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烘焙的香气和人群低语的嗡嗡声。
何无忧背靠着冰冷的玻璃幕墙，将自己隐藏在巨大绿植的阴影里。
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拉链拉到下巴，头发扎成最简单的马尾，脸上没有任何妆饰，看起来就是一个周末出来闲逛的普通高中生，毫不起眼。
她的目光像精准的探针，在艺术展入口处攒动的人头中扫描。
心跳平稳得有些异常，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平静的表象下是淬了冰的专注和一丝扭曲的兴奋。
她在狩猎。
猎物是姐姐即将到来的“幸福”。
无忧想起大概十二岁时的某天，她躲在门后，偷听怀玉大学放假回家，兴奋地和母亲分享一个学长送她的礼物——一枚精致的书签。
无忧悄悄溜进怀玉房间，拿起书签，上面印着漂亮的枫叶图案。
一种莫名的酸涩和恐慌攫住了她。
她手指一松，书签掉在地板上，她“不小心”踩了上去。
轻微的碎裂声传来。
她看着枫叶图案上清晰的裂痕，心中涌起一阵短暂的、病态的满足。
当怀玉发现时，无忧只是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说：“姐姐对不起，我帮你粘起来。”
怀玉摸摸她的头，笑着说没关系。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破坏”的甜头，隐秘而安全。
人群一阵轻微的骚动。
何无忧从回忆中回过神，她的瞳孔瞬间收缩，呼吸屏住。
何怀玉出现了。
她今天显然精心打扮过，穿着一件淡雅的藕荷色连衣裙，衬得肌肤胜雪，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头，脸上带着温婉得体的微笑。
她身边跟着一个穿着休闲西装、身材高大的男人——宋先生。
他正微微侧身，对怀玉说着什么，神态温和，带着明显的欣赏。
无忧的胃部猛地抽搐了一下，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姐姐脸上的光彩，那种为另一个男人绽放的光彩，刺得她眼睛生疼。
她看到宋先生的手，似乎想虚扶一下怀玉的腰，又礼貌地收回。
这个细微的动作点燃了无忧心中最后的导火索。
就是现在。
何无忧深吸一口气，将脸上所有阴鸷的情绪瞬间抹去，换上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点仓皇和委屈的表情。
她像一只受惊的小鹿，猛地从绿植后冲了出来，目标明确地朝着宋先生撞去。
“哎呀！”
她“不小心”撞在了宋先生的手臂上，力度不大不小，刚好让他踉跄了一下，也成功打断了他们之间的谈话。
无忧自己也顺势“跌坐”在地，怀里抱着的几本厚厚的习题册散落一地。
“对不起！
对不起！”
无忧的声音带着哭腔，她抬起头，眼圈迅速泛红，目光却精准地、带着无比依赖地看向何怀玉，仿佛她是溺水者唯一的浮木，“姐姐！
姐…我…我不是故意的…”她故意叫得又急又亲昵，带着不容忽视的占有意味。
“无忧？！”
何怀玉脸上的笑容瞬间被惊讶和担忧取代。
她完全没料到会在这里碰到妹妹。
看到无忧跌坐在地、书本散乱、眼圈泛红的模样，她心头的疑惑立刻被心疼覆盖。
她立刻蹲下身，完全顾不上旁边的宋先生，急切地扶住无忧的肩膀，“摔疼没有？
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事吧？”
宋先生站稳身形，看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脸上闪过一丝错愕和不易察觉的尴尬。
他弯腰帮忙捡起散落的书本，递给怀玉：“怀玉，这位是…？”
“哦，宋先生，真不好意思，”怀玉接过书，连忙解释，语气带着歉意，“这是我妹妹，何无忧。
无忧，快跟宋先生道歉。”
无忧怯生生地看了宋先生一眼，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要掉不掉的泪珠，声音细若蚊呐：“宋先生对不起…我跑太快了，没看路…”她紧紧抓着怀玉的胳膊，身体几乎要缩进姐姐怀里，姿态充满了寻求庇护的依赖感。
“没关系没关系，没撞疼你就好。”
宋先生摆摆手，表现得很大度，但眼神在无忧紧抓着怀玉的手臂和怀玉几乎全副心神都在妹妹身上的状态之间，微妙地停顿了一下。
