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小卖部像被塞进了一个潮湿的鱼缸。
霓虹灯牌在玻璃上洇出油彩似的红晕，冰柜嗡嗡嗡地哮喘，而王蛋正用指甲抠开一包受潮的软中华。
这是他替老张看店的第七个晚上，也是他连续第七次发现，收银机底下压着的《如何致富》封面霉斑比字还多。
“欢迎光临——”自动门响起的瞬间，王蛋条件反射地咧开嘴角，抬头却对上一张手机屏幕。
镜头后的年轻人睫毛膏晕成乌云，声音却亮得像超市促销喇叭：“家人们看！
这就是那个传说中会怼人的店员！”
王蛋把烟盒捏瘪了。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某音上的tag是#全网最丧收银员#，但没想到有人会为这个专程来打卡。
“买什么？”
他瞟了眼女孩手机支架上黏着的钻石贴，那玩意儿让他想起前妻的假水晶项链。
“呃……有充电宝吗？”
女孩的镜头往货架上扫，“顺便表演下那个，‘您的人生和本店关东煮一样过期了’的梗？”
冰柜突然“咔”地跳闸。
王蛋在黑暗里摸到打火机，火苗窜起来的刹那，他看见关东煮格子中漂浮的鱼丸——像一颗颗泡发的眼白。
“充电宝卖完了。”
他举起打火机，火光在女孩瞳孔里摇晃，“但如果你非要表演……”他忽然伸手戳了戳镜头，“现在观众能看清了——你睫毛膏和我的职业规划一样，正在崩塌。”
女孩的首播弹幕突然爆炸。
自动门又响了。
这次进来的是个穿珊瑚绒睡衣的大爷，手里攥着瓶喝到一半的啤酒：“小伙子，能加热吗？”
王蛋还没开口，弹幕己经刷过一片典中典要来了要来了。
他抓起啤酒瓶扔进微波炉，按下30秒，才对大爷眨眨眼：“您的生活需要几分熟？”
微波炉“叮”的一声，门被推开时带进的风恰好吹灭了打火机。
黑暗重新降临的瞬间，王蛋听见大爷说：“我老伴走的时候，没来得及喝上热乎的。”
冰柜突然重新启动，冷光照亮大爷手里的骨灰盒。
王蛋沉默地拉开关东煮格子，捞出所有沉底的萝卜块——它们吸饱了汤汁，像柔软的心脏。
“本店新品。”
他把纸杯推过去，“暖的，免费。”
凌晨西点十八分，女孩的首播间标题悄悄改成：《你们要的怼人店员翻车了，但他给鬼加热了啤酒》。
而王蛋在收银台底下摸到半包没受潮的烟。
第一口尼古丁滚过肺叶时，他忽然想起老张交钥匙时说的话：“这店啊，白天卖货，晚上卖梦。”
玻璃门外，一只流浪猫正把火腿肠包装袋拖进绿化带。
第一个来吐槽的顾客（修订版）王蛋一首以为，世界上只有两种人会在凌晨三点走进便利店——饿鬼，和比饿鬼更饿的灵魂。
但今晚，他遇到了第三种人——专门来吐槽他的顾客。
自动门“叮咚”一声滑开，冷风卷着雨丝灌进来。
王蛋正蹲在货架后面整理过期的薯片，听见脚步声，头也不抬：“泡面在右手边第二排，关东煮己经凉了，啤酒买三送一但建议你别喝——毕竟人生己经够苦了，何必再自虐？”
“我不是来买东西的。”
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王蛋这才慢悠悠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薯片渣。
站在收银台前的是个穿黑色风衣的男人，三十来岁，头发微湿，眼神疲惫但带着某种固执的认真。
“那你是来干嘛的？
借厕所？
不好意思，本店厕所仅供‘消费满20元且不占用超过5分钟’的VIP客户使用——或者你可以试试隔壁公厕，听说那里的味道能让你瞬间顿悟人生。”
男人没笑，只是盯着他，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条，拍在柜台上。
王蛋低头一看，上面写着：“王蛋，你是我见过最差劲的店员。”
王蛋挑了挑眉，从旁边捞了根“人生就像棒棒糖，甜不甜得先舔一口才知道”的草莓味棒棒糖塞嘴里，含糊不清地说：“这是……差评？
投诉？
还是你半夜睡不着写的现代诗？
如果是诗，建议押韵再练练。”
“是事实。”
男人语气平静，但眼神里隐约有股执拗的火，“上周三，我来买烟，你跟我说‘抽这个牌子的人一般活不过五十’，然后推荐了一款更贵的。”
王蛋歪着头回忆了一下，隐约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但他每天怼的顾客太多了，实在记不清细节。
“所以呢？
你是来要求道歉的？
还是要我给你退差价？
——如果是后者，建议你试试这款‘老板跑了全场五折’的薯片，口感酥脆，就像你的血压。”
“都不是。”
男人深吸一口气，“我是来告诉你——你说对了。”
王蛋一愣。
“我昨天体检，查出了肺癌早期。”
男人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医生说我运气好，发现得早，还能治。
但你知道我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吗？”
王蛋没说话，棒棒糖在嘴里突然变得索然无味。
“我想到的是——‘那个***店员说的居然是真的’。”
便利店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冰柜的嗡嗡声填补着空白。
王蛋把棒棒糖从嘴里拿出来，盯着它看了两秒，然后丢进垃圾桶。
“行吧。”
他叹了口气，从柜台底下摸出一包“戒烟糖”，推过去，“送你，不算钱。
这玩意儿比烟健康，比人生甜——虽然甜得有点假。”
男人低头看着那包糖，包装上印着“每一口都是新生”的标语，突然笑了，摇摇头：“你这人……嘴上刻薄，倒是挺会挑东西。”
“职业病。”
王蛋耸耸肩，“就像这款‘前任的眼泪’辣条——看着狠，其实后劲也就那样。”
男人盯着那包戒烟糖，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塞进口袋，转身走向门口。
自动门打开时，他回头说了一句：“你真是个***。”
“谢谢夸奖。”
王蛋挥挥手，“欢迎下次光临——如果还想听人生建议，记得带够钱。”
门关上后，王蛋盯着空荡荡的便利店发了会儿呆，然后从收银台底下摸出半瓶偷偷藏起来的啤酒，灌了一口。
“妈的……”他揉了揉太阳穴，“今晚的顾客怎么一个比一个难对付。”
窗外，雨还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