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永夜降临(上)
后院,一棵半枯的槐树在午后微燥的风里懒洋洋地晃着叶子,树荫下停着那辆老款黑色捷达车,像一头蛰伏的、落满灰尘的怪兽。
陈默背靠着冰凉的砖墙,听着自己擂鼓般的心跳,手里死死攥着那把冰凉的备用钥匙。
下午赵枭那双阴鸷的眼睛和孙莽捏得咯咯响的拳头,像梦魇一样缠着他。
他不想去,一点也不想。
可那个“不”字堵在喉咙里,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发不出声。
他想起上次一个高年级的得罪了赵枭,被堵在巷子里打得鼻青脸肿,书包被扔进臭水沟的样子。
陈默打了个寒颤。
他拿出手机,屏幕亮起微弱的光,父亲陈长林的号码就躺在通讯录第一位。
他手指悬在拨号键上,犹豫着,挣扎着。
最终,那根手指无力地垂了下来。
告状?
然后呢?
赵枭和孙莽报复起来,父亲的小铺子也护不住他。
恐惧像粘稠冰冷的沥青,彻底淹没了他。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绝望,猛地拉开了捷达车驾驶座的车门。
老旧弹簧发出刺耳的***。
车内弥漫着一股劣质烟草、汗酸和塑料件老化的混合怪味。
他坐进去,熟练地拧动钥匙,车子发出一阵咳嗽般的抖动,终于发动起来。
他轻点油门,轮胎碾过散落的砂砾,悄无声息地从后巷滑了出去,汇入城北区嘈杂混乱的车流。
他不敢开快,手心全是汗,眼睛不停地瞟着后视镜,生怕父亲的影子突然出现在某个路口。
城北村口那家桌球室门口,赵枭和孙莽像两头等得不耐烦的鬣狗,正烦躁地来回踱步。
当那辆熟悉的黑色捷达缓缓停下时,赵枭一把拉开副驾车门,坐了进来,带来一股浓烈的烟味和汗味。
“磨蹭个屁!”
他低吼一声,用力关上车门,震得整个车身都晃了一下。
后门也被拉开,孙莽庞大的身躯挤了进来,车厢猛地一沉。
他喘着粗气,带着兴奋:“默仔,油加满没?
今晚要跑远路!”
他粗鲁地拍了一下驾驶座的椅背。
陈默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不敢看后视镜里孙莽那张兴奋得有些扭曲的脸,更不敢看旁边赵枭那阴沉的侧脸。
“加……加满了。”
他声音发干,喉咙发紧。
车子在他汗湿的手下微微发抖地重新启动,驶向未知的方向。
赵枭没说话,只是把车窗摇下一条缝,让傍晚的风灌进来,吹动他额前那几根桀骜的短发。
他的眼神漫无目的地扫过窗外掠过的街景,像一头饥饿的猛兽在搜寻着最合适的猎场。
“找个清静地儿,”赵枭突然开口,声音不高,却让车内的空气骤然凝固,“天黑透再干活。”
孙莽在后座兴奋地搓了搓手,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咕哝。
陈默握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滑,方向盘带着车头朝路牙子歪了一下,他赶紧猛打方向,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操!
***会不会开车!”
赵枭被晃得撞了下车门,转头恶狠狠地瞪着陈默,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
“对……对不起枭哥!”
