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上官婉婉。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满府红绸。喜娘正给我梳头。“大小姐真是好福气。
”“李家郎君一表人才。”“老爷夫人疼您呢。”我望着镜子里模糊的人影。金钗***发髻。
很沉。突然外面喧哗起来。脚步声杂乱。“圣旨到——”爹娘冲进来。脸色惨白。
“婉婉……出事了!”他们嘴唇哆嗦。话没说完。大门被撞开。一群差役冲进来。
“上官府接旨!”全府哗啦啦跪倒。我穿着大红嫁衣。跪在冰凉的地上。圣旨很长。
我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话。只抓住几个词。
“欺君罔上……偷换皇商贡品……查抄家产……全族流放北疆……”爹瘫软在地。
娘晕了过去。我头上的金钗掉了。叮当一声。差役开始抄家。翻箱倒柜。我被人扯起来。
“新娘子?正好!”“这身喜服值钱!”他们剥我的嫁衣。我死死攥着领口。“放手!
”一个差役狠狠搡我。“流放犯还当自己是千金小姐?”我摔在地上。胳膊肘擦出血。
他们剥走了大红嫁衣。塞给我一件灰扑扑的粗布囚衣。冰冷,带着霉味。我爹被人拖起来。
他老泪纵横。“冤枉啊!我们上官家世代忠良……”差役头子冷笑。“忠良?
用劣等药材顶替百年老参?”“送去给贵妃娘娘安胎?”“贵妃小产了!”“你们上官家,
好大的狗胆!”我爹如遭雷击。“不可能!药材是我亲手……”他突然卡住。猛地转头。
死死盯住我继母。赵氏。她缩在角落。脸白得像纸。
“老……老爷……妾身不知啊……”爹扑过去抓住她肩膀。“是你!那批贡品入库后,
只有你动过!”赵氏尖叫起来。“你血口喷人!
”“明明是你自己贪墨银子……”差役不耐烦了。“吵什么吵!”“带走!统统带走!
”铁链套上脖子。冰凉刺骨。我戴着沉重的枷锁。走在流放的队伍里。爹一夜白头。
赵氏哭哭啼啼。她女儿上官柔柔。我名义上的妹妹。挨着我走。小声啜泣。
“姐姐……我们怎么办啊……”我没理她。盯着脚下肮脏的官道。昨天我还是待嫁的贵女。
今天就是流放犯。贡品掉包?我爹虽不是圣人。但绝不敢拿全族性命冒险。
除非……我看向赵氏母女。赵氏是我爹的续弦。上官柔柔比我小半岁。她们进门时。
我才五岁。我生母在我三岁那年病逝。死因蹊跷。奶娘临终前拉着我的手。
“小姐……小心赵姨娘……”话没说完就咽了气。这些年。赵氏表面慈和。
背地里……我捏紧拳头。指甲陷进掌心。流放的路很长。很苦。脚底磨出血泡。
每走一步都钻心地疼。差役的鞭子毫不留情。“快点!磨蹭什么!”赵氏娇生惯养。
很快就走不动了。“官爷……行行好……”她掏出仅剩的一点碎银。
偷偷塞给押解的差役头子。姓孙。一脸横肉。孙头掂了掂银子。哼了一声。“算你识相。
”他挥挥手。“给她卸了枷锁!坐后面的驴车!”赵氏千恩万谢。被拖上那辆破旧的驴车。
上官柔柔立刻哭起来。“娘!别丢下我!”她转向孙头。楚楚可怜。
“官爷……我身子弱……求您……”她褪下手腕上一只细金镯子。悄悄递过去。孙头眯着眼。
在她细白的手腕上摸了一把。“上来吧。”上官柔柔如蒙大赦。也上了驴车。
她甚至没看我一眼。队伍继续前行。沉重的枷锁磨着我的肩膀。渗出血。粘在粗布囚衣上。
很疼。但我一声不吭。爹戴着枷锁。踉跄走在我旁边。他嘴唇干裂。眼神空洞。
“婉婉……爹对不起你……”我沉默。夜晚。露宿荒野。我们被拴在树下。像牲口。
赵氏母女靠着驴车。分到一点水和干粮。我和爹只有硬得像石头的窝头。我掰开。
喂给爹一半。他摇头。“你吃……爹不饿……”我硬塞进他手里。“吃。”爹看着我。
浑浊的老泪流下来。“婉婉……是爹糊涂……引狼入室……”他声音压得极低。
那天……她说库房要通风……支开了看守……”“我没想到……她敢……”爹的手抖得厉害。
窝头掉在地上。“她恨我……也恨你娘……”爹闭上眼。
病得古怪……”“我察觉不对……但赵氏娘家势大……”“爹……懦弱啊……”他泣不成声。
我捡起沾了泥土的窝头。拍掉灰。一点点啃着。又干又涩。卡在喉咙里。像吞刀子。
恨意烧着我的五脏六腑。赵氏。上官柔柔。她们毁了我的人生。毁了上官家。夜里。
我靠着冰冷的树干。睡不着。赵氏母女那边传来低语。“娘……真能到北疆吗?
