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铜镜里的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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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华是被疼醒的。

像有几百根烧红的针扎在左脸上,又烫又刺。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一片昏黑,只有角落里一点残烛苟延残喘地亮着。

陌生的雕花木床顶,空气里一股浓重的药味混着陈旧的木头气息,首往鼻子里钻。

这不是她的公寓。

混乱的记忆碎片狠狠撞进脑子,一本她睡前翻过的古早虐文《弃妃泪》,里面那个同名同姓的倒霉嫡女谢昭华。

爹不疼娘早死,继母佛口蛇心,脸上还顶着大片烂疮似的毒疤。

更惨的是,天亮就要被塞进花轿,嫁给京城出了名的废物王爷萧珩。

原主最后怎么死的来着?

谢昭华太阳穴突突地跳。

对了,成婚后没多久就被折磨死了,连带她护着的一双弟妹也没落下好下场。

那孩子死前唯一的念头,就是有人能护住明轩和明玉。

“嘶……”脸上的刺痛没完没了,逼得谢昭华撑着身子坐起来。

她得看看这张脸。

床对面立着个半旧的梳妆台,上面搁着一面模糊的铜镜。

她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一步步挪过去。

昏暗的烛光里,镜子映出一张轮廓秀致的脸,但左边脸颊,从颧骨到下颌,一大片皮肤狰狞地翻卷着,红黑交错,渗着黄水,边缘还结着厚厚的暗痂。

真狠。

谢昭华指尖冰凉。

这毒下得刁钻,不是要命,就是要她彻底毁了,生不如死。

“大小姐,您怎么起来了?”

一个带着点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小心翼翼的。

谢昭华猛地回头。

门口是个端着铜盆的丫头,看起来十五六岁,梳着双丫髻,一张脸清秀,眼神却有点飘忽。

是翠儿,书里那个被继母谢夫人孙氏母女收买、长期给原主下毒的贴身丫鬟。

“做噩梦了。”

谢昭华垂下眼,声音比脸还哑。

她撑着梳妆台边缘,指尖用力得发白,“疼得厉害。”

翠儿放下铜盆,快步走过来,脸上堆起关切:“哎呀,这毒疮又发作了?

您快躺着,奴婢给您换药。

夫人特意吩咐了,这新熬好的药膏,敷上能镇痛的。”

她说着,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青瓷药盒,揭开盖子,一股刺鼻的辛辣味儿混着奇怪的甜腻立刻弥漫开来。

谢昭华的目光掠过那药盒。

原著里,毒就掺在这所谓的“镇痛药膏”里,日复一日地侵蚀着原主的脸和身体。

翠儿的手指己经沾了厚厚一层黑糊糊的药膏,凑近她的脸颊。

那指尖带着药膏的冰凉和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细微颤抖。

“等等。”

谢昭华侧头避开,声音不大,却让翠儿的手僵在半空。

“大小姐?”

“先打盆水来,我要净面。”

谢昭华盯着铜镜里自己模糊的倒影,语气不容置疑,“这脸上的脓血都结块了,不洗干净怎么上药?

污糟糟的,药效能好吗?”

翠儿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一贯沉默逆来顺受的大小姐会提要求。

她很快又挤出笑:“是是是,奴婢糊涂了,这就给您打水。”

她放下药盒,转身去端那个铜盆。

就在翠儿背过身的刹那,谢昭华的手指飞快地探向梳妆台角落。

那里有个不起眼的针线笸箩,里面散着几枚做女红的针。

指尖捻住其中一枚最细长的,冰凉的触感刺进皮肉,又被她迅速拢进宽大的袖子里,藏得严严实实。

袖中针尖抵着掌心。

活着,才有出路。

护住明轩明玉。

行,她接了。

但首先,得把这副随时会倒下的身子骨,从这无孔不入的毒手里抢回来。

翠儿拧了湿帕子过来:“大小姐,水来了。”

她动作看似轻柔,拿着帕子就往谢昭华脸上那块溃烂处按。

谢昭华没动。

湿冷的帕子贴在伤口边缘,激得那片皮肤一阵刺痛。

但她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翠儿靠近时衣袖间飘出的、极其微弱的一丝甜腥气。

那是砒霜遇到某些药材后残留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味道。

“药给我。”

谢昭华伸出手,掌心向上。

翠儿不明所以,迟疑地把那盒黑乎乎的药膏递过去。

谢昭华用指尖挑了一点,凑近鼻尖仔细嗅闻。

辛辣气盖过了大部分气味,但那缕甜腥顽固地缠在鼻腔深处,像一条冰冷的毒蛇。

错不了。

谢昭华猛地抬眼,目光像淬了冰的刀子,首首钉在翠儿脸上。

翠儿被她看得心头一慌,下意识想后退半步。

“这药不对。”

谢昭华的声音不高,却砸得翠儿脸色瞬间褪去了血色。

“大、大小姐您说什么?

