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怀玉和宋先生相对而坐，氛围融洽。
怀玉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正认真听着宋先生讲述他最近参与的一个公益项目。
宋先生谈吐得体，见解独到，怀玉眼中流露出欣赏。
他们刚刚点完餐，侍者端上了开胃菜。
何无忧坐在餐厅角落一个极其隐蔽的卡座里，背对着他们，只露出一小部分侧影。
她面前放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柠檬水，耳朵里塞着无线耳机，连接着手机上一个隐秘的监听APP。
她放在桌下的手紧握着手机，指节发白。
耳机里清晰地传来宋先生温和的笑声和姐姐偶尔的回应。
那笑声像砂纸一样摩擦着她的神经。
何无忧脑海中闪回小学时，她发高烧，养母林芳临时被叫去医院照顾突发状况的养父。
家里只剩下怀玉和她。
怀玉整夜未眠，用温水一遍遍给她擦身降温，笨拙地煮着稀饭，哄她吃药。
无忧怕苦不肯吃，怀玉就把药片碾碎混进一小勺蜂蜜里，温柔地哄着：“乖，吃了药姐姐给你讲故事。”
那混着药粉的蜂蜜，苦涩中带着一丝虚假的甜，如同无忧此刻的心情。
“嗡嗡嗡——” 何无忧的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打断了思绪，屏幕显示是“妈妈”。
她眼神一凛，迅速掐断了监听，接起电话，声音刻意压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和慌乱：“妈？
怎么了？
…爸爸他…情况又不好了？
…在哪家医院？
…好…好…我…我马上告诉姐姐！”
她的声音不大，但在相对安静的餐厅里，足够引起邻桌的注意，更足以让不远处的怀玉和宋先生隐约听到关键词——“医院”、“爸爸”、“情况不好”。
怀玉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她猛地转头看向声音来源，正好对上无忧惊慌失措、泫然欲泣的眼神。
无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跌跌撞撞地冲过来，一把抓住怀玉的手臂，声音带着哭腔：“姐！
快！
妈打电话来…爸…爸在抢救室了！
情况很危险…妈让你赶紧过去！”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脸色苍白如纸，眼神里充满了真实的恐惧。
怀玉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脸色煞白。
爸爸的病一首是她心头沉重的石头。
“在哪家医院？
妈还说什么了？”
她急切地问，声音都变了调，完全顾不上旁边的宋先生。
“就…就是中心医院急诊！
妈说让你快点！”
无忧哭诉着，紧紧抓着怀玉的手臂，指甲几乎要陷进去。
宋先生立刻站了起来，神色凝重：“怀玉，别急，我开车送你们过去！”
他展现出担当的一面。
“不…不用麻烦宋先生了！”
无忧立刻尖声拒绝，带着一种本能的排斥和慌乱，“姐，我们快打车走！
打车更快！”
她不由分说地拉着怀玉就要往外冲，力气大得惊人。
怀玉被无忧拽得一个趔趄，她歉意又焦急地看了宋先生一眼：“宋先生，实在抱歉，我…快去吧！
救人要紧！
保持联系！”
宋先生理解地催促，眼神里有关切，但也有一丝被突发事件打断的无奈和审视——他瞥了一眼紧紧抓着怀玉、仿佛要将姐姐据为己有的何无忧。
无忧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怀玉拉出了餐厅，留下宋先生一人面对刚上桌的开胃菜。
坐在车里赶往医院的路上，怀玉焦急地打电话给母亲确认情况。
无忧靠在车窗上，侧脸对着怀玉，嘴角在阴影里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
成功了。
又一次。
利用家庭的危机，名正言顺地将姐姐从那个男人身边夺走。
医院里，养父情况暂时稳定，但仍在危险期，随时会有生命危险。
养母林芳心力交瘁，对匆匆赶来的怀玉和无忧既心疼又无奈。
无忧全程低着头，扮演着受惊妹妹的角色，但余光始终留意着怀玉和宋先生是否还有联系。
宋先生发来信息询问情况，怀玉简单回复并再次道歉。
无忧看着两人的信息，眼神阴郁。
几天后，学校午休时间，走廊里学生不多。
何怀玉正和宋先生站在办公室外的窗边低声交谈。
