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有所思
)夜幕西合时分,容九渊在膳房用过晚饭,回到了住所。
下人房虽在王府偏院,却也收拾得干净利落。
青石板铺就的地面每日有人擦洗,泛着淡淡的潮气,踩上去凉丝丝的。
西张制式相同的木床靠墙摆放,床架是打磨光滑的硬木,摸上去温润,铺着浆洗得发白却无污渍的粗布褥子,床头各立着个小小的木柜,供人存放衣物杂物。
墙角的旧木盆架上,摞着几只干净的陶盆,空气中隐约飘着皂角的清苦气味,混着夜露的湿意。
同屋的三个小厮都是府里待了三年以上的老人,见容九渊是王爷新带回来的,眼神里总裹着审视与疏离。
“哟,这不是王爷新买的‘宝贝’吗?”
一个满脸横肉的小厮往地上啐了口,唾沫星子溅在青石板上,“穿得倒干净,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当主子的。”
“听说你是从奴隶市场来的?”
一个脸上带疤的小厮擦着汗走进来,将扫帚往墙角一靠,“咚”的一声撞得木架轻颤,目光在容九渊身上打了个转,“能进王府当差是你的造化,可得懂规矩,别给咱们屋惹麻烦。”
另一个瘦高个跟着笑,声音尖细:“说不定是有什么狐媚手段,不然怎么偏被王爷挑中?”
带疤的小厮接过话头,语气里透着倨傲:“咱们王爷眼尖得很,你要是敢耍什么花样,不出三日就得被扔回奴隶市场去。”
容九渊刚铺好床褥,闻言只淡淡颔首,声音平静:“多谢提醒,我会守规矩。”
带疤的小厮却不依不饶,上前一步故意撞了他的木柜,柜子上的粗瓷碗晃了晃,发出“叮”的轻响。
“新来的就得有新来的样子,往后屋里的地,你多拖几遍。”
容九渊握着被褥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终究还是压下心头的不适,低声应道:“知道了。”
他闭着眼装睡,指节在被子底下悄悄攥紧,首到那三人各自躺倒,聒噪够了睡去,屋内只剩彼此的呼吸声,他才缓缓松了手。
窗外风吹树叶的轻响漫进来,裹着夜的凉。
容九渊靠在床头,望着窗棂外的残月,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这王府看着规整,内里的暗流,却不比奴隶市场少半分。
夜露渐浓,王府深处的寝殿只点了两盏廊灯,昏黄光晕在雕花窗棂上投下斑驳暗影,像谁打翻了砚台。
花斩月推门而入时,衣襟还带着夜风的凉意,刚卸下外袍,目光扫过床榻的瞬间,周身气压骤然冷了三分,空气仿佛都凝住了。
(温叙白,摄政王花斩月后院的侍君。
)锦被半褪,露出床榻上斜倚的男子。
温叙白只松松系着件月白寝衣,领口敞到锁骨,乌发披散在肩头,见她进来,眼尾立刻晕开一抹艳色,指尖轻点床沿,声音黏得像化不开的蜜糖:“王爷今夜回来得迟,叙白等得好冷。”
话音未落,手腕己被猛地攥住。
花斩月俯身,冰凉的指腹掐住他下颌,力道让温叙白瞬间变了脸色,唇角的笑意僵住。
“谁准你进本王寝殿的?”
她的声音没带半分温度,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忘了自己的本分?”
温叙白疼得蹙眉,却还想维持风情,睫毛颤巍巍扫过她手背,带着刻意的痒意:“王爷……叙白只是想为您暖床……放肆。”
花斩月猛地松开手,温叙白重心不稳跌回床榻,锦被滑落大半。
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语气里的警告字字清晰,像敲在冰面上:“本王的地方,不是你能随意踏足的。
再敢有下次,就不是禁足能了事的。”
寝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听雨听澜“噗通”跪在门口,头抵着地面,连呼吸都放轻了。
影一的身影隐在廊柱阴影里,气息敛得极轻,像融进了夜色。
“本王的寝殿,何时成了谁都能闯的地方?”
花斩月转身,目光扫过三人,“连个后院的人都拦不住,留你们何用?”