听说……会冻死人……”“嘘!小声点!”“怕什么!那些泥腿子都睡死了!
”上官柔柔的声音带着惯有的娇气。
要再给他点好处……流放路上……把我们‘病死’……就能脱身……”赵氏的声音透着得意。
在那边打点好了……新的身份文牒都备下了……”“等‘死讯’传回京城……咱们就自由了!
”“那……爹和上官婉婉呢?”“哼!管他们死活!正好替我们背着黑锅!
”“到了北疆那种地方……他们熬不过冬天!”“娘真厉害!”“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风很冷。我蜷缩起来。抱紧自己。原来如此。好一个金蝉脱壳。用上官全族的命。
换她们逍遥。休想。我慢慢松开紧咬的牙关。舌尖尝到血腥味。天亮。继续赶路。
我的脚肿得厉害。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孙头的鞭子抽过来。“磨蹭什么!”我踉跄一下。
没摔倒。抬头看他。“官爷。”他愣了一下。大概没见过这么平静的囚犯。“什么事?
”“我要见你们押解官。”押解官姓王。是个微胖的中年人。坐在唯一一匹马上。孙头嗤笑。
“王大人是你想见就见的?”我指指他腰间的钱袋。鼓鼓囊囊。“赵姨娘母女给的银子,
不少吧?”孙头脸色一变。“你胡说什么!”“官爷,”我声音不高,但清晰,
“她们答应给你多少,买她们两条命?”孙头眼神凶狠起来。“找死!”鞭子带着风声抽下!
我没躲。鞭梢擦过脸颊。***辣地疼。血珠渗出来。“孙头。”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
王大人不知何时勒马停在不远处。他皱着眉。看着这边。孙头立刻收了鞭子。谄媚地笑。
“大人,这女犯不老实……”王大人没理他。目光落在我脸上。“你有事?
”我抹掉脸上的血。“大人,流放途中,囚犯若病死,是否需仵作验明正身,记录在案?
”王大人有些意外。“自然。”“若有人贿赂差役,妄图以病死假脱身,该当何罪?
”孙头脸色煞白。“大人!她血口喷人!”赵氏母女也慌了神。在驴车上探头探脑。
王大人看着我。“你有证据?”“她们身上,有新的身份文牒。”我指向驴车,
“就在赵氏贴身包袱里,用油纸包着。”赵氏尖叫起来。“没有!她胡说!”上官柔柔哭喊。
“姐姐!你为何诬陷我们!”王大人眼神锐利起来。“孙头!”孙头冷汗直流。
“大人……卑职……”“去搜!”王大人厉声道。两个差役立刻扑向驴车。
赵氏死死抱着包袱。“不能搜!这是妇人的东西!”差役哪管这些。粗暴地抢过来。撕开。
哗啦。里面的东西掉了一地。几件旧衣。一点散碎银子。还有一个油纸包。差役捡起来。
递给王大人。王大人拆开。两张崭新的身份文牒。姓名:赵翠花,赵秀秀。
籍贯:南边一个偏远小县。与上官家毫无关系。铁证如山。赵氏瘫软在驴车上。
上官柔柔面无人色。孙头扑通跪下。“大人饶命!
是她们……是她们勾引卑职……”王大人脸色铁青。“好!好得很!”“流放途中,
贿赂差役,妄图诈死脱逃!”“罪加一等!”他看向赵氏母女。眼神冰冷。“来人!
给她们戴上重枷!锁链加双倍!”“孙头押解不力,贪赃枉法,一并锁了!
”赵氏母女被粗暴地拖下车。套上更沉重的枷锁。锁链哗啦作响。她们哭天抢地。“大人!
冤枉啊!”“都是孙头逼我们的!”孙头也被锁了。破口大骂。“毒妇!
