碎屑,指尖因为用力而发白。
寒绝峰主的警告犹在耳边,神工峰那诡异的符号和鬼祟交易如同烙印刻在脑海。
宗门大比的阴影,撼天峰的霸道,资源分配的极度不公……所有的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套在身上。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柄在寒风中显得格外破败的木剑,剑身上的裂痕刺眼。
半晌,他弯腰捡起木剑,用袖子胡乱擦了擦剑身,动作依旧带着那股子散漫劲儿。
“活着才能下山?”
他扯了扯嘴角,对着木剑低声嘟囔,像是在对剑说话,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行吧,老伙计。
那咱就先想法子,在大比上…活得像个人样?”
他抬头,望向昆仑主峰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隐隐传来各峰弟子为即将到来的大比加紧修炼的呼喝声。
眼神深处,那点惯常的慵懒之下,一丝被逼到角落的、带着锋利棱角的执拗,如同被擦亮的火星,悄然亮起。
“反正,”他将那块刻着诡异符号的金属碎屑随手塞进怀里,扛起木剑,转身走向逍遥峰那几间破败的茅屋,背影在浓重的夜色和寒雾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一句近乎呢喃的话语随风飘散。
“大比完了,总能下山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