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示屏上的数字,从 72 跳到了 74。
73 没了。
我妈是 76 号。
疗养院的走廊,一股消毒水味,混着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的气味。
我站在这股味道里,盯着那块冰冷的屏幕,看了足足五分钟。
73 号,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我去找护士。
护士站的姑娘姓赵,很年轻,脸上的雀斑还没褪干净。
她看见我,眼神躲闪。
小赵。我敲了敲柜台。
她抬起头,挤出一个笑。江记者,又来看阿姨了?
73 号呢?我问。
她的手指在键盘上停住,没动。
江哥,系统……系统有时候会跳号的,可能是出错了,我报给技术部了。她的声音很小,像蚊子叫。
出错了?我往前凑了一步,手肘撑在柜台上,盯着她的眼睛,
我在这儿守了三天,每天看它跳号。1A071,1A072,然后直接 1A074。你告诉我,这是系统错误?
她不说话了,低头抠着自己的指甲。指甲涂了透明的油,很亮。
谁插队了?我问得更直接。
江哥,你别为难我。她快哭了,我就是个小护士,我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我笑了,从兜里掏出手机,点开一张照片,上周三,你老公的汽修店是不是被消防查了?说是不合格,要停业整顿。周四就没事了。这么巧?
小赵的脸,瞬间白了。
她猛地抬头看我,嘴唇哆嗦着,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做记者这行五年,见过太多这种表情。恐惧,屈服,还有一点点被人看穿的难堪。
我不想为难你。我把声音放缓,我只想知道,是谁把 73 号挤掉了。我妈是 76 号,我得算算,她前面还有多少个『系统错误』。
她咬着嘴唇,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走廊尽头传来推车的轱辘声,刺耳。
是……是秦小姐安排的人。她终于开口,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今天早上刚住进来的,直接进了三号治疗仓。
秦小姐?
秦筝。
我心里咯噔一下。
秦筝。市议员秦正雄的独生女。
我见过她一次,在市政厅的发布会上。她站在她爸身后,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头发盘起来,脖子修长,像一只天鹅。骄傲,冷漠,看人的眼神像在看灰尘。
她还兼着一个身份,秦氏集团的公关部经理。专门处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
比如,现在这件。
知道了。我直起身子,谢了。
我转身就走。没必要再为难这个小护士。她只是链条上最脆弱的一环,轻轻一捏就断了。真正的大家伙,在后头。
我回到我妈的病房。
她睡着了,呼吸很轻,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床头的仪器滴滴地响,每一声都像在倒计时。医生说,她的器官衰竭得很快,只有公立治疗仓能延缓,也许能等到匹配的移植体。
也许。
这个词最操蛋。给人一点希望,再亲手掐灭。
我坐在床边,看着她苍白的脸。她年轻时很美,现在只剩下一把干枯的骨头,皮肤松弛地挂在上面。
我摸了摸她的手,冰凉。
手机震了一下。
我拿出来看。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想让你母亲活下去,就来见我。顶层公寓『天际』,A 座,今晚九点。
没有落款。
但我知道是谁。
这股高高在上的、不容拒绝的味儿,只有她有。
我把手机塞回兜里,攥紧了。骨节发白。
窗外,天色暗下来。城市的霓虹灯一盏盏亮起,像一张巨大的、闪着光怪陆离色彩的网。
我们都在这张网里。有的人是蜘蛛,有的人是飞蛾。
我站起来,给我妈掖了掖被角。
她动了一下,含糊地叫我的名字。
川儿……
妈,我在这儿。我俯下身。
妈梦见你爸了……她眼睛没睁开,像在说梦话,他又跟人吵架了……为了篇稿子……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没事了,妈。我拍拍她的背,都过去了。
她没再说话,又沉沉睡去。
我走出病房,关上门,把疗养院那股衰败的味道隔在身后。
我得去见她。
去见那个叫秦筝的女人。
看看她到底想玩什么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