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那双幽绿的兽瞳贪婪地锁着她,涎水顺着尖利的獠牙滴落,砸在厚实的落叶上,发出“哒”的轻响,像是死亡临近的滴答。
后背抵着冰冷粗粝的树干,枯死的树皮硌得骨头生疼。
手中那柄家传的短刀“秋水”,三寸青锋在浓重的夜色里凝着一点寒星,微弱却倔强。
刀柄上粗粝的鲨鱼皮深深嵌进她冰冷汗湿的掌心。
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微微颤抖着——是力竭脱力的征兆,也是生死关头被激发出本能的凶狠。
喉咙里那股带着血腥味的腥甜气被她死死压下,从齿缝间挤出的嘶吼嘶哑破碎:“来啊!”
那匹壮硕的灰狼低伏下前肢,枯草般的背毛根根炸起,喉咙里滚动着嗜血的呜咽,下一秒,后肢猛蹬地面,腐叶碎屑飞溅!
庞大的身躯挟着腥风,如同离弦的毒箭,首扑她的咽喉!
太快了!
快得超出了她此刻能反应的极限!
绝望如同深渊的黑暗瞬间吞噬了眼底最后一点光。
叶离瞳孔骤缩,身体僵硬,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张血盆大口在她眼前急速放大,獠牙上闪烁的寒光刺得她双目生疼。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
“嗤——!”
一道凝练如银练的厉芒,破开浓稠窒息的黑暗,从天而降!
那光芒并非首接射向野狼,而是精准无比地钉在了灰狼扑击路线的正前方,距离叶离的脚尖不过半尺!
一柄长剑!
剑身修长,薄如秋水,剑尖没入泥土半寸有余,此刻兀自嗡鸣不止,清越的剑吟仿佛驱散了周遭的沉郁死气!
剑身雪亮,没有半分多余装饰,唯有靠近吞口的地方,似乎用极细的银丝勾勒着某种流动如云纹的暗痕,在微弱的天光下偶尔流转过一丝锋芒。
剑柄末端,系着一束褪了色的酒红色剑穗,在夜风中兀自轻轻晃动,带着一种不合时宜的闲适。
灰狼被这骤然钉落的寒芒和激荡的剑气惊得魂飞魄散,硬生生在空中扭身,以极其狼狈的姿态“扑通”摔落在厚厚的腐叶堆里,溅起一片泥点。
它惊恐地望向那柄兀自鸣响的长剑,又惶然抬头望向上方。
叶离也下意识地顺着灰狼的目光望去。
只见坡顶边缘的枯枝之上,不知何时斜斜倚着一道颀长身影。
他身形清瘦挺拔,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靛青色束袖长袍,袍角随意掖在腰带间,露出利落的绑腿和一双沾满尘泥的短靴,像是行走了万水千山。
此时月色破开一层薄云,恰好朦胧地映在他身上。
那是个极其年轻的男子,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
面容是那种久经风霜也难掩的俊朗,眉眼锐利如墨笔勾勒,带着几分懒洋洋的随意。
只是那随意之下,藏着一双洞若观火的深邃眼睛,似笑非笑地扫过谷底惊恐的狼和狼狈不堪的叶离。
他一头墨发同样束得有些松散,几缕不羁的发丝垂落在饱满的额角,夜风拂过,更添几分落拓不羁。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腰间挂着的一个磨得油亮的黄皮酒葫芦,此刻还随着他方才的动作微微晃荡。
他没有急着下来,反而手肘懒散地撑着膝盖,微微前倾身子,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叶离,仿佛在看一出荒野里免费上演的困兽斗。
薄唇轻启,带着一丝低沉的、仿佛刚睡醒般的慵懒磁性质感,尾音拖得有点长:“啧,小兄弟身手不错嘛,临危不惧,胆气可嘉。
连头饿疯了的山狼都敢硬刚?
这荒郊野岭的,练胆呢还是找死呢?”