明明是你们主动……”场面乱成一团。王大人不再看他们。目光落回我身上。带着一丝探究。
“你如何得知?”我看着地上散落的包袱。一件熟悉的旧衣。青灰色。
袖口绣着不起眼的缠枝莲。那是我生母的旧衣。赵氏竟连这个都贪。“大人,
”我指着那件旧衣,“那是我生母遗物。赵氏心虚,藏了东西,必定放在最不显眼处。
”王大人点点头。没再追问。“上路!”队伍重新移动。赵氏母女戴着双倍枷锁。步履蹒跚。
哭嚎不断。孙头骂骂咧咧。爹看着我。眼神复杂。有震惊。有愧疚。“婉婉……”我扶住他。
“爹,省点力气,路还长。”他嘴唇颤抖。最终只化为一声叹息。流放的路。看不到尽头。
越往北。越荒凉。风像刀子。割在脸上。食物越来越少。水也珍贵。不断有人倒下。
差役也少了最初的凶悍。只剩麻木的疲惫。赵氏母女彻底垮了。娇养的身体扛不住。
上官柔柔发起高烧。胡言乱语。
我出去……我是千金小姐……”“上官婉婉……***……你怎么不去死……”赵氏蓬头垢面。
眼神怨毒地瞪着我。像淬了毒的蛇。
人……你害我们……”“早知道……当年就该让你跟你短命的娘一起……”我猛地停住脚步。
转身。走到她面前。枷锁很重。我微微弯着腰。俯视她。“我娘,到底怎么死的?
”赵氏啐了一口。“病死的!报应!”我盯着她的眼睛。“奶娘临死前说,是你。
”赵氏眼神闪烁。随即疯狂大笑。“是又怎样?那个蠢女人!占着正妻的位置!
”“挡我的路!”“一点‘好东西’……慢慢喂下去……神仙也查不出!
”她脸上是扭曲的快意。“可惜啊……没弄死你这小孽种!”寒风卷着沙砾。打在身上。
不疼。心口那里。像被挖开。灌进冰冷的雪。爹在不远处。听得清清楚楚。他浑身发抖。
目眦欲裂。“毒妇——!”他像疯了的野兽。拖着沉重的枷锁。扑向赵氏!“我杀了你!
”差役被惊动。鞭子狠狠抽下!“老实点!”爹被抽倒在地。枷锁磕在石头上。发出闷响。
他挣扎着。眼睛血红。死死瞪着赵氏。“毒妇……毒妇……”赵氏看着爹的惨状。
得意地笑起来。“报应?哈哈!看看现在是谁的报应!”她凑近我。压低声音。恶毒又快意。
“小***……你知道了又怎样?”“流放北疆……苦寒之地……你活不过这个冬天!
”“你娘在黄泉路上……等你呢!”我看着她癫狂的脸。指甲掐进掌心。很疼。
提醒我还活着。“我会活下去。”我声音平静。“看着你,先死。”赵氏的笑僵在脸上。
北疆。终于到了。一片白茫茫的雪原。刺骨的冷。像要把人冻透。戍边的小村落。
低矮的土坯房。窗户糊着破毡子。我们被分到最破的一间。四处漏风。地上铺着发霉的干草。
这就是以后的家。流放犯。被编入边民。开荒,挖渠,筑墙。最苦最累的活。爹的身体垮了。
路上就咳血。到了这里。一病不起。我每天去上工。顶着寒风。搬冻得像铁块的土坯。
手上全是裂口。渗出血。晚上回来。煮一点稀薄的粥。喂给爹。他昏昏沉沉。偶尔清醒。
就拉着我的手。
你们……”“爹没用……护不住你娘……也护不住你……”“爹……悔啊……”他浑浊的泪。
滴在我手背。滚烫。赵氏母女的日子更惨。她们被分去洗全营的脏衣服。在冰河里。
上官柔柔的手冻得像萝卜。全是冻疮。她看到我。眼神怨毒。“上官婉婉!都是你害的!
”我懒得理她。只想多挖点野菜。给爹补补。冬天。爹没能熬过去。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他咳了半宿。最后握着我的手。很用力。“婉婉……活……活下去……”他的手。慢慢凉了。
我坐在冰冷的草铺上。守着爹渐渐僵硬的尸体。外面是呼啸的风雪。里面是死寂的黑暗。
没有哭。眼泪在流放路上。早就流干了。第二天。差役来拖走尸体。扔到乱葬岗。
连张草席都没有。我跟着去了。看着爹被雪掩埋。像一座小小的坟。心口那里。彻底空了。
只剩下一个念头。活下去。替爹娘。活下去。开春。雪化了。土地露出黑黄的颜色。
要开始春耕。流放犯被驱赶到更远的荒地。开垦。我麻木地挥着锄头。手上旧伤叠新伤。
赵氏母女也来了。瘦得脱了形。上官柔柔咳嗽着。眼神空洞。赵氏死死盯着我。
像索命的恶鬼。一天劳作结束。回营路上。路过一处陡坡。土石松动。
上官柔柔突然尖叫一声。“啊!”她脚下一滑。直直朝我撞来!手里攥着一块尖利的石头!
“去死吧!”她脸上是疯狂的恨意。距离太近。我躲不开。本能地侧身!
