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何无忧的指尖无意识地描摹着冰美式杯壁凝结的水珠,冰凉刺骨,却压不住心底那股灼烧般的烦躁。
她的目光穿透玻璃窗,死死锁在马路对面刚从学校走出来的身影上——何怀玉。
怀玉今天穿了件米白色的针织衫,衬得她温婉沉静,正和几个同事说笑着。
阳光跳跃在她柔顺的发梢,落在她微微弯起的眼角。
她是这所重点高中的历史老师,学识渊博,气质清雅,是学生们眼中温柔可亲的“何老师”。
但在何无忧眼里,她只有一个身份:姐姐。
她的姐姐,她赖以呼吸的空气,她灵魂深处唯一的光源,也是此刻将她心脏攥紧、揉搓的根源。
怀玉的笑容像一根细针,精准地刺进无忧的眼底。
她在对谁笑?
那个新来的体育老师?
还是隔壁班那个总找她讨论问题的男老师?
无忧的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红痕。
她知道怀玉在分享什么,一定是昨晚相亲的细节。
那个男人,据说条件不错,怀玉提起时语气里带着一丝她从未听过的羞涩的期待。
无忧想起大概十岁左右,在水汽氤氲的浴室里,湿漉漉的头发贴在脸颊。
她紧紧抱着怀玉光滑的腰肢,把脸埋在她带着沐浴露香气的颈窝。
“姐姐,你身上好香。”
怀玉宠溺地笑着,任由她抱着,用毛巾轻轻包裹住她,“小粘人精,快擦干,别着凉了。”
那时的怀玉,只属于她一个人。
浴室里只有她们俩,水汽隔绝了整个世界,那是无忧最安全最满足的堡垒。
“无忧?
何无忧!”
一声呼唤将无忧从冰冷的水汽回忆里猛地拽回。
她抬眼,撞上怀玉带着关切和一丝无奈的目光。
怀玉不知何时己经站在了她桌边,同事们都己散去。
“发什么呆呢?
叫你几声都没反应。”
怀玉自然地拉开对面的椅子坐下,顺手将无忧面前几乎没动过的冰美式推开了些,“少喝点冰的,对胃不好。
给你点了热牛奶。”
她示意服务员,一杯冒着热气的牛奶很快被端上桌,旁边还有一小块精致的提拉米苏——无忧最喜欢的甜点。
怀玉的温柔一如既往,像暖融融的毯子。
但此刻,这温柔却像带着倒刺,刮得无忧生疼。
她看着那杯牛奶,白色的液体在杯中微微晃动,像她此刻无法平息的心绪。
怀玉的温柔,不再是独属于她的了。
它在扩散,在流向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昨晚……”怀玉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犹豫,但还是说了出来,“……就是那个宋先生,人挺稳重的,聊得还不错。”
她拿起小勺,轻轻搅动着自己的卡布奇诺,奶泡拉花的天鹅图案瞬间被搅散,“他说周末想约我去看画展。”
“画展?”
无忧的声音有些干涩,她强迫自己拿起牛奶杯,温热的杯壁烫着她的指尖,却暖不了心,“你什么时候对画展感兴趣了?”
她记得怀玉只喜欢看历史纪录片和逛博物馆。
怀玉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他挺懂的,说带我看看。
多接触些新东西也好。”
她顿了顿,看向无忧,眼神温柔,“你呢?
最近学习怎么样?
高三了,压力大不大?
我看你脸色不太好。”
压力?
无忧心里冷笑。
最大的压力就是你迫不及待地想把自己塞进另一个男人的生活里!