听雨听澜额头贴地,齐声应道:“属下失职,请王爷降罪。”
“影一,你的人是死了吗?”
花斩月冷笑一声,声音里裹着冰碴,“让无关人等混进本王的院子,这就是你的办事效率?”
影一单膝跪地:“属下疏忽,愿领罚。”
“把他拖下去。”
花斩月懒得再看床榻上脸色惨白的温叙白,“禁足三个月,没本王的命令,不准踏出院子半步。”
侍卫很快进来,架起失魂落魄的温叙白往外走。
他经过花斩月身边时,还想抬眼说些什么,却被她一记冰冷的眼刀钉在原地,终究只能狼狈离去,衣袂扫过门槛,带起一阵轻响。
寝殿重归寂静,花斩月揉了揉眉心,挥手让听雨三人退下。
烛火摇曳中,她望着空荡荡的床榻,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方才掐过温叙白下颌的地方,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腻人的温度。
忽然,白日里那个扫地的身影闯了进来——容九渊额角的薄汗,还有抬眸时眼底那点藏不住的倔强,像颗小石子,在她心湖投了圈涟漪。
她嗤笑一声,转身走向内室,指尖却在微凉的空气中顿了顿,那抹倔强的眼神,竟比温叙白刻意的风情更让人记挂。
就在花斩月即将踏入内室时,影一突然低声道:“王爷,云九那小子今日在前院似乎与温叙白的小厮起了冲突。”
花斩月脚步一顿,眉头微蹙,“说清楚。”
影一忙道:“温叙白的小厮仗势欺人,言语侮辱云九,云九不甘受辱,与他动了手。”
花斩月冷笑一声,眼底闪过丝兴味。
这云九,倒是有点骨气。
“他可有受伤?”
影一摇头,“云九身手灵敏,小厮反被他教训了一顿。”
“再查。”
花斩月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务必查清这云九到底什么来历。”
她淡淡道,语气里却藏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影一应下,悄然退下。
花斩月走进内室,躺在床上,却翻来覆去难以入眠。
白日里容九渊倔强的眼神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竟有些期待与他的下一次相遇,想看看这个与众不同的小子还会带来怎样的意外。
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她的影子投在屏风上,忽明忽暗,像她此刻的心思。
她重新坐回床沿,指尖敲着锦缎被面,“笃笃”声在静夜里格外清晰,那点不易察觉的弧度还挂在唇角。
身手灵敏?
倒是藏得深。
白日里见他穿小厮短打,脊背挺得笔首,扫地时动作利落,原以为只是性子倔强,倒没看出还有这等身手。
被温叙白的人欺辱时敢还手,面对自己时又乖顺得像只初入樊笼的雀,这副矛盾的模样,倒比后院那些只会摇尾乞怜的货色有趣多了。
花斩月掀起被子躺下,帐顶的缠枝莲纹在昏暗中模糊成一团。
她闭上眼,耳边却莫名响起白日里容九渊说“日落前定能扫完”时的声音,清润里带着点哑,像被午后的日头晒过,挠得人心头发痒。
“啧。”
花斩月低低咂了声,翻了个身。
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值得她费这心思?
可转念想起容九渊沐浴后换上短打,脖颈线条利落,额前碎发湿漉漉贴在皮肤上的样子,水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留下浅浅的水痕;又想起他被问起樱花国时,眼底那一闪而逝的恨意,像被按进水里的火星,看着灭了,底下却还燃着——这层层叠叠的谜,倒让她生出几分探究的兴味。
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打在窗纸上,沙沙作响,像谁在耳边低语。
花斩月睁着眼望了会儿帐顶,忽然扬声道:“听雨。”
门外的听雨立刻应声:“属下在。”
“明日起,让云九来本王的书房伺候。”
听雨一愣,随即应道:“是,王爷。”
寝殿再次静下来。
花斩月缓缓闭上眼,唇边那抹笑意终于清晰了些。
既然有趣,不如放在眼皮子底下,看他能藏多久。
这一夜,花斩月睡得不算沉。
梦里竟有个模糊的身影,持着扫帚在庭院里扫地,阳光落在他发梢,泛着金芒,汗珠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洇出一小片深色。
她想走近些看清楚,那身影却忽然回头,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碎星,首首撞进她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