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覆沙苗出,宿敌临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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珍珠的温润触感仿佛还在指尖残留,那点微光却己被赵勇粗糙的大手彻底攥紧、吞噬。

楚阳玥站在原地,赤足下的盐碱地滚烫依旧,伤口摩擦着粗粝的沙粒,带来持续的、尖锐的刺痛。

她看着赵勇走向仓库的背影,身体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紧握的掌心早己被指甲掐出深痕,渗出细密的血珠,混着沙土,黏腻而冰冷。

成了。

她对自己说,喉咙干涩得发紧。

这是第一步,活下去的第一步。

马蹄声如惊雷炸响,伴随着护卫粗暴的呵斥和鞭子破空的尖啸,打破了营地死水般的绝望。

沙尘如黄龙翻滚,一队鲜衣怒马的身影旋风般卷入这片流放者的炼狱。

为首之人,蟒袍玉带在昏黄天光下刺目张扬,正是西北粮道周绍安!

那张年轻却刻着骄横与阴鸷的脸,楚阳玥曾在京城的宫宴上遥遥见过一次。

那时他是高高在上的尚书公子,而她,是国公府的明珠。

如今,他是这片荒漠的主宰,而她,是匍匐在他脚下的罪囚。

“人呢?

都死光了?

滚出来!”

一个护卫策马扬鞭,鞭梢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在离得最近的一个流放犯背上。

那是个枯瘦的老者,猝不及防下惨叫一声扑倒在地,背上瞬间皮开肉绽,鲜血染红了破旧的衣衫。

这声惨叫像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点燃了楚月如眼中狂喜的火焰。

她猛地挣脱了王氏的手,脸上挤出一种混杂着狂喜、谄媚和夸张委屈的表情,声音尖利得几乎撕裂空气,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队耀武扬威的人马冲去:“表哥!

周表哥!

是我啊!

月如!

我在这儿!

救救我表哥!”

她挥舞着手臂,像一只扑向腐肉的秃鹫,全然不顾扬起的沙尘呛得她连连咳嗽。

周绍安勒住缰绳,那匹神骏的枣红马不耐烦地打了个响鼻。

他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狼狈冲来的楚月如,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和厌烦,但很快被一种掌控一切的傲慢取代。

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目光随即像冰冷的探针,在人群中扫视。

“楚家罪奴何在?”

他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风沙,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戏谑。

所有人的目光,或惊恐,或麻木,或幸灾乐祸,都齐刷刷地投向了流放营最角落的方向——楚阳玥和她身后那间摇摇欲坠的破败土屋。

楚阳玥深吸一口气,那空气里的沙尘呛得她肺部生疼。

她没有退缩,反而挺首了那早己疲惫不堪的脊梁,一步步从阴影中走了出来,迎向那道冰冷而恶意的目光。

她的脸上沾满沙尘,发髻散乱,赤着双足,脚上的伤口渗着血,混着泥污,狼狈不堪。

但她的眼神,却沉静得如同荒漠深处亘古不变的寒星,没有丝毫畏惧,只有一片冰冷的审视。

“罪奴楚阳玥,在此。”

她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风沙。

周绍安的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了一瞬。

这张脸,即使被风沙侵蚀,即使沾染污垢,依旧能看出昔日倾城的轮廓。

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得让他心头莫名地生出一股烦躁的怒火。

她不该是这样!

她应该像其他罪奴一样,匍匐在地,痛哭流涕,摇尾乞怜才对!

“呵,”周绍安发出一声短促的冷笑,目光掠过她渗血的赤足和沾满泥污的双手,最终落在她身后那片刚刚翻动过的土地上。

那里,有几道新挖的浅沟,覆盖着薄薄的沙土,与周围死寂的白茫茫形成微弱的对比。

“好一个国公府贵女,流放之地,还不忘操持贱业?”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刻毒的讥讽,“私垦官田?

楚阳玥,你好大的胆子!

按律当斩!”

“斩”字出口,如同冰锥刺骨。

护卫们立刻挺首了腰板,手按刀柄,目光森然。

流放营中响起一片压抑的抽气声,王氏死死捂住楚月如的嘴,眼中却闪烁着兴奋的光。

萧氏在土屋门口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几乎晕厥过去。

小阳晖吓得死死抱住母亲的腿,浑身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

楚阳玥的心猛地一沉,但脸上依旧没有半分波澜。

她迎着周绍安的目光,声音依旧平稳:“粮道大人明鉴。

此乃流放营旁荒弃之地,非有主官田。

罪奴所为,只为家人求得一线生机,不至饿毙荒野,亦是遵从朝廷‘使罪囚自食其力’之令。”

她语速不快,字字清晰,条理分明。

“巧言令色!”

周绍安厉声打断,眼中戾气更盛。

楚阳玥的冷静和条理,像是一记无形的耳光,打在他高高在上的自尊上。

他猛地一挥手,“给我踏平它!

让她看看,这荒漠死地,容不得她痴心妄想!”

“遵命!”

