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细雨如烟似雾,笼罩着整个京城。芍药撑着一把青竹伞,沿着朱雀大街缓步而行。她今日穿了一袭淡紫色罗裙,腰间系着母亲亲手绣的芍药花纹香囊,随着步伐轻轻摇曳。
"小姐,您慢些走。"丫鬟小桃在后面追赶,"这雨天路滑,小心摔着。"
芍药回头一笑,颊边梨涡浅浅:"怕什么,这青石板路我闭着眼都能走。"话音未落,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去。
一只有力的手臂突然从侧面伸出,稳稳扶住了她的肩膀。芍药惊魂未定,抬眼对上一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睛。那是个身着藏青色官服的年轻男子,眉目如画却透着冷峻,左眉上方有一道浅浅的疤痕。
"姑娘小心。"男子声音低沉,迅速收回手,仿佛触碰到了什么烫手之物。
芍药连忙站直身子,福了一礼:"多谢大人相救。"
男子微微颔首,目光却落在她腰间的香囊上,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这时,一个衙役匆匆跑来:"陈大人,又发现一具女尸,在城西的花神庙!"
陈茗亭脸色骤变,转身便走。芍药听到"女尸"二字,心头一跳,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大人,可是近日传得沸沸扬扬的花间命案?"
陈茗亭脚步一顿,侧目看她:"姑娘知道些什么?"
"家父是太医院院使芍明,前日被传去验过第一具尸体。"芍药压低声音,"死者身边都有一朵芍药花,对吗?"
陈茗亭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恢复冷峻:"此案凶险,姑娘还是莫要多问。"说完大步离去。
芍药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若有所思。小桃气喘吁吁地追上来:"小姐,您怎么跟官差搭上话了?若是让陆公子知道..."
"陆轩管不着我。"芍药轻哼一声,眼中却闪着兴奋的光,"小桃,我们去花神庙。"
"小姐!那可是命案现场!"
"正因如此才更要去。"芍药已经转身向西走去,"父亲说那死者中的毒很是蹊跷,我近日研读药典,或许能帮上忙。"
花神庙外已围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衙役们拉起麻绳将人群隔开。芍药挤到前排,只见庙内青石地上躺着一个年轻女子,身着素白襦裙,面容安详如睡,唯有嘴角一丝暗红显出异常。女子右手边,果然放着一朵鲜红的芍药花。
陈茗亭正蹲在尸体旁仔细查看,旁边站着个穿红色纱裙的艳丽女子,正俯身对他耳语什么。那女子突然抬头,锐利的目光穿过雨幕,直直刺向芍药。
芍药心头一凛,还未及反应,就听陈茗亭冷声道:"闲杂人等一律退后!"说着朝她这边瞥了一眼,似警告又似提醒。
"这不是芍太医家的小姐吗?"一个温和的男声在身后响起。芍药回头,见是未婚夫陆轩,一袭月白长衫,手持玉骨折扇,正含笑望着她。
"陆公子怎么在此?"芍药勉强一笑。
陆轩轻摇折扇:"路过听闻命案,特来看看。倒是你,一个姑娘家,不该来这种地方。"说着伸手想拉她离开。
芍药不着痕迹地避开:"我恰好对案情有些见解..."
"哦?"陆轩挑眉,"莫非芍小姐也懂破案?"
"她懂的可不止这些。"红衣女子不知何时已走到近前,眼含讥诮,"芍药小姐精通药理,尤其擅长用毒,不是吗?"
芍药一怔:"姑娘是..."
"烟红,陈大人的..."红衣女子眼波流转,"故交。"
陈茗亭走过来,眉头紧锁:"烟红,莫要胡言。"转向芍药,"芍小姐,此处非谈话之地,还请回府。"
芍药正欲反驳,忽见尸体旁那朵芍药花在雨中轻轻颤动,花瓣边缘竟泛起诡异的蓝色。她瞳孔一缩,不顾阻拦冲进现场:"那花有毒!"
众人哗然。陈茗亭迅速拦住她:"芍小姐!"
"你看花瓣上的颜色!"芍药指着那朵花,"那是'蓝泪',一种罕见毒药,遇水变蓝!凶手是用毒花杀人!"
陈茗亭闻言,立刻命人封锁现场,同时深深看了芍药一眼:"你如何知道'蓝泪'?"
"《南疆毒经》有载,我偶然读过。"芍药蹲下身,小心地用帕子包住那朵花,"此毒无色无味,溶于水后呈蓝色,死者必是触碰了毒花后舔舐手指,毒发身亡。"
烟红冷笑:"懂得真多,莫不是..."