“姐姐…”无忧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她仰起脸，把“委屈”发挥到极致，“我…我数学卷子最后一道大题怎么也解不出来，在家想了好久，头都想痛了…妈妈说你可能在附近，我就想来找你问问…”她认为自己编造的理由天衣无缝，一个为学业焦虑的高三学生形象再合理不过。
怀玉果然心软得一塌糊涂。
“傻丫头，难题解不出来也别乱跑啊，打电话问不就好了？”
她心疼地用手指轻轻擦去无忧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头还痛吗？
是不是又没好好吃饭？”
“嗯…”无忧把头埋在怀玉肩窝，闷闷地应了一声，贪婪地汲取着姐姐身上熟悉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同时用余光观察着宋先生。
他站在一旁，脸上维持着礼貌的微笑，但眼神里的温度明显降了几分，显得有些疏离和…被排除在外的局促感。
无忧脑海突然浮现自己十五岁生日那天，精心准备了晚餐等怀玉下班。
怀玉却因为学校临时有教研活动，回来晚了，还带着一脸疲惫和歉意。
无忧看着桌上冷掉的饭菜和孤零零的蛋糕，没有哭闹，只是默默地把蛋糕扔进了垃圾桶。
当怀玉愧疚地抱住她道歉时，无忧感受到的只有迟来的、带着工作气息的拥抱，冰冷而敷衍。
那一刻，她明白了“工作”可以轻易夺走姐姐的注意力。
“怀玉，”宋先生适时地开口，声音温和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远，“既然你妹妹有急事找你，那画展…”他看了看腕表，“不如改天？
我看无忧好像不太舒服。”
怀玉看着怀里“虚弱”又“无助”的妹妹，再看看旁边等待的宋先生，脸上露出了明显的为难。
一边是期待己久的约会，一边是看起来状态不佳、急需自己的亲妹妹。
责任感以及长久以来形成的照顾习惯，瞬间压倒了那点萌芽的好感。
“宋先生，真的很抱歉，”怀玉充满歉意地看着他，语气真诚，“无忧她高三了，压力确实很大，我…我得先带她回去看看。
画展…下次我请你吃饭赔罪好吗？”
宋先生理解地点点头，笑容依旧得体：“没关系，妹妹重要。
你先照顾她吧，我们改天再约。”
他再次看向紧紧依偎在怀玉怀里的何无忧，她低垂着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所有的情绪，只留下一个苍白脆弱的侧影。
“好，谢谢你理解。”
怀玉松了口气，再次道歉。
看着宋先生转身离去的背影，何无忧埋在怀玉肩头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胜利的弧度。
像毒蛇终于咬中了猎物。
她的身体依旧维持着“虚弱”的姿态，手指却用力地、几乎要嵌进怀玉的手臂里。
姐姐温暖的怀抱此刻就是她的战利品。
“走吧，无忧，我们回家。”
怀玉丝毫没有察觉妹妹内心的风暴，她扶着无忧，声音温柔，“姐姐给你煮点热汤，再帮你看看那道题。”
“嗯，谢谢姐姐。”
无忧抬起头，脸上是劫后余生般的依赖和感激，眼底深处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她成功了。
用一张精心编织的、名为“无助妹妹”的网，轻易地捕获了她的姐姐，让那个碍眼的男人黯然离场。
回家的路上，怀玉关切地询问着无忧的学习和身体，无忧乖巧地一一应答，扮演着最需要姐姐的妹妹角色。
车窗外的景色飞速倒退，阳光透过玻璃洒在无忧脸上，她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
只有一种冰冷的、空洞的胜利感。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那个男人不会轻易放弃。
姐姐眼里的光彩，是为别人而亮起的。
宋先生离开展区后，并未立刻离开。
他站在商场二楼的栏杆边，俯视着下方怀玉小心翼翼扶着无忧离去的背影。
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温和欣赏，而是带着一丝审视和深沉的若有所思。
他拿出手机，似乎在编辑着什么信息。
阳光落在他微蹙的眉宇间，投下一小片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