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车子在赵枭的指挥下,如同幽灵般在塔南市纵横交错的街道间游荡。
他们掠过灯火通明、人流如织的商业中心,穿过弥漫着饭香的居民区,最终,在越来越黯淡的天色中,拐向了一条越来越偏僻、路灯也越来越稀疏的道路——永华街。
当那个孤零零立在街角、漆皮剥落的公交站牌出现在视野里时,赵枭的嘴角终于勾起一丝冰冷而满意的弧度。
这里太符合他的要求了:接近城市边缘,西周是废弃的厂房和杂草丛生的荒地,灯光昏暗,人迹罕至,只有远处那个公交站台像一个被遗忘的孤岛。
“就这儿。”
赵枭的声音斩钉截铁。
陈默猛地踩下刹车,捷达车发出一声沉闷的叹息,停在了站牌对面几十米远的一片阴影里。
车灯熄灭,引擎的怠速声也消失了,西周瞬间陷入一种令人窒息的死寂。
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野狗的吠叫,更添几分荒凉。
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被大地彻底吞噬,浓重的黑暗如同墨汁般泼洒下来。
永华街的街灯勉强亮起几盏,昏黄的光晕在坑洼的路面上投射出模糊而扭曲的光斑,根本无力驱散西周沉甸甸的黑暗。
车厢里,三个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赵枭点燃一支烟,猩红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像某种不详的信号。
他锐利的目光透过前挡风玻璃,如同狙击镜的十字线,死死锁住那个寂静的公交站台。
时间在无声的等待中缓慢地爬行。
每一次远处传来引擎声,陈默的心跳都会飙到极限,然后在车辆呼啸着从路口掠过时又重重摔下。
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紧紧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感觉自己的指尖冰凉麻木,胃里一阵阵地翻涌。
他偷偷看了一眼旁边的赵枭,那张在烟雾中若隐若现的侧脸,冰冷得像一块没有生命的岩石。
后座的孙莽似乎有些按捺不住,焦躁地扭动着身体,皮革座椅发出细微的摩擦声。
终于,远处传来一阵沉闷的引擎轰鸣,两道雪亮的光柱刺破黑暗,由远及近。
一辆略显破旧、车身上印着“17路”的公交车摇晃着停在了永华街站台前。
刹车放气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
陈默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看到车门嗤一声打开,昏黄的车厢灯光涌出。
几个模糊的人影陆续下了车,大多是疲惫的上班族,步履匆匆地消失在黑暗的街角。
最后下来的是三个穿着附近小学蓝色校服的女孩,在站牌旁短暂停留。
她们清脆的说笑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投入死水的小石子。
陈默甚至能隐约听到其中一个女孩兴奋地展示着怀里的东西,似乎是什么宝贝。
三个女孩挥手告别,其中两个结伴走向另一个方向。
剩下的那一个,抱着一个印着商场LOGO的硬质手提袋,独自踏上了永华街尽头那条更显荒僻的小路。
昏黄的路灯勾勒出她纤细的身影和脑后随着步伐跳动的马尾辫。
“就是她。”
赵枭的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短促。
他掐灭了烟头,猩红的火星在黑暗中瞬间湮灭,留下更深的黑暗。
“莽子,准备好。”
孙莽在后座像一头嗅到血腥味的野兽,身体瞬间绷紧,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兴奋的低吼。
陈默的瞳孔猛地收缩,他看清了那个独自走向黑暗的女孩——正是公交车上那个兴奋展示“宝贝”的!
他甚至能看清她抱着袋子时脸上那种纯粹的、毫无防备的喜悦。
巨大的恐惧瞬间攥紧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想踩油门冲出去,想尖叫示警,但身体僵得像一块冰,所有的力气都被抽空了。
“开过去!
跟上!”
赵枭的命令如同冰锥,狠狠刺入陈默的耳膜。
陈默的手剧烈地颤抖着,几乎握不住方向盘。
他牙齿打着战,在赵枭凶狠的逼视下,几乎是凭着本能,挂上档,松开离合器,让车子像幽灵一样,悄无声息地滑出阴影,缓缓地、不疾不徐地跟在那个浑然不觉危险降临的女孩身后几十米远的地方。
女孩抱着她的“宝贝”,脚步轻快,偶尔还低头看看袋子,沉浸在刚刚收获的喜悦里,丝毫没有察觉身后那辆缓缓逼近的黑色狩猎车。
陆晓曦的心情如同怀里的“星海歌姬”,在暮色中也散发着小小的光芒。
宏远商场里的喧嚣犹在耳边,新伙伴的精致触感隔着纸盒传递到指尖。
她拐进通往家的那条更窄的小路,路两旁是长满杂草的空地和废弃厂房的围墙阴影,路灯更加稀疏。
她下意识地抱紧了袋子,加快了脚步,但那份对“星海歌姬”的喜爱冲淡了环境带来的些微不安。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车辆引擎突然加大油门的咆哮声!
那声音由远及近,瞬间撕裂了夜的宁静,带着一种***裸的、充满恶意的加速感!
晓曦心头猛地一跳,下意识地回头——刺眼的车灯如同两道惨白的巨蟒,瞬间吞噬了她!
强光让她眼前一片炫目的白,什么也看不清!
那辆黑色捷达如同失控的野兽,没有丝毫减速,带着一股腥风,猛地斜插到她前方几米处,轮胎刮擦着路边的碎石和荒草,发出刺耳的尖叫,“嘎吱”一声停住,彻底堵死了狭窄的路口!
车灯依旧首首地照射着她,将她纤弱的身影死死钉在惨白的光柱中心,在身后废弃厂房的墙壁上投下一个巨大而扭曲的、如同受难天使般的黑影。
巨大的惊恐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陆晓曦!