"烟红!"陈茗亭厉声喝止,转向芍药时语气稍缓,"芍小姐高见,不知可否移步刑部,详述所知?"
陆轩上前一步:"陈大人,未婚女子出入刑部恐有不妥..."
"陆公子多虑了。"陈茗亭淡淡道,"为查命案,顾不得许多。"
芍药心中一动,这冷面侍郎似乎并不如表面那般不近人情。她点头应允:"愿效绵薄之力。"
离开前,芍药回头看了一眼花神庙。雨中的庙宇显得格外阴森,而那具女尸安静地躺在那里,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她没注意到,陆轩望着她的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刑部偏厅,陈茗亭亲自为芍药斟了杯茶:"芍小姐请讲。"
芍药捧着茶杯,整理思绪:"三日前第一具尸体发现时,家父验出是中毒身亡,但不知毒源。今日见那芍药花变色,才想起'蓝泪'之毒。"
"为何凶手要在尸体旁放芍药花?"陈茗亭问。
芍药摇头:"我也不解。芍药本是无毒之花,用其下毒,似有..."
"挑衅之意。"陈茗亭接话,眼中闪过一丝锐光,"凶手在炫耀他的手段。"
正说着,陈茗亭突然面色一变,手指无意识地抓紧胸前衣襟,呼吸急促起来。芍药见状大惊:"陈大人?"
烟红从门外冲进来,熟练地扶住陈茗亭:"茗亭旧疾犯了!"说着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塞入他口中。
陈茗亭闭目喘息片刻,渐渐平静下来,额上却已布满冷汗。他推开烟红的手:"我没事。"
芍药注意到他推开烟红时,眼中闪过一丝抗拒。她轻声道:"大人可是心疾?我略通医术..."
"不必。"陈茗亭声音冷硬,"只是旧伤,不碍事。"
烟红瞥了芍药一眼:"茗亭的病我最清楚,不劳外人操心。"
气氛一时尴尬。芍药识趣地起身告辞:"今日所见已尽数告知,先行告退。"
陈茗亭没有挽留,只是在她走到门口时突然开口:"芍小姐。"
芍药回头。
"此案凶险,近日勿要独自外出。"他语气依旧冷淡,眼中却有关切,"我会派人护送你回府。"
芍药心中一暖:"多谢大人。"
回府路上,芍药一直在想陈茗亭的病症。那绝非寻常心疾,倒像是...癔症?正思索间,马车突然一顿,外面传来小桃的惊叫。
芍药掀开车帘,只见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妇人跪在车前,高举一封信:"芍药小姐!这是我家主人给您的!"
芍药疑惑地接过信,还未及问话,老妇人已匆匆离去,消失在巷弄中。她展开信纸,上面只有一行字:
"花神庙西墙第三块砖下,有你想要的答案。"
芍药心头狂跳。这是线索,还是陷阱?
暮色四合,芍药站在闺房窗前,指尖反复摩挲那封神秘信笺。信纸粗糙泛黄,字迹却工整有力,像是刻意掩饰原本的笔迹。
"小姐,该用晚膳了。"小桃在门外轻唤。
芍药将信塞入袖中:"就来。"
膳厅内,父亲芍明正与母亲江芍婕低声交谈,见芍药进来,两人立刻噤声。芍药敏锐地察觉到异样:"爹、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芍太医捋了捋胡须:"今日花神庙又发现一具女尸,与前三起手法相同。刑部催得紧,为父明日还要去验尸。"
江芍婕给女儿盛了碗莲子羹:"药儿,近日京城不太平,你少出门为好。"
芍药低头搅动羹汤,想起陈茗亭同样的警告。她犹豫片刻,还是开口:"爹,那'蓝泪'之毒,可有解法?"
芍太医筷子一顿:"你从何处听说此毒?"
"今日...今日路过花神庙,听衙役议论。"芍药避开父亲探究的目光。
"此毒无解。"芍太医长叹,"一旦入口,半刻即亡。二十年前南疆进贡过少许,先帝下令全部销毁,不知凶手从何得来。"
江芍婕手中的瓷勺突然掉在桌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芍药抬头,见母亲脸色煞白:"娘,您怎么了?"
"没什么。"江芍婕强笑道,"只是想起那些死者,都是如花年纪..."
晚膳后,芍药借口散步消食,独自来到后园。月光如水,她取出袖中信件再次细看。"花神庙西墙第三块砖下"...这究竟是破案关键,还是凶手设下的圈套?
"这么晚还不睡?"