石头狠狠砸在我肩胛骨!剧痛!我闷哼一声。站立不稳。被她的冲力带着。一起滚下陡坡!
天旋地转!身体撞在凸起的石块上。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不知是谁的。终于停下。
我躺在坡底。浑身剧痛。左腿传来钻心的疼。动不了。上官柔柔趴在不远处。一动不动。
脖子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歪着。眼睛瞪得大大的。没了气息。赵氏连滚带爬冲下来。“柔柔!
我的柔柔!”她扑到上官柔柔身上。嚎啕大哭。“柔柔!你醒醒!别吓娘啊!”她猛地抬头。
血红的眼睛瞪着我。“是你!是你推了她!你害死我女儿!”我忍着剧痛。喘着气。
“她自己……摔下来……”“胡说!就是你!你这个扫把星!克死你娘!克死你爹!
现在又来害我女儿!”她像疯了的母兽。抓起地上的石头。朝我扑来!“我杀了你!
给柔柔偿命!”我动弹不得。眼看石头就要砸下!“住手!”一声厉喝!
王大人带着差役赶到。他脸色铁青。看着眼前的惨状。上官柔柔的尸体。状若疯癫的赵氏。
还有重伤的我。“怎么回事!”赵氏丢下石头。扑到王大人脚下。“大人!
您要为民妇做主啊!”“是她!上官婉婉!她推我女儿下山坡!害死了她!”王大人看向我。
我撑着坐起来。左腿剧痛。可能断了。“大人明鉴。”“是她自己失足滑落,想拉我垫背。
”“我躲开,她收不住势,摔断了脖子。”我指着陡坡上凌乱的痕迹。“大人可查。
”王大人仔细查看坡上痕迹。又看看上官柔柔倒毙的位置。眼神了然。他冷冷看向赵氏。
“分明是你女儿自己失足,还想拉人陪葬!咎由自取!”赵氏如遭雷击。“不……不可能!
是她是她!”王大人不耐烦地挥手。“够了!拖走!把尸体埋了!”两个差役上前。
拖走上官柔柔的尸体。赵氏死死抱住女儿的尸体。哭嚎撕心裂肺。“柔柔!我的儿啊!
”差役强行分开她们。拖走了尸体。赵氏瘫在地上。眼神空洞。嘴里喃喃念着女儿的名字。
像被抽走了魂。王大人看向我。“你的腿?”“可能断了。”他皱眉。“先抬回去。
”我被抬回那间破屋。一个懂点接骨的流放老犯看了看。摇摇头。“骨头断了,
接是能接……但这里没药,天又冷,怕是……”后面的话他没说。我懂。落下残疾。
甚至可能溃烂致死。王大人沉默片刻。“给她拿点干净的布条,固定一下。
”“再……给她留点伤药。”这已是额外开恩。夜里。腿疼得像被锯子来回割。
冷汗浸透单衣。我咬着布条。不让自己喊出声。黑暗中。门被推开。一个黑影摸进来。
带着浓重的酒气和杀意。赵氏!她手里握着一把磨尖的柴刀!
“小***……你害死我女儿……”“我要你偿命!”她踉跄着扑过来!
柴刀在黑暗中闪着寒光!我重伤在身。根本躲不开!眼看刀锋劈下!
我抓起旁边固定腿的木棍!用尽全力挥出!砰!木棍砸在她手腕上!柴刀脱手!
当啷掉在地上!赵氏惨叫一声。却更疯狂!“死!你给我死!”她扑上来!
用枯瘦的手死死掐住我的脖子!力气大得惊人!“还我柔柔的命来!”我喘不过气。
眼前发黑。拼命去掰她的手!指甲在她手背上抓出血痕!她不管不顾!
猩红的眼睛在黑暗中像鬼火!“死吧……一起死……”窒息感淹没了我。意识开始模糊。
爹娘的脸在眼前晃。不。我不能死。手在地上胡乱摸索。触到冰冷的金属!是那把柴刀!
我抓住刀柄!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狠狠捅出去!噗嗤。温热的液体。喷溅在我脸上。
浓重的血腥味。脖子上的钳制。骤然松开。赵氏身体僵住。不可置信地低头。
看着插在腹部的柴刀。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
“你……你……”她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地上。眼睛瞪得大大的。望着破败的屋顶。
没了声息。我瘫在草铺上。剧烈咳嗽。大口喘气。脖子上***辣地疼。脸上黏腻的血。
一点点变冷。黑暗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喘息。和两具逐渐冰冷的尸体。第二天。差役发现时。
王大人也来了。他看着我脖子上的青紫掐痕。看着赵氏腹部的柴刀。还有旁边掉落的柴刀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