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把巨大的、古朴的油纸伞,稳稳地遮住了他头顶的天空。
伞面是深沉的墨色,隐约可见几笔遒劲的山峦轮廓。
伞下,站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约莫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身形高大挺拔,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布袍,样式简单,却异常干净。
他的头发随意束在脑后,两鬓己染风霜,面容清癯,眼角刻着几道深深的皱纹,眼神却异常温润平和,像沉淀了岁月的古井。
他站在那里,仿佛与这喧嚣的雨、这污浊的泥泞格格不入,带着一种沉淀下来的宁静。
他看着辰颉,眼神中没有怜悯,也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能包容一切的平静。
他蹲下身,动作舒缓,将手中一个还冒着热气的油纸包递到辰颉面前,声音温和低沉,如同山谷里缓缓流淌的溪水:“雨冷,先吃口热的。”
油纸包里,是几个白白胖胖、散发着诱人麦香和肉香的包子。
辰颉愣住了。
泪水还挂在睫毛上,他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带来温暖和食物的陌生人,又看看那散发着热气的包子,小手下意识地抓紧了湿透的衣襟,却没有立刻去接。
男人的目光越过辰颉,投向不远处那一片狼藉的书店废墟,以及废墟角落里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的眼神深处,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锐利,如同平静湖面下骤然凝结的寒冰。
他再次看向辰颉,温润的目光落在孩子那双盛满绝望、委屈和一丝残留愤怒的眼睛里。
“孩子,”他的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雨,还在伞外哗哗地下着。
伞下的小小空间里,食物的温热气息和陌生人平静的气息,第一次驱散了辰颉身上那刺骨的寒冷。
温热的肉包香气,在冰冷绝望的雨幕中撕开了一道小小的口子。
辰颉怔怔地看着眼前这个撑着巨伞、递来包子的陌生男人,又看看伞外瓢泼的、仿佛永远不会停歇的冷雨。
巨大的悲伤和恐惧还攥着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但腹中的饥饿感却在这突如其来的暖意下变得无比真实。
他犹豫着,小小的、沾满泥污的手颤抖着,最终还是接过了那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油纸包。
“吃吧。”
男人的声音依旧温和,带着一种奇异的安定力量。
辰颉狼吞虎咽起来,滚烫的肉汁烫到了舌尖也浑然不觉。
食物的热量顺着喉咙滑下,驱散了一丝刺骨的寒意,也暂时麻痹了心头的剧痛。
他一边吃,一边用红肿的眼睛偷偷打量着眼前的人。
那人的目光,正越过他,落在不远处书店的废墟和他父亲倒卧的身影上。
那双温润的眼眸深处,辰颉似乎看到有什么东西沉了下去,像寒潭结冰,锐利得让他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孩子,”男人的声音将他拉回,“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辰颉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混合着雨水和包子碎屑。
他抽噎着,断断续续地讲述:父亲的书店,张头儿带人来强拆,父亲被打伤,自己来报官被赶走,还有那袋被扔在泥里的、冰冷的钱币……“是…是钱财司命官的人……”辰颉最后补充道,这个名字在和平镇如同阴影,带着令人窒息的恐惧。
男人的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钱财……”他低声重复,语气平淡,却让辰颉感觉周围的雨声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带我过去。”
男人站起身,巨大的油纸伞稳稳地遮住辰颉头顶的天空。
辰颉连忙点头,胡乱擦了下脸,带着男人跑向那片狼藉的废墟。
父亲辰文躺在湿冷的角落,气息微弱,脸色灰败,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痛苦的嘶声。
“爹!”
辰颉扑到父亲身边,声音带着哭腔。
男人——周延,蹲下身,伸出两指搭在辰文的手腕上。
一股极其细微、带着深秋寒意的气息探入辰文体内。
片刻后,周延收回了手,眼中那丝锐利彻底化为冰冷的怒意。
他沉默地脱下自己洗得发白的青色外袍,动作轻柔地盖在辰文身上。
“你爹伤得很重,内腑受损,寒气侵体。”
周延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压抑的沉重,“先安顿好他。”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废墟,最终落在那袋被随意丢弃在泥泞中的钱袋上。
雨水冲刷着它,里面的铜币隐约可见,沾满了污秽。
周延走过去,弯腰拾起,掂量了一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补偿?”
他低声自语,带着浓浓的讽刺。
就在这时,一阵喧哗声由远及近。
是张头儿!
他带着那五六个手下,骂骂咧咧地往回走,似乎是想看看还有没有“不识相”的人敢逗留,或是还有什么“油水”可刮。
“妈的,这破雨下个没完!
晦气!”
“头儿,那老小子不会真死了吧?
要不要再‘处理’一下?”
“死就死了,一个穷酸书生,钱财大人还会在意这个?”
他们的声音肆无忌惮,清晰地穿透雨幕。
辰颉听到他们的声音,身体瞬间绷紧,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恐惧和恨意,他下意识地往周延身后缩去。
周延缓缓转过身,高大的身影挡在辰颉和辰文身前。
他手中的油纸伞依旧稳稳地撑着,雨水顺着伞沿流淌成珠帘。
张头儿一行人走近,看到废墟前多了一个陌生男人和一个小孩,愣了一下。
张头儿眯起眼睛,打量着周延朴素的衣着,脸上露出惯有的凶狠和轻蔑:“喂!
哪来的?
在这干什么?
没看见这是钱财大人划的地界吗?
滚远点!”
周延没有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
他的眼神很淡,没有愤怒,没有鄙夷,像是在看几块路边的石头。
这种无视让张头儿更加恼怒。
“聋了?
老子跟你说话呢!”
张头儿上前一步,伸手就要去推搡周延。
就在他的手即将触碰到周延衣襟的瞬间——嗡!
一股无形的、冰冷彻骨的气场骤然以周延为中心爆发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