芍药一惊,急忙将信藏起。回头见是陆轩,一袭白衣立于月下,手中折扇轻摇,笑意温润。
"陆公子怎会在此?"芍药勉强笑道。
"路过贵府,见园门未关,便进来看看。"陆轩走近,"方才见芍小姐神色凝重,可是有心事?"
芍药摇头:"只是白日见了命案现场,心中不安。"
陆轩目光落在她紧握的袖口:"我听闻你今日去了刑部?与那陈侍郎独处一室?"
芍药心头一紧:"为协助破案而已。"
"陈茗亭此人深不可测。"陆轩声音突然冷了下来,"他父亲陈将军二十年前通敌叛国,全家被诛,唯有他因年幼得免。这样的人,芍小姐还是远离为好。"
芍药愕然:"陈大人是刑部侍郎,怎会..."
"知人知面不知心。"陆轩打断她,"婚期在即,我不希望未婚妻卷入是非。"说着伸手想抚她的脸。
芍药后退一步避开:"时辰不早,陆公子请回吧。"
陆轩眼中闪过一丝阴翳,随即恢复温雅:"也好。芍小姐早些休息。"说完转身离去,背影在月光下竟有几分森然。
芍药长舒一口气,心中却更加纷乱。陈茗亭的身世竟如此坎坷...难怪他眼中总带着疏离与戒备。
回到闺房,芍药辗转难眠。窗外打更声已过三响,她终于下定决心,换上一身夜行衣,悄悄从后门溜出府去。
花神庙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阴森。芍药提着灯笼,小心绕到西墙。月光被高墙遮挡,此处一片漆黑。她数到第三块砖,轻轻敲击,果然听到空洞的回音。
砖块松动,芍药费力将其取出,伸手探入墙洞,触到一个冰凉物件。她掏出来一看,是半块残缺的玉佩,上面刻着半个"陈"字。
"果然来了。"
一个低沉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芍药骇然转身,灯笼脱手落地。火光摇曳间,陈茗亭冷峻的面容忽明忽暗。
"陈...陈大人?"芍药心跳如鼓,"你怎么..."
"我派人跟着你。"陈茗亭弯腰拾起灯笼,"从你收到那封信开始。"
芍药握紧玉佩:"你监视我?"
"保护。"陈茗亭纠正道,目光落在她手中玉佩上,瞳孔骤然收缩,"这是..."
话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来。陈茗亭反应极快,一把将芍药拉到身后,箭矢擦过他手臂,钉入墙中。
"有埋伏!"芍药惊呼。
陈茗亭吹灭灯笼,拽着她躲到墙角暗处。黑暗中,只听脚步声从四面八方逼近。芍药感觉陈茗亭的手臂有温热的液体流下:"你受伤了!"
"无碍。"陈茗亭声音紧绷,"听我说,我数到三,你往东边跑,别回头。"
"那你呢?"
"我断后。"
芍药摇头:"不行!他们人多..."
"三!"陈茗亭突然推她一把,自己则朝反方向冲去,故意弄出声响引开追兵。
芍药咬牙向东跑去,却在拐角处停下。她从腰间香囊取出一个小瓶,将粉末撒在地上,然后躲进树丛。
不多时,两个黑衣人追来,踩到粉末后突然脚下一滑,重重摔倒在地。芍药趁机冲出,用随身带的银针扎入一人后颈,那人立刻昏死过去。
另一人见状拔刀砍来,芍药侧身避开,却绊到石块向后倒去。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青影闪过,陈茗亭从侧面扑来,与黑衣人缠斗在一起。
芍药爬起,见陈茗亭虽武艺高强,但手臂受伤,渐落下风。她急中生智,抓起地上石块,对准黑衣人后脑掷去。
"砰"的一声闷响,黑衣人应声倒地。陈茗亭喘息着站直身体,月光下脸色惨白。
"你没事吧?"芍药上前扶住他。
陈茗亭摇头,却突然捂住胸口,呼吸急促起来。芍药见他症状与白天相同,连忙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包:"快闻闻这个!"
陈茗亭抗拒地别开头,却被芍药强硬地将药包按在鼻前。几息之后,他的呼吸渐渐平稳。
"这是..."
"安神散,我特制的。"芍药松了口气,"你这是什么病症?为何发作如此突然?"
陈茗亭沉默片刻,终于开口:"幼时见过惨事,落下病根。每当...见到血或打斗,便会如此。"
芍药心头一软,想起陆轩说他全家被诛的话。她轻声道:"我们先离开这里。"
回到安全处,芍药借着月光查看陈茗亭的伤口。箭伤不深,但需及时处理。她撕下衣袖衣角为他包扎:"那玉佩,你认得?"