言语间带着明显调侃的笑意,目光却不动声色地扫过叶离手中紧握的短刀,在那刀柄略显粗犷却带着独特断浪纹的吞口上停留了一瞬。
灰狼不甘地低吼一声,似乎想换个方向再次扑向明显更弱的叶离。
青影男子嘴角那点随意的笑意骤然一收。
他甚至没有动,只是眼皮懒懒地一掀,目光如两道无形的冰锥骤然盯向那只野狼。
那目光里不再有丝毫玩笑,只有一种无形的、冰冷刺骨的、带着血腥味的凛冽杀机!
那匹刚刚站稳的灰狼猛地一缩脖子,喉咙里发出惊恐的呜咽,仿佛遇到了天敌般巨大的恐惧瞬间攫住了它!
它夹紧尾巴,哀鸣着,头也不回地撞开灌木丛,狼狈地消失在黑暗中,速度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灰影。
危机解除得太快,快得让叶离有些恍惚。
压在胸口那股窒息感骤然一松,紧绷的身体瞬间失去了支撑,强烈的脱力感席卷而来,眼前阵阵发黑,握着刀柄的手终于不受控制地松脱开来。
叮!
“秋水”短刀掉落在厚厚的腐叶上,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
坡上那人轻轻一纵,身形如一片被风卷落的叶子,无声无息地飘落在谷底,甚至没有惊动一片落叶。
他走到那柄钉入土中的剑前,随意地一脚踩在剑锷上借力一压,“铮”的一声便将长剑拔出,甩掉剑尖的泥污,随意地挽了个剑花,动作流畅写意,仿佛只是拈起一根树枝。
他弯腰,用剑尖挑起叶离掉落的“秋水”,两指夹住刀身端详了一眼那独特的断浪纹吞口,指腹在那纹路上摩挲了一下,旋即似笑非笑地将刀递还给仍在喘息的叶离。
“刀不错。
就是你这主人嘛……”他目光扫过叶离浑身沾满泥污草屑的破旧男装,汗水和污渍混在一起的小脸,还有那双虽然竭力掩饰却依旧清澈、此刻写满惊魂未定和倔强的杏眼,语气顿了一下,随即又带上那点熟悉的懒散笑意,“……玩得挺狼狈啊,小兄弟?
哪条道上的?
怎么混成这副模样?”
叶离接过刀,手心冰凉一片。
她心念电转,声音因刚才的嘶吼和脱力而异常沙哑,却刻意压得更低更粗:“多谢……多谢侠士救命之恩。
我……我叫阿离,家中遭了难,被仇家追杀,逃进山里迷了路……”她垂下眼帘,将刀紧紧贴在身侧,竭力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和对眼前这个神秘男子本能的警惕,以及内心深处那一丝极其微弱、近乎荒谬的、源自那惊鸿一瞥的剑身云纹和落拓气质的熟悉感。
她低着头,不敢看那双太过锐利的眼睛。
萧逸——这个救了她、也让她瞬间警觉到极点的名字,他并未言明。
他只是随意地将自己的长剑插入身后背负的破旧藤条剑鞘中,动作漫不经心。
闻言,他眉毛微微一挑,仿佛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拖长了语调:“哦?
遭难?
被追杀?
仇家?”
他绕着叶离慢悠悠地踱了半步,靛青的袍角扫过沾满露水的草叶,目光再次落在她紧贴着身体的、被破旧粗布衣袍勒得不太自然的肩膀轮廓上,又滑向那双即便沾满泥污也难掩纤细骨感、紧握着“秋水”刀的手。
那双杏眼深处强装的镇定和无法完全掩去的惊惶,像受惊的小鹿。
他嘴角那抹玩味的笑意深了些,带着一种洞穿某些秘密后的了然。
“有点意思。”
他忽然弯腰,凑近了些,盯着叶离那双因惊骇和紧张而微微放大的瞳孔,声音低得像耳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酒气,却如寒泉般凉,“那你这‘难’……该不会是姓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