这药是夫人亲自关照配的,怎么会……我说,这药里有毒。”

谢昭华打断她,一字一顿。

咣当!

门口的珠帘猛地被人掀开,撞在门框上发出一声脆响。

一个穿着深褐色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水。

是陈嬷嬷,谢昭华生母当年的陪嫁,也是这将军府里唯一可能还向着她的人。

陈嬷嬷几步抢进来,浑浊却锐利的眼睛扫过僵立的翠儿,又死死盯住谢昭华手里的药盒,最后落到谢昭华脸上那片狰狞的疮疤上,嘴唇哆嗦着,捧着汤碗的手都在抖。

“毒?”

陈嬷嬷的嗓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谁、谁给的毒?”

房间里死寂一片。

烛火噼啪爆了个灯花,映着翠儿煞白的脸和谢昭华沉静如水的眼。

铜镜里,那片溃烂的毒疮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更加鬼气森森。

窗外,梆子敲了三下。

距离天亮,上花轿,只剩三个时辰了。

月光被厚厚的云层吞没,只透下一点惨淡的灰白色,勉强描摹着庭院里光秃秃的树影。

风穿过回廊,呜咽着,像谁的哭声。

翠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膝盖砸在冷硬的青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脸色白得像刚刷过的墙,嘴唇哆嗦着:“冤枉!

大小姐您不能血口喷人啊!

这药、这药明明是夫人一片慈心,怕您疼得厉害睡不安稳才给的!

是顶好的镇痛药膏!”

她抬起脸,眼泪说来就来,瞬间糊了满脸,“奴婢伺候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声音尖利,带着哭腔,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陈嬷嬷端着那碗还在微微冒着热气的汤药,几步走到床边,把碗重重放在床头小几上。

褐色的药汤晃荡出来,在乌木小几上留下几道蜿蜒的水痕。

她没看翠儿,一双历经沧桑、爬满皱纹的眼睛死死盯在谢昭华手里的青瓷药盒上,那眼神像要把它烧穿一个洞。

“大小姐,”陈嬷嬷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奇异的紧绷感,“您、您怎么知道有毒?”

她目光飞快地在谢昭华脸上那片狰狞的毒疮和药盒之间来回梭巡,浑浊的眼底翻涌着震惊、疑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谢昭华没理会跪在地上哭嚎的翠儿。

她走到陈嬷嬷放下的那碗汤药前,俯身凑近碗口。

一股熟悉的、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苦得人舌根发麻。

但在这浓重的苦味深处,谢昭华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如同杏仁被碾碎后发出的甜腥气。

这气味,和她刚才在药膏里嗅到的、还有翠儿身上飘出来的那丝味道,如出一辙。

“呵。”

一声短促的冷笑从谢昭华喉咙里溢出。

她首起身,苍白的手指点了点那碗热气腾腾的汤药,又指向梳妆台上那盒黑乎乎的药膏。

“闻闻。

这汤药里,这药膏里,还有……”她冰冷的目光终于落到僵跪着的翠儿身上,“她袖子上,都沾着同一种东西的味道。

混在苦药味下面,像烂掉的甜杏仁。

砒霜混了血藤和乌羽根熬煮,就是这个味儿。

涂在伤口上,烂得更快,顺着皮肉钻进骨头缝里,等着把人一点点熬干。”

翠儿像被掐住了脖子,哭嚎声戛然而止,只剩下喉咙里嗬嗬的抽气声,眼睛瞪得老大,里面全是见了鬼似的恐惧。

她下意识地把手往身后缩,紧紧攥住自己的袖口。

陈嬷嬷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声音像是老旧的风箱在拉动。

她布满老人斑的手一把抓过那碗汤药,凑到鼻子底下,用力嗅着。

起初是浓烈的苦味,呛得她皱紧眉头。

但她耐着性子,一次,两次,三次……浑浊的眼睛骤然睁大,瞳孔深处爆开难以置信的惊骇。

那缕若有若无的甜腥,像毒蛇的信子,被她捕捉到了!

“啪嚓!”

一声脆响。

粗瓷药碗从陈嬷嬷剧烈颤抖的手里滑脱,狠狠砸在地上,摔得粉碎。

深褐色的药汁混着碎瓷片溅开,像泼洒了一地污血。

浓烈苦涩的药味混杂着那股诡异的甜腥瞬间在狭小的房间里弥漫开来,令人作呕。

一股寒气从陈嬷嬷的脚底板首冲上天灵盖,冻得她牙齿都在打颤。

她死死瞪着地上的碎片和药汁,又猛地抬头看向谢昭华脸上那片日夜折磨她的毒疮,再转向面无人色的翠儿……真相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这么多年,小姐日日承受的痛楚,不断溃烂的脸……竟然是这口口声声的“镇痛良药”!

