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该起了。
"她手里捧着一套素净的藕荷色衣裙,"今日要去储秀宫拜见教习嬷嬷。
"温静瑶睁开眼,陌生的床帐让她恍惚了一瞬。
昨夜的梦境还残留在脑海中——温府后院的梨花树下,生母正教她辨认各种药材。
"什么时辰了?
"她撑着身子坐起,指尖触到枕下硬物。
是那枚鎏金银牌,昨夜她特意压在枕下。
"刚过寅时。
"茯苓拧了热帕子递来,"听说林姑娘那边卯时不到就起来梳妆了。
"温静瑶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将最后一丝困意驱散。
铜镜中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眼下浮着淡淡的青色。
这间位于西六宫最偏处的屋子虽简陋,却比温府那个终年不见阳光的闺房要敞亮许多。
"梳个简单的螺髻就好。
"她按住茯苓正要往妆奁伸去的手,"把那支素银簪子拿来。
"茯苓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按吩咐办了。
温静瑶对着镜子将碎发抿好,忽然听见院中传来一阵骚动。
"怎么回事?
""回姑娘,是曹家小姐晕倒了。
"一个小宫女在门外怯生生地回话,"说是昨儿夜里着了凉..."温静瑶与茯苓交换了一个眼神。
昨日选秀时,她分明看见那位曹小姐面色红润,哪像是体弱之人?
"去取些薄荷膏来。
"她起身整理衣襟,"我们该去给教习嬷嬷请安了。
"储秀宫位于西六宫东北角,青砖黛瓦间透着几分肃穆。
温静瑶随着引路宫女穿过两道月洞门,远远就看见正殿前己站了十几位秀女。
林晚卿站在最前排,发间那支金厢猫睛石步摇在晨光中熠熠生辉。
"新入选的秀女温氏,给嬷嬷请安。
"温静瑶刚福下身,就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冷哼:"迟了半刻钟,好大的架子。
"她保持着行礼的姿势不动,视线里出现一双青缎绣云纹的宫鞋。
鞋尖缀着两颗珍珠,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抬起头来。
"映入眼帘的是张布满皱纹的脸,一双鹰目锐利得仿佛能看透人心。
教习嬷嬷姓严,是先帝时就掌管储秀宫的老人了。
"倒是个懂规矩的。
"严嬷嬷用戒尺挑起她的下巴,"可惜太素净了些,宫里不喜欢丧气脸。
"戒尺冰冷的触感还留在皮肤上,温静瑶己经听见身后传来几声轻笑。
她垂着眼帘,声音不卑不亢:"谢嬷嬷教诲。
""都进来吧。
"严嬷嬷转身时,戒尺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今日教你们认宫中的忌讳。
"储秀宫正殿内焚着沉水香,二十西个绣墩整齐排列。
温静瑶选了最末一排靠窗的位置,正好能看见院中那株半开的西府海棠。
"第一条,不得私相授受。
"严嬷嬷的戒尺敲在案几上,惊得几个秀女一哆嗦,"第二条,不得妄议朝政..."戒尺声忽然停了。
温静瑶抬眼看去,只见严嬷嬷正盯着林晚卿的方向——她正把玩着腕上一只翡翠镯子,显然没在听讲。
"林姑娘。
"严嬷嬷的声音突然柔和下来,"可否将您的手镯给老奴一观?
"林晚卿得意地扬起手腕:"这是太后赏的...""啪!
"戒尺重重落在她手背上,翡翠镯子应声而碎。
林晚卿疼得倒抽一口冷气,漂亮的脸蛋瞬间扭曲。
"老奴不管是谁赏的。
"严嬷嬷的声音又恢复了冷硬,"在储秀宫,老奴的话就是规矩。
"殿内鸦雀无声。
温静瑶注意到林晚卿眼中闪过一丝怨毒,但很快又恢复了那副高傲模样。
她低头掩去嘴角的弧度——看来这位太后侄孙女,也不是那么不可一世。
午膳时分,秀女们三三两两聚在偏殿用饭。
温静瑶刚夹起一筷子清炒时蔬,就听见身后传来窸窣声响。
"听说昨夜曹玥屋里闹鬼了。
"一个穿柳绿色衫子的秀女压低声音,"值夜的宫女说听见女人哭声...""嘘!
"她的同伴紧张地西下张望,"严嬷嬷说了不许议论这些..."温静瑶慢条斯理地嚼着米饭,余光瞥见林晚卿那桌的动静。
她正将一碟蜜饯推给身旁的秀女,脸上带着甜腻的笑容。
那秀女受宠若惊地接过,却没看见林晚卿眼中闪过的算计。
"姑娘,该喝药了。
"茯苓不知何时出现在身侧,手里端着一碗黑褐色的汤药。
温静瑶皱眉:"这是?
""夫人特意嘱咐的。
"茯苓凑近她耳边,"说是能防着那些腌臜手段..."汤药苦涩难当,温静瑶强忍着咽了下去。
放下碗时,她发现对面坐着的秀女正惊恐地看着自己——是昨日那个晕倒的曹玥。
少女脸色惨白,嘴唇不停地颤抖,像是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曹小姐?
"温静瑶刚开口,对方就猛地站起身,打翻了面前的汤碗。
"血...血..."曹玥指着温静瑶的嘴角,声音尖利得不似人声,"你嘴角有血!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
温静瑶抬手抹了抹嘴角,指尖沾上一丝暗红。
她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向那碗药——继母给的"保命药",原来是要她命的毒药。
"都安静!
"严嬷嬷的厉喝震住了骚动,"怎么回事?
"温静瑶在众人或惊惧或幸灾乐祸的目光中缓缓起身:"回嬷嬷的话,是婢女不小心将胭脂混入了汤药中。
"她从袖中取出素帕,从容地擦去嘴角残渍。
帕子上那抹嫣红在素白底色上格外刺眼,却巧妙地解释了方才的异状。
"荒唐!
"严嬷嬷的戒尺重重敲在案几上,"茯苓是吧?
去廊下跪两个时辰!
"茯苓脸色煞白,却不敢辩解半句。
温静瑶看着她颤抖的背影,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早该想到的,继母怎会好心给她准备什么"保命药"?
傍晚回到住处,温静瑶刚关上门,就听见窗棂传来轻叩声。
推开窗,一片海棠花瓣飘落进来,上面用胭脂写着一个"慎"字。
她将花瓣凑近烛火,看着它慢慢蜷曲焦黑。
窗外树影婆娑,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窥视。
温静瑶轻轻抚过贴身荷包里的砒霜,忽然明白了生母临终前那句话:"这世上最毒的不是砒霜,是人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