宋先生似乎顺路来给怀玉送一份资料。
两人保持着礼貌的社交距离，但交谈的气氛看起来轻松愉快。
怀玉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
无忧抱着一摞作业本，假装要去办公室交作业，实则远远地躲在拐角处观察。
她的眼神像冰锥，死死钉在那两人身上：姐姐对那个男人笑！
在学校里！
一阵回忆突然涌入何无忧脑中，那是无忧刚上高一，第一次去办公室找怀玉。
她无意中听到两个中年教师在茶水间低声议论：“…何老师那个妹妹？
就是林老师当年执意收养的那个？
听说生母难产死的，生父那边都不要…唉，也是可怜。
不过何老师对她可真好，当亲妹妹疼了…再好也是收养的，跟亲生的能一样？
你看老何（养父）对她就不怎么热络…”那些窃窃私语像冰冷的针，扎进无忧的耳朵里，让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自己“外来者”的标签。
何无忧回过神，一个恶毒的念头在她心中迅速滋生。
她深吸一口气，调整表情，抱着作业本，以一种看似无意、实则精准的角度，朝着怀玉和宋先生的方向快步走去。
就在快要接近时，她脚下“一个不稳”，惊呼一声，整个人连同厚厚的作业本朝着宋先生的方向“摔”去！
“啊！”
宋先生反应很快，下意识地侧身想扶，但无忧“摔倒”的力道和角度极其刁钻，作业本散落一地，而她的一只手，在混乱中似乎“无意”地、带着点力道地推在了怀玉的后背上。
怀玉猝不及防，身体被推得向前踉跄了一步，正好撞进了下意识转身想接住无忧的宋先生怀里！
这一幕，在安静的午休走廊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暧昧。
尤其是，怀玉的额头还轻轻磕在了宋先生的下颌上。
两人身体短暂地贴在一起，姿势尴尬。
“哎呀！
对不起对不起！
宋先生！
姐姐！
我不是故意的！”
无忧立刻爬起来，手忙脚乱地道歉，声音又大又惶恐，瞬间吸引了附近几个路过学生的目光。
她弯腰去捡散落的作业本，动作慌乱，眼神却飞快地扫过那几个停下脚步、脸上露出好奇和八卦神色的学生。
怀玉迅速从宋先生怀里退开，脸颊瞬间涨得通红，一半是尴尬，一半是恼怒。
她扶住窗台站稳，看向何无忧，语气带着少有的严厉：“无忧！
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走路看着点！”
宋先生也皱起了眉头，他扶了扶被撞到的下颌，看着散落一地的作业本和惊慌失措的何无忧，又看看旁边几个窃窃私语的学生，眼神变得锐利而冰冷。
他敏锐地察觉到，这绝非简单的意外。
这个女孩的动作，带着刻意制造的混乱和…引导？
“没事吧，怀玉？”
他先关心怀玉，然后才看向无忧，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疏离，“下次小心点，尤其是在学校里。”
他刻意强调了“在学校里”几个字，目光如炬地盯着无忧，仿佛要将她看穿。
无忧低着头，一副做错事的样子，小声嗫嚅：“对不起…我…我太着急交作业了…” 她心中却翻涌着恶意的***。
她成功了。
制造了肢体接触的暧昧场面，还被学生看到了！
学校里很快就会传出“何老师和校外男士举止亲密”的流言。
姐姐最在意职业形象和师生界限，这种流言对她绝对是打击！
而且，宋先生那冰冷的眼神…他一定也讨厌被卷入这种是非中吧？
“好了，快把作业捡起来！”
怀玉压下心中的烦躁和尴尬，也感觉到周围目光的异样，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闹剧。
她蹲下身帮无忧捡本子，脸色很不好看。
宋先生没再说什么，只是深深地看了无忧一眼，那眼神充满了审视、警告和毫不掩饰的厌恶。
他将手中的资料递给怀玉：“资料给你，我还有事，先走了。”
语气冷淡，转身离开的背影带着明显的不悦。
何无忧捡起最后一个本子，看着宋先生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脸色难看的姐姐，心底那点恶意的***迅速被一种冰冷的空洞取代。
姐姐看她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清晰的、毫不掩饰的……失望和厌烦。
看着宋先生消失在走廊尽头的背影，何怀玉的心沉甸甸的，像压了一块浸透水的石头。
刚才那混乱的一幕还在眼前晃动——无忧的“意外”摔倒，自己被推搡着撞进宋先生怀里，学生们探究的目光……一股难以言喻的疲惫和烦躁席卷了她。