她低头看着杯中乳白色的牛奶,映出自己模糊扭曲的倒影。
那张脸,苍白,眼底带着挥之不去的阴郁。
她想起昨晚,当怀玉在电话里跟母亲分享相亲的“好消息”时,自己躲在房间里,用圆规的尖头在手臂内侧划下的那一道细细的血痕。
尖锐的疼痛是唯一能暂时盖过心头那团疯狂妒火的解药。
“还好。”
无忧挤出两个字,声音轻得像叹息。
她拿起小勺,挖了一大块提拉米苏塞进嘴里。
甜腻的奶油和咖啡粉的苦涩在舌尖混合,形成一种怪异的味道,如同她此刻的心情。
她咀嚼着,目光却像被磁石吸住一样,无法从怀玉脸上移开。
姐姐的嘴唇很漂亮,涂着淡淡的润唇膏,泛着健康的光泽。
无忧记得那嘴唇的触感——柔软、温暖,带着姐姐特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
在无数个姐姐熟睡的夜晚,她曾屏住呼吸,像做贼一样,偷偷地、虔诚地吻过。
那是无忧十六岁时的某个夜晚,月光透过窗帘缝隙洒进来,勾勒出怀玉沉睡的侧脸轮廓。
无忧的心跳得像擂鼓,她小心翼翼地凑近,近到能感受到怀玉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脸颊。
她闭上眼睛,将自己的唇,极其轻柔地、短暂地印在怀玉微启的唇角。
那一刻,时间仿佛凝固,巨大的满足感和更深的空虚同时攫住了她。
“无忧?”
怀玉的声音带着一丝疑惑,她伸手在无忧眼前晃了晃,“怎么又走神了?
蛋糕不好吃吗?”
无忧猛地回神,口腔里残留的甜腻感让她有些反胃。
她看着怀玉关切的眼神,那眼神清澈坦荡,没有一丝杂质,更没有她渴望看到的、哪怕一丝一毫的属于情欲的涟漪。
姐姐看她的眼神,永远是姐姐看妹妹的眼神。
纯粹的,爱护的,带着责任的。
像阳光照耀万物,温暖却不会为任何一朵花停留。
“好吃。”
无忧低下头,用勺子狠狠戳着剩下的蛋糕,将精致的层次搅成一团烂泥。
就像她心里那些无法言说、见不得光的绮念,被现实无情地搅碎、践踏。
“姐姐,”她抬起头,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眼神却像幽深的潭水,“你……很喜欢那个宋先生吗?”
怀玉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浮起淡淡的红晕,那抹羞赧像针一样扎进无忧的眼底。
“现在还谈不上喜欢吧,”怀玉端起咖啡杯,掩饰性地抿了一口,“就是觉得……他人不错,可以试着接触看看。
毕竟……”她放下杯子,声音轻了些,“我也不能总是一个人。”
我也不能总是一个人。
这句话像一根冰锥,狠狠刺穿了无忧的心脏。
那团被搅散的妒火瞬间死灰复燃,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扭曲。
不能总是一个人?
那我呢?
我算什么?
我们在一起的十几年算什么?
难道我不是一首陪着你吗?
难道我对你来说,永远只是“妹妹”这个标签下的附属品吗?
一个可以被轻易替代、可以被“不错”的男人覆盖的存在?
愤怒和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她看着怀玉因为谈论“可能”的恋情而微微发亮的眼睛,那是她从未能点燃的光彩。
一股强烈的破坏欲在心底滋生、膨胀。
搅黄它!
像以前搅黄她大学时那个学长一样!
像搅黄她工作后那个同事一样!
手段可以更狠一点,更彻底一点……让她彻底属于我,或者……一起毁灭!
无忧猛地放下勺子,金属勺柄撞击瓷碟发出刺耳的声响。
她抓起冰美式,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冷的液体顺着食道滑下,却丝毫无法浇灭心头的火焰。
她看着怀玉,嘴角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甚至带着点诡异的弧度。
“是啊,”何无忧的声音轻飘飘的,眼神却像沾了毒的钩子,“姐姐这么好,是该找个‘人不错’的男朋友了。”
她刻意加重了“人不错”三个字,舌尖尝到一丝血腥味——是她自己咬破了口腔内壁。
阳光依旧明媚地洒在咖啡厅里,杯中的牛奶渐渐凉了,凝结出一层薄薄的膜。
何无忧看着对面姐姐温婉依旧的脸,仿佛看到一道无形的的深渊,正在她们之间缓缓裂开。
而她,正站在深渊的边缘,脚下是名为“禁忌”的万丈悬崖,摇摇欲坠。
平静的午后,暗流汹涌,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己在少女心底无声地形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