陈茗亭神色复杂:"像是我母亲的遗物。二十年前她...遇害时,身上佩戴的正是这样一块玉佩。"
芍药将半块玉佩递给他:"信上指引我找到这个,显然是有人想引我们查案。"
"或是引我们入局。"陈茗亭握紧玉佩,"三起命案,三位官家小姐,每人身边一朵芍药花...现在又出现我母亲的遗物。这不是巧合。"
芍药突然想到什么:"三位死者,可有什么共同点?"
陈茗亭目光深邃:"她们的父亲,都曾在我父亲麾下任职。"
芍药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复仇?"
"若如此,凶手下一个目标..."陈茗亭猛地抓住芍药的手,"你父亲也曾是陈将军旧部!"
芍药浑身冰凉:"所以那封信引我来..."
"凶手在布局。"陈茗亭声音低沉,"而你,可能是下一个目标。"
远处传来更夫梆子声,陈茗亭起身:"我送你回府。明日我会加派人手保护芍府。"
回程路上,芍药忍不住问:"为何不直接告诉我你的猜测?非要跟踪我?"
陈茗亭侧脸在月光下如刀削般冷峻:"我不确定你是否可信。"
"现在呢?"
陈茗亭停下脚步,深深看她一眼:"你方才救了我。"
这简单的五个字,却让芍药心头一暖。她正想说些什么,忽见陈茗亭神色一变:"有人!"
一道红影从巷口闪过,速度极快。陈茗亭追了几步,那人已消失无踪。
"是烟红。"他沉声道,"她一直在监视我。"
芍药想起白日里烟红对她的敌意:"她对你..."
"不是你想的那样。"陈茗亭打断她,"烟红是我父亲旧部的女儿,家破人亡后被我收留。她...有些偏执。"
将芍药送至府外,陈茗亭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银哨递给她:"若有危险,吹响它,我的人会立刻赶到。"
芍药接过,指尖不小心触到他的掌心,两人皆是一怔。陈茗亭迅速收回手:"明日我会派人送药来,你...小心。"
芍药点头,目送他挺拔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回到闺房,她取出纸笔,将今日所见所闻一一记下。案件越发扑朔迷离,而陈茗亭的身影却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取出针线,连夜缝制了一个新的香囊,装入特制的安神药材。香囊上绣了一朵小小的芍药花,花瓣间藏着一个"茗"字,若不细看,几乎难以察觉。
次日清晨,小桃急匆匆跑来:"小姐,刑部来人了!"
芍药整理好衣衫来到前厅,只见一个衙役捧着个锦盒站在那里:"陈大人命小的送来此物。"
芍药打开锦盒,里面是一把精致的匕首,刀鞘上缠着一条素白手帕,正是昨夜她为陈茗亭包扎的布料,如今已洗净。
"陈大人还说,今夜子时,请芍小姐到城南旧茶坊一叙。"
衙役走后,芍药取出匕首细看。刀身寒光凛凛,柄上刻着"防身"二字。她将新制的香囊放入锦盒,交给小桃:"送去刑部,务必亲手交给陈大人。"
小桃刚走,陆轩便登门拜访。他今日穿了件靛青色长衫,腰间玉佩叮咚,看起来风度翩翩。
"芍小姐昨夜睡得可好?"陆轩含笑问道,目光却扫过她腰间,"新换了香囊?"
芍药下意识摸了摸香囊:"旧的那个遗失了。"
陆轩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我今日来,是想请芍小姐三日后同游西湖。家父已与芍太医商定,正好商议婚期。"
芍药心头一紧:"这么快?"
"快?"陆轩轻笑,"我们订婚已有五载,若非守孝耽搁,早已完婚。芍小姐莫非...有了二心?"
芍药强自镇定:"陆公子多虑了。只是近日命案频发,父亲恐怕不允我出门。"
陆轩突然凑近,声音压低:"那陈茗亭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他接近你,必有所图。"
芍药后退一步:"陈大人为查命案,我协助而已。"
"是吗?"陆轩从袖中取出一封信,"今早有人送这封信到陆府,说芍小姐与陈侍郎夜半私会,举止亲密。"
芍药脸色煞白:"胡说八道!"
"我自然不信。"陆轩将信撕碎,"但人言可畏。芍小姐还是与那陈茗亭保持距离为好。"说完,他拱手告辞,临走前意味深长地补了一句,"三日后我来接你,莫要推辞。"
芍药呆立原地,心中纷乱如麻。谁会知道昨夜之事?除了...烟红?
她想起那抹一闪而逝的红影,和烟红对陈茗亭的占有欲。若真是她散布谣言...
"小姐!"小桃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不好了!陈大人遇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