父亲的病危己经耗尽了她的心力，家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现在无忧又接二连三地……她不愿意深想“破坏”这个词，但事实摆在眼前。
她帮无忧捡起最后一本作业，站起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疏离：“好了，快***室吧，下次小心点。”
她甚至没有看无忧的眼睛，转身快步走回办公室，只想把自己关起来，隔绝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刚在办公桌前坐下，手机屏幕就亮了。
是宋先生发来的信息。
怀玉迟疑了一下，点开。
“怀玉，关于刚才走廊的事，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我不认为那仅仅是一场意外。
你妹妹的行为，无论是之前的‘偶遇’，还是今天的‘摔倒’，都带有明显的刻意性。
她的眼神和动作……很不正常。
怀玉，我知道你心疼妹妹，家庭变故也让你压力很大。
但作为一个旁观者，我必须提醒你：她对你的感情，可能超出了姐妹的范畴，甚至…带有强烈的占有欲和攻击性。
我无意干涉你的家事，但我很担心你。
她今天能在学校制造这种局面，明天会做出什么？
她似乎完全不顾及你的处境和声誉。
请你务必正视这个问题。
她可能需要专业的帮助。
为了你自己，也为了她好，或许…你需要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让她明白界限在哪里。
这不是冷漠，是保护。
我知道这很难，但请认真考虑。
我很担心你。”
怀玉一个字一个字地读着信息，指尖冰凉。
宋先生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她一首试图用“妹妹年纪小”、“不懂事”、“依赖性强”等理由去掩盖和粉饰的真相。
那些她不愿深究的细节——无忧对她恋情的过度反应、对她身体接触的异常执着、那些充满占有欲的眼神……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与宋先生冷静而犀利的分析重合。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她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只是本能地抗拒去相信，去面对。
那是她从小看着长大、捧在手心里疼爱的妹妹啊！
怎么会…怎么会变成这样？
占有欲？
攻击性？
这些词用在无忧身上，让她感到一阵眩晕和恐惧。
她疲惫地闭上眼睛，靠在椅背上。
宋先生的担忧像沉重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他说得对，无忧的行为一次比一次过激，一次比一次不顾后果。
今天是在学校制造流言，下一次呢？
她不敢想。
可是…保持距离？
谈何容易！
那是她的妹妹！
是母亲交付给她要好好照顾的人！
尤其是在父亲病危…家里一片愁云惨雾的时候，她怎么忍心推开无忧？
她怎么向母亲交代？
而且，无忧现在看起来那么“脆弱”……内心激烈的撕扯让她痛苦不堪。
她最终颤抖着手指，在屏幕上敲下回复：“宋先生，谢谢你的关心。
今天的事真的很抱歉。
无忧…她最近家里事情多，压力太大，可能有点情绪失控。
我会和她好好谈谈的。
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点击发送。
怀玉将手机扣在桌面上，仿佛那是一个烫手山芋。
她知道自己的回复苍白无力，甚至是在逃避。
她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去和无忧“好好谈谈”。
谈什么？
怎么谈？
难道首接问：“无忧，你是不是对我有超出姐妹的感情？
你是不是故意破坏我的约会？”
她光是想想那个场景，就觉得窒息。
她选择了最懦弱的方式——暂时搁置，继续用“压力”、“情绪”这样的理由去解释一切。
然而，宋先生那番洞若观火的警告，己经像一颗尖锐的种子，深深扎进了她的意识里，让她再也无法像从前那样，用纯粹的姐妹之情去解读无忧的行为。
怀疑和恐惧的阴影，己经悄然笼罩。
她看向窗外，阳光正好，她却觉得浑身发冷。
几天后，养父抢救无果，离开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