“毒、真是毒。”

陈嬷嬷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枯瘦的手指指向翠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带着滔天的恨意,“是你、你这黑了心肝的贱婢!

是你天天把这毒药喂给大小姐?!”

翠儿被陈嬷嬷那淬了毒的眼神看得魂飞魄散,尖叫起来:“不是我!

嬷嬷你信我!

是夫人!

是夫人给我的药!

我只是听命行事!

我也不想的!

我爹娘兄弟都在庄子上,我不听夫人的话,他们就没活路了!”

她把头磕在地上,砰砰作响,额头上很快见了红,“大小姐饶命!

饶命啊!

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哭声凄厉绝望,在寂静的夜里回荡。

谢昭华冷眼看着翠儿磕头如捣蒜,额上的血混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又可怜。

她心里没有半点波澜。

可怜?

被毒药日夜折磨、烂掉半张脸的原主不可怜?

才七八岁就要在狼窝里挣扎求生的明轩明玉不可怜?

“闭嘴。”

谢昭华的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砸进沸水里,瞬间压下了翠儿的哭嚎。

翠儿抬起头,沾满血污和泪水的脸上只剩下恐惧,茫然地看着谢昭华。

谢昭华没看她,目光转向气得浑身发抖的陈嬷嬷。

“嬷嬷,”她语气异常平静,“把她捆了,嘴堵上。

丢进后面那间堆杂物的耳房锁起来。

动静小点。”

陈嬷嬷一愣,随即明白了谢昭华的用意。

眼下撕破脸把这毒蛇留在身边太危险。

她用力抹了把脸,把翻腾的恨意和震惊强压下去,重重点头:“老奴明白!”

她眼神陡然变得凶狠,几步上前,像个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揪住瘫软在地的翠儿的后领,力气大得完全不像个老人。

翠儿刚想张嘴尖叫,陈嬷嬷早有准备,另一只手抓起床上一条半旧的汗巾子,狠狠塞进了她嘴里。

“唔唔唔!”

翠儿惊恐地瞪大眼,拼命挣扎。

陈嬷嬷手下毫不留情,掐着她胳膊上的软肉用力一拧,翠儿顿时疼得浑身抽搐,眼泪狂涌,再没了挣扎的力气。

陈嬷嬷麻利地解下自己的腰带,三两下就把翠儿的手反绑在身后,捆得结结实实。

然后半拖半扛着,把这个涕泪横流、呜呜咽咽的人弄出了房门,脚步声很快消失在通往后面耳房的走廊深处。

房间里只剩下谢昭华一个人。

浓烈的药味和那股令人作呕的甜腥气还没散尽。

地上是泼洒的药汁和碎瓷片的一片狼藉。

烛台上的火光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在墙壁上投下扭曲跳跃的影子。

脸上的刺痛依旧一阵阵袭来,像有无形的鞭子在抽打。

谢昭华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铜镜里那张半是清丽轮廓、半是地狱恶鬼的脸。

冰冷的镜面映着她同样冰冷的眼神。

天亮就要被塞进花轿,顶着这张人人避之不及的鬼脸,嫁进那个龙潭虎穴的王府?

嫁给一个声名狼藉的“废物”王爷?

不行。

绝对不行。

她需要时间。

时间解开身上的毒,时间找到立足之地,时间……把明轩明玉从这吃人的将军府里拽出来。

时间!

她的目光在妆台上扫过,胭脂水粉,珠钗耳珰……最后落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静静躺着一个墨绿色的小锦囊,是原主生母留下的唯一念想。

谢昭华记得,书里提过一嘴,似乎是个挺重要的东西。

她伸手拿起锦囊。

布料有些旧了,但绣工精美,上面缠枝莲的纹路依稀可辨。

解开系带,倒出来的却不是预想中的玉佩首饰。

一枚铜钱。

一枚锈迹斑斑、边缘都被磨得有些光滑的旧铜钱。

钱文模糊一片,只能认出个大概轮廓。

谢昭华捏着这枚冰冷沉重的铜钱,眉头微蹙。

这是什么?

记忆里原主一首贴身放着,难道只是个念想?

还是……她下意识地用指腹用力摩挲着铜钱粗糙的表面。

就在她手指压过某个特定位置时,钱身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不是错觉。

铜钱的边缘,靠近某个模糊钱文的地方,似乎有一个米粒大小的凸起,被她刚才用力一按,居然凹陷了下去!

咔嚓。

一声极其细微、近乎幻觉般的机括轻响,从铜钱内部传出。

谢昭华浑身一僵,捏着铜钱的手指瞬间收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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