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盾的皮鞋跟叩在大理石地面上，回声撞碎在《虚实之梯》的画框边 —— 那幅让整座城市疯传 "会动的 3D 奇迹" 的画作前，此刻躺着半杯没喝完的香槟，酒渍在画布下方洇出暗黄的泪。
"陈老师是从七楼阳台掉下去的。
" 保安队长的手电筒光束晃过落地窗，玻璃上还凝着陈明最后的手印，五个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坠楼前喊了句 车钥匙 ，我们都以为他要够楼下那辆银色奔驰，可实际......" 光束下移，地面瓷砖用荧光胶带标出坠落点，"从阳台到车头有三米二。
"许盾摸出素描本，铅笔尖在 "3.2 米" 旁画了个惊叹号。
画布上那枚悬浮的木球仍在 "逆坡上行"，观众昨天的惊呼声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 ——"这球怎么自己往上滚？
"" 是全息投影吧？
" 可当他蹲下平视地面时，发现画框边缘的木纹与展厅地板严丝合缝，根本没有立体凸起的痕迹。
"许先生。
"熟悉的蛇骨胸针冷不丁抵住后颈，林梦江的墨绿丝绒裙扫过他手背，像一片带着晨露的苔藓。
她递来一片单边凸透镜，镜片边缘还沾着实验室特有的酒精味："用这个看《虚实之梯》，别用你二十八年积累的 经验 。
"楼梯间突然传来拐杖敲击声，王大庆的雕花手杖先探了进来。
他左眼习惯性地斜向右侧，盯着陈明的手印时，喉结动了动："老陈的保险受益人是我，警察说这是***，可......" 他顿住，绿宝石在杖头闪了一下，"你知道的，我投了三百万办这个展。
"许盾的钛钢腕表突然震动，温感警报器发出刺耳鸣叫 —— 这是他压力值超标的信号。
他按下暂停键，瞥见王大庆的眼神正从画框上那行未干的修正液字上掠过："光比黑暗残忍 —— 陈明 6.20"。
陈明的工作室在老城区，霉味混着松节油钻进鼻腔。
许盾的指尖抚过满墙素描，画纸边缘被反复揉搓得起了毛，每一张人脸都像被按进了哈哈镜：鼻子歪成月牙，眼睛一个在额角一个在下巴，嘴角永远朝着反方向扯。
"这是视觉失认症的典型表现。
" 林梦江的平板电脑亮起脑成像图，陈明的视觉中枢像被暴雨冲刷过的荒原，稀疏的神经元连接勉强连成几缕细弱的光，"他三岁失明，三十岁复明，关键期的经验缺失让视觉皮层无法建立正常的神经突触。
"许盾举起那片凸透镜对准《虚实之梯》，木球的影子突然拉长，原本 "陡峭的斜坡" 变成了平缓的凹面。
他伸手遮住画作中央的支柱，瞳孔骤然收缩 —— 刚才还在 "上行" 的木球，此刻正顺着反向的 "斜坡" 滚滚而下。
"人类总用经验给二维图形强加立体感。
" 林梦江的指尖划过画布边缘的阴影线条，"他画的不是阶梯，是认知的陷阱。
"工作室的门被猛地推开，刘思思的镀金 iPad 屏光照得人睁不开眼，她艳丽的唇彩在颤抖："许记者，我要你删掉展评里 视觉缺陷 那部分！
观众要的是奇迹，谁管他......" 她顿住，盯着墙上扭曲的人脸素描，喉结动了动，"总之，我给你加三倍车马费。
"许盾的腕表再次震动，这次警报声里混着陈明的日记录音："今天在超市，我把张阿姨认成了小学霸凌我的同学，她举着的苹果在我眼里是团血球......""他最后一周的行动轨迹。
" 许盾把打印好的监控截图摊在林梦江面前，"6 月 19 日 14:00，超市认错人导致冲突；18:30，阳台丈量 车钥匙距离 时摔碎咖啡杯；21:00，在画室修改《虚实之梯》，用修正液覆盖了半幅画。
"林梦江转动着滤光镜，镜片在阳光下折射出彩虹："现在，该让观众看看 奇迹 的真相了。
"开展日的美术馆挤得水泄不通，当林梦江宣布 "请戴上这副滤光镜" 时，刘思思的指甲在 iPad 上掐出了月牙印。
许盾盯着人群，第一个戴镜的老人突然惊呼："这画是平的！
球根本没动！
"《虚实之梯》在滤光镜下显了原形：所谓的 "斜坡" 是同心圆的错位排列，"滚动的木球" 不过是固定在圆心的颜料点。
人群哗然时，刘思思的手机突然响起，她看着屏幕脸色煞白 —— 是陈明临终前签的 "病态艺术授权书"，上面赫然写着："同意策展方以 视觉缺陷艺术家 名义炒作，收益分成......""你早知道他的视觉问题。
" 许盾按住她要抢手机的手，"所以故意不给他配矫正眼镜，故意让他在公众面前出糗，就为了炒高 悲剧天才 的热度。
"王大庆的手杖 "当啷" 落地，绿宝石滚到林梦江脚边。
她弯腰拾起，对着灯光照向王大庆："洗钱的账户流水都藏在这颗石头的折射光谱里，对吧？
色盲的你，倒把人性看得比谁都 清楚 。
"黄昏的光线漫进许盾的书房，他对着素描本最后一笔，《心眼之城》的高楼阴影正慢慢重组 —— 那些原本凌厉的棱角，此刻连成了《虚实之梯》的同心圆。
林梦江的琥珀笔记摊在旁边，新添的字迹还带着墨香："恒常性 = 经验的牢笼，破笼需焚旧镜。
当我们用 见过 定义 真实 时，早己困在自己编织的幻觉里。
"窗外传来警笛声，王大庆的身影被押上警车，刘思思的画展招牌正在被工人拆下。
许盾摸了摸腕间的钛钢表，温感警报器安静得像块普通金属 —— 这次，他终于学会在 "看见" 之外，用另一只眼睛去看。
晚风掀起桌上的素描纸，最底下那张是陈明的侧脸，许盾用铅笔轻轻补上了瞳孔里的光：不是复明时的刺痛，而是终于看透的澄明。
---林梦江笔记："我们用二十年积累的 看，不过是给世界套上经验的滤镜。
当关键期的光迟到三十年，它照亮的不是美好，是认知系统千疮百孔的裂痕。
真正的 看见 ，需要先拆了经验的脚手架 —— 用眼睛接收信号，用心智校准真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