护卫们轰然应诺,脸上露出残忍的兴奋。

他们猛地一夹马腹,几匹健马嘶鸣着,碗口大的铁蹄高高扬起,带着千钧之力,朝着那几道新挖的浅沟、朝着那一片覆盖着希望沙土的脆弱土地,狠狠践踏下去!

“不——!”

萧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

尘土飞扬!

沙土飞溅!

沉闷的撞击声伴随着泥土被撕裂的闷响!

那几道浅沟瞬间被踏平、踩烂!

覆盖在上面的沙土被粗暴地掀开、踢散!

刚刚被楚阳玥小心翼翼呵护的、翻动过的、带着一丝微弱生机的土壤,转眼间被践踏得一片狼藉,重新变回死气沉沉、板结破碎的模样!

那点微弱的绿色生机,尚未破土,便被无情扼杀在萌芽之前,彻底消失在飞扬的尘土之下。

周绍安策马向前几步,停在楚阳玥面前,居高临下,如同俯视一只蝼蚁。

他嘴角勾起一个残忍的弧度,马鞭的梢头轻佻地抬起楚阳玥的下巴,迫使她仰头看着自己。

“荒漠生绿?”

他声音低沉,带着浓重的嘲讽和毫不掩饰的恶意,“楚大小姐,还在做你国公府的春秋大梦呢?”

他俯下身,蟒袍上冰冷的纹饰几乎蹭到楚阳玥的脸颊,那带着马匹汗腥和尘土的气息扑面而来,“想活命?

想种地?

可以啊,”他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黏腻,“跪下来,求本官!

像条狗一样摇尾乞怜,本官或许……大发慈悲,赏你一块能埋骨的地方!”

巨大的屈辱感如同岩浆,瞬间冲上楚阳玥的头顶!

她的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周绍安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她的尊严。

母亲的哭泣,弟弟的颤抖,周围无数道或麻木或幸灾乐祸的目光,还有脚下这片被无情践踏、代表着唯一生机的土地……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楚阳玥的瞳孔骤然收缩,那里面沉静的寒星瞬间被点燃,爆发出骇人的火焰!

她没有后退,没有低头,反而猛地向前一步!

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中,在周绍安尚未反应过来的瞬间,她猛地弯下腰,双手闪电般插入脚下那片被马蹄刚刚践踏过、一片狼藉的泥土之中!

她抓起一大把混合着湿土、碎草根和沙砾的泥块,那泥土因为刚刚被翻动又覆盖过,底层竟然还带着一丝令人难以置信的、微弱的湿气!

“妖术?!”

楚阳玥的声音如同炸雷,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近乎疯狂的锐利!

她猛地首起身,在周绍安错愕的目光中,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那团污浊却带着生命湿气的泥土,狠狠拍在了他近在咫尺、满是骄横和恶意的脸上!

啪!

一声沉闷又响亮的拍击声!

湿润的、冰冷的、带着腥咸土腥味的泥浆,糊满了周绍安那张英俊却扭曲的脸!

泥浆糊住了他的眼睛,塞进了他的鼻孔,沾满了他的嘴唇!

金线织就的蟒袍前襟,瞬间变得肮脏不堪,糊满了黄褐色的泥点!

全场死寂!

连呼啸的风沙都仿佛在这一刻停滞了!

所有人,护卫、流放犯、二房母女、包括土屋门口的萧氏和阳晖,全都像被施了定身法,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惊世骇俗的一幕!

看着那高高在上的粮道大人,被一个赤足流放的罪囚,用一把烂泥糊了满脸!

“啊——!”

楚月如第一个反应过来,发出刺破耳膜的尖叫,“楚阳玥!

你疯了!

你敢辱朝廷命官!

你死定了!

你们全家都死定了!”

周绍安僵在马上,身体因为极致的震惊和暴怒而剧烈颤抖。

他脸上冰凉滑腻的触感,鼻腔里充斥的土腥味,还有那从未有过的、被当众羞辱的极致愤怒,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你……你……”他颤抖着抹去脸上的泥浆,露出那双布满血丝、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声音因为狂怒而嘶哑变调,“***!

本官要将你碎尸万……看好了——!”

楚阳玥厉声打断他,那声音如同冰锥,带着一种豁出一切的疯狂和绝对的笃定!

她猛地俯身,不顾地上泥泞肮脏,双手飞快地在那片被践踏得不成样子的土地上刨挖!

她的动作快得惊人,手指被碎石划破也浑然不觉!

几息之间,她竟从一片狼藉的泥土深处,刨出了一小段尚未完全折断的、嫩生生的、带着白色根须的植物根茎!

她高高举起那截脆弱的根茎,上面还沾着新鲜的、带着湿意的泥土!

根茎末端,一点微乎其微、几乎看不见的绿意,正顽强地挣扎着!

“覆沙层下,湿度六成!

盐分降至千分之三!”

楚阳玥的声音响彻全场,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人们心上,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近乎神迹的力量,“它能活!

这死地能活!

这不是妖术!”

她的目光如炬,死死钉在满脸泥污、状若疯狂的周绍安脸上,一字一句,掷地有声:“这!

叫!

注!

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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