她大脑一片空白,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膛!
怀里的“星海歌姬”袋子啪嗒一声掉落在尘土里。
几乎在车子停稳的同一瞬间,两侧车门被猛地踹开!
两条黑影如同地狱里扑出的恶鬼,带着浓烈的汗臭和烟味,从刺眼的光幕后向她猛扑过来!
“啊——!”
晓曦的尖叫声凄厉地划破死寂的夜空,那是被巨大恐惧扼住喉咙的本能反应。
她几乎是凭着生存的本能转身就想跑!
但太迟了!
一只汗湿、粗糙如同砂纸般的大手,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后面死死地勒住了她纤细脆弱的脖颈!
另一只同样肮脏的大手狠狠地捂住了她刚发出尖叫的嘴!
一股浓烈的烟草和汗酸混合的恶臭瞬间灌入她的鼻腔!
那只捂嘴的手力量大得惊人,几乎要将她的下颌骨捏碎!
她所有的呼救都被闷死在喉咙深处,变成绝望的“呜呜”声。
“唔唔——!”
晓曦用尽全身力气挣扎,双脚乱蹬,双手拼命去抓挠那只勒住自己脖子的胳膊。
指甲划过粗糙的皮肤,留下浅浅的血痕。
但对方的胳膊如同冰冷的铁箍,纹丝不动。
“老实点!
小***!
再动弄死你!”
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在她耳边炸响,是孙莽!
他的呼吸粗重而滚烫,喷在她的耳朵上,让她浑身汗毛倒竖!
紧接着,她感觉自己的身体猛地一轻!
两条腿被另一双手臂从后面硬生生地抬了起来!
是赵枭!
他动作粗野而高效,和孙莽配合得天衣无缝!
“快!
弄上车!”
赵枭的声音冰冷而急促,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陆晓曦如同一个被扯断线的破败玩偶,双脚离地,身体被完全控制。
脖子被勒紧带来的窒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肺部***辣地疼,嘴巴被死死捂住,只有绝望的泪水汹涌而出,瞬间模糊了视线。
她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徒劳地扭动着身体,踢蹬着双腿,然而所有的挣扎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显得如此渺小可笑。
陈默瘫坐在驾驶座上,双手死死抠着方向盘。
隔着挡风玻璃,他像在看一场恐怖电影的慢镜头:孙莽从后面死死勒住女孩,女孩纤细的身体痛苦地反弓着,双腿乱蹬;赵枭抬着女孩的腿,两人如同搬运一件货物,配合着将那娇小的、剧烈挣扎的身体粗暴地拖向车尾;女孩散乱的头发在空中无助地甩动,那双被泪水模糊、充满极致惊恐和绝望的眼睛,在车灯的余光中一闪而过,像烙印一样烫进了陈默的视网膜。
那双眼睛,清澈明亮,和几小时前公交站台上抱着手办、一脸兴奋喜悦的女孩……重叠了。
陈默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喉咙被酸腐的气味堵住,他死死咬住下唇,才没当场吐出来。
巨大的恐惧和负罪感像两座大山,将他死死压在座位上,动弹不得。
“砰!”
沉重的闷响。
后车门被赵枭粗暴地拉开又甩上。
女孩被扔进了后座。
“开车!
快他妈开车!
去莽子那儿!”
赵枭的咆哮如同惊雷,在逼仄的车厢内炸开。
他喘着粗气坐进副驾,砰地甩上车门。
孙莽也挤进了后座,车厢再次猛地一沉,接着是胶带撕扯的刺耳“刺啦”声,以及女孩被堵住嘴发出的、更加沉闷绝望的呜咽。
陈默浑身一个激灵,像被鞭子狠狠抽了一下。
他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
立刻!
马上!
他几乎是凭着求生的本能,双手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方向盘,猛地挂上倒挡,一脚将油门踩到了底!
轰——!
捷达车老旧的心脏发出一声濒死般的咆哮!
轮胎疯狂旋转,在碎石和尘土的地面上剧烈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和橡胶的焦糊味!
车子像一头受惊的野兽,猛地向后窜去,车尾差点撞上后面的破墙!
陈默手忙脚乱地猛打方向,又狠狠挂上前进挡!
车子如同离弦之箭,带着一股亡命徒的疯狂,撞开弥漫的尘土,冲出了这条罪恶的小巷,一头扎进外面更浓重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车子剧烈颠簸着,每一次颠簸都伴随着后座传来的沉闷撞击声和压抑到极致的、绝望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