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自习的预备铃响过第三遍时,我终于在课桌抽屉里摸到了那支失踪两天的黑色水笔。
笔杆上还留着淡淡的薄荷味,是林溪惯用的那款护手霜味道。我捏着笔转了半圈,
眼角余光越过三排课桌,落在靠窗的位置。林溪正低头刷题,校服袖口卷到小臂,
露出一截细白的手腕,笔在她指间灵活地跳动,像是有自己的生命。
讲台上的数学老师推了推眼镜:“陈默,这道解析几何的辅助线怎么画?
”我“噌”地站起来,脑子里还停留在刚才看到的画面——她校服领口别着的银色小夹子,
应该是上周运动会弄丢的那只。全班同学的目光齐刷刷砸过来时,
我才发现自己盯着黑板发愣了半分钟。“坐下吧。”老师的声音里带着无奈,“上课认真点,
距离高考还有二百三十天。”坐下时椅腿蹭过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我能感觉到林溪看了我一眼,那道目光很轻,像羽毛扫过湖面,却在我后颈烧出一片热意。
其实我知道那道题怎么做。昨天晚上我在错题本上写了三种解法,
其中一种还是模仿她的笔迹写的。高一刚开学时,我在图书馆捡到过她的笔记本。
不是那种规规矩矩的错题本,封面上画着歪歪扭扭的小雏菊,
里面夹杂着课堂笔记和随手画的小人,甚至还有半首没写完的诗。
我对着那页笔记练了整整一周,直到能把“辅助线”三个字写得和她几乎一样。放学铃响时,
我故意磨磨蹭蹭收拾书包。林溪的座位在我斜前方,我能看到她把试卷按科目分类,
用不同颜色的长尾夹夹住,这是她从高一开始就没变过的习惯。“陈默,等下值日吗?
”后排的胖子拍我肩膀,“今天该咱们组擦黑板。”我含糊应着,眼睛却盯着林溪的动作。
她把最后一支笔放进笔袋时,停顿了两秒,然后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
悄悄塞进了我前排同学的桌肚。那是颗大白兔奶糖,糖纸在夕阳下闪着光。
我的手指突然有点发紧。上周三课间,我亲眼看到前排的男生给她递了瓶冰镇可乐,
她接过去时笑了笑,两个浅浅的梨涡盛着光。值日生擦黑板的沙沙声里,
林溪背着书包走出教室。经过我座位时,她的鞋带松了,垂在地上像条无助的小蛇。
我攥着板擦的手猛地收紧,差点脱口而出“我帮你系”。但她只是弯腰飞快地打了个结,
起身时头发扫过肩膀,几缕碎发粘在脸颊上。她没看我,径直走出了教室。
胖子撞了我胳膊一下:“看啥呢?魂都飞了。”我把板擦按在黑板上用力蹭,
粉笔灰呛得人喉咙发紧:“没什么。”其实我想说,她今天的马尾扎得有点歪,
左边的头发比右边长了半厘米。九月的风带着桂花味钻进窗户时,
我在林溪的数学试卷上发现了一个秘密。那次周测她考得不太好,
卷首的分数被红笔圈了个圈,像道流血的伤口。我借着请教问题的名义坐到她旁边,
指尖划过她写满批注的错题,突然注意到最后一道大题的空白处,
用极淡的铅笔写着“加油”两个字,后面跟着个小小的笑脸。
那字迹和我模仿她的笔记有七分像。“这里的步骤,我还是不太懂。”我的声音有点抖,
假装没看到那个笑脸。林溪接过试卷,笔尖在草稿纸上画出辅助线,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
指甲缝里没有一点粉笔灰。“你看,这里可以做个垂线,把立体几何转化成平面几何。
”她说话时呼吸轻轻扫过我的手背,我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家的猫,
总喜欢用尾巴尖蹭人的手心。“听懂了吗?”她抬头问我,睫毛很长,
在眼睑下方投出一小片阴影。“嗯。”我飞快地移开目光,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像要炸开。
那天晚自习,我把自己的数学试卷翻出来,在最后一页空白处,
用同样淡的铅笔写了“加油”,后面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笑脸。写完又觉得太傻,用橡皮擦掉,
擦到纸页发毛,还是能看出浅浅的痕迹。就像我对她的心思,以为藏得很好,
其实早就透过各种蛛丝马迹,暴露得一干二净。第一次和林溪一起回家,
是在一个下着小雨的周五。她没带伞,抱着书包站在教学楼门口,头发被风吹得乱蓬蓬的。
我攥着伞的手心全是汗,在心里演练了十七遍“一起走吗”,才终于鼓起勇气走过去。
“我家在东边,不顺路的话……”“顺。”她打断我,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
“我今天去外婆家,刚好在东边。”雨丝斜斜地织着,伞下的空间很小,
我能闻到她头发上的洗发水香味,是很淡的柠檬味。我们并肩走在人行道上,鞋跟踩过水洼,
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你上次模拟考进步很大。”她突然开口,声音被雨声滤得很软。
“嗯,刷题刷的。”我盯着自己的鞋尖,不敢看她,“你……数学是不是遇到瓶颈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雨珠顺着伞骨往下滴,在地面砸出小小的水花。“有点,
立体几何总出错。”“我这里有本错题集,明天带给你?”我赶紧说,
“里面有很多立体几何的题。”“好啊。”她笑起来,梨涡里像盛了蜜,
“那我把我的英语笔记借你,你的完形填空好像总错很多。”走到十字路口时,红灯亮了。
我们站在斑马线前,中间隔着大约二十厘米的距离。我偷偷数她垂在身侧的手指,一根,
两根,三根……她的手指很长,指甲盖是淡淡的粉色。绿灯亮起时,她突然往我这边靠了靠,
肩膀轻轻碰到我的胳膊。我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脚步慢了半拍,她已经走出两步,
回头看我:“快走呀。”那天的雨其实很小,我却觉得淋了场盛大的雨。直到晚上躺在床上,
还能感觉到肩膀上残留的温度,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人辗转反侧。
我翻出那本准备给她的错题集,在最后一页写下:“其实我早就发现,你每周五都去外婆家。
”写完又觉得不妥,撕下来揉成纸团,扔进了垃圾桶。有些话,好像只能烂在心里。
十月运动会那天,天气好得不像话。林溪报了女子八百米,站在起跑线上时,
她的白色运动鞋上沾了点草屑。我挤在人群最前面,手里攥着瓶温水,瓶盖已经拧松了,
就等她跑过来。发令枪响时,她像只受惊的小鹿冲了出去。跑到第二圈时,
她渐渐落在了后面,脸色苍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我看着她的脚步越来越慢,
心脏揪得生疼。最后一百米,她突然踉跄了一下,像是要摔倒。我几乎是本能地冲过栏杆,
在她快要倒下时扶住了她。她的手很凉,浑身都在发抖,呼吸急促得像破旧的风箱。
“没事吧?”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她摇摇头,靠在我胳膊上缓了半分钟,
突然笑了:“好像……最后一名。”“你很棒了。”我把水递给她,不敢看她的眼睛,
“跑完全程就很厉害了。”她接过水喝了一口,水珠顺着嘴角滑下来,滴在锁骨上。
我喉结动了动,突然很想帮她擦掉。这时,班长举着相机跑过来:“陈默,快扶着林溪,
我拍张照。”闪光灯亮起的瞬间,林溪往我这边靠得更近了些,
我的胳膊能感觉到她胸口的起伏。照片洗出来后,我偷偷剪了一张藏在钱包里,
照片上的她闭着眼睛在笑,而我瞪着镜头,傻得像个木头。那天下午,
我在操场边捡到了她的发圈,黑色的,上面缠着一小截断掉的橡皮筋。
我把发圈放进笔袋最底层,像是收藏了一个不能说的秘密。月考成绩出来那天,
林溪的数学进步了二十分。她拿着试卷跑到我座位前,眼睛亮得像星星:“陈默,
谢谢你的错题集!”“是你自己努力的结果。”我看着她额头上的碎发,
突然很想伸手帮她拨开。她从口袋里掏出颗大白兔奶糖,塞进我手里:“奖励你的。
”糖纸在阳光下闪着光,和上次她塞给前排男生的那颗一模一样。我的手指捏着糖,
突然觉得有点烫。“对了,”她像是想起了什么,“你的英语完形填空还是错很多,
我把笔记整理好了,晚自习给你。”“好。”我把糖放进嘴里,甜味在舌尖漫开时,
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晚自习时,她把笔记本递给我。封面是她画的小雏菊,
里面的笔记字迹工整,重点内容用荧光笔标得清清楚楚。翻到最后一页,
我突然看到一行小字:“完形填空要注意上下文语境,就像……就像有些话不用说出口,
也能明白。”我的心跳猛地停了一拍,抬头看向她的座位,她正低头刷题,
侧脸在台灯下显得格外柔和。那天晚上,我把那页笔记看了一遍又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