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荒山鬼术 慕青语 2025-08-04 21: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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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灰色的天,仿佛一床浸透了脏水的破棉絮,沉甸甸地压在湘西群山的褶皱之上。陈家坳依偎在这片贫瘠的山窝里,低矮的土坯茅屋如同大地生出的疥疮,在连绵的阴雨中散发着一股腐朽的潮气。陈山娃蜷缩在自家的土灶前,手里无意识地拨弄着一根枯枝,面前的炉膛里,火光早已熄灭多时,只残留着几缕苟延残喘的暗红余烬,伴随着几声微弱的、不甘心的“噼啪”声,最终彻底化作了一团冰冷的死灰。

空气凝滞得仿佛能拧出水来。一股浓烈得化不开的草药苦涩,混合着柴火燃烧殆尽的烟味,以及一种更沉郁、更刺鼻的气息——像是从床榻上那个枯槁躯体深处散发出来的、源自骨髓的衰败气息——紧紧地包裹着这间狭小而昏暗的茅屋。

每一丝气味,都在无声地宣告一个残酷的事实:生命,正在无可挽回地流逝。

“咳咳……咳咳咳……山娃……”

里间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不再是简单的清嗓,而是像一架彻底腐朽的风箱,在破败不堪的肺叶深处被一双无形的手疯狂撕扯、拉拽,每一声都带着血腥的粘稠和濒临散架的颤抖,在这死寂的屋里,格外刺耳惊心。

陈山娃像被针扎了般猛地一颤,枯枝脱手掉落。他几乎是弹起身,几步就跨到了那张几乎要散架的木板床边。

“奶!我在呢!”他的声音极力想保持平稳,却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干涩和紧绷。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扶住床上枯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老妇人。祖母陈素心整个人陷在那床褪色发白、打着层层叠叠补丁的旧夹棉被里,蜡黄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仿佛深秋里挂在枝头、被霜打过而干瘪失水的橘皮,深深地嵌进粗糙的荞麦皮枕头中。每一次剧烈的咳喘,都让她嶙峋的脊骨像是要刺破那层单薄的皮肉,在背部清晰地拱起一个痛苦而狰狞的形状,棉被随之剧烈地起伏着。

她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睁开一条细缝,眼神涣散却执拗地寻找着孙儿的身影。一只枯藤般的手颤巍巍地从被窝里伸出,冰凉得像没有生命的石头,却带着一股惊人、近乎垂死挣扎的力气,猛地攥住了山娃的手腕!指甲深深嵌进他年轻而粗糙的皮肉里,留下几道发白的月牙痕。

“药……”喉咙里挤出嘶哑的气音,微弱得如同寒风中断线的游丝,“山娃……药……还有么?”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胸腔里最后一点力气,说完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整个身子弓成一只风干的虾米,痛苦地抽搐着。

山娃只觉得嗓子眼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连呼吸都变得艰难。他极力压抑着喉头的酸胀,目光却不受控制地瞥向墙角那个孤零零的破旧竹篓。里面杂乱地堆着一些早已风干的草根茎叶——干巴巴的败火藤、带着鱼腥臭的鱼腥草根、还有些认不出名目的野花野菜……都是些山野里随手可拾的、连家里老猪咳嗽喂上几把都不甚稀罕的玩意儿。

这点东西,根本救不了他奶的命。

陈素心得的不是猪病。半个月前,她弯腰去舀水缸里的水时,一口腥甜猛地涌上喉头,暗红的血点猝不及防地溅在身前那件洗得发白、打满补丁的蓝布围裙上,像冬日里忽然绽放的、妖异又残酷的罂粟花,瞬间抽干了山娃脸上的血色。她开始整夜整夜地咳,起初只是痰中带血丝,到了今天,那血丝已然变成了一团一团的暗红淤块。

村里唯一算是懂些草药皮毛的跛脚老翁陈三爷,被山娃几乎是架着请了过来。昏黄的油灯下,三爷捻着几根稀疏的山羊胡,凑近看了看那沾染了血丝的破布,又号了号陈素心冰得吓人的脉,浑浊的老眼黯淡下来,沉默了半晌才重重叹了口气:“娃子啊……看这光景,怕是……‘肺痨’沾边的征兆啊!邪火入肺,烧干了心脉根基……光靠这些清火散毒的草根,顶不住喽!”

山娃的心沉到了谷底,声音都在发抖:“三爷!奶她……还有救不?”

陈三爷皱着眉,眼神飘向西边那片被浓重暮霭笼罩、如同巨兽伏卧的连绵黑影,压低了声音,仿佛怕惊扰了什么东西:“难!难如登天!除非……能寻到那‘阴灵芝’!”

“阴灵芝?”山娃一愣,这名字听着就透着股不祥。

“对!”陈三爷枯瘦的手指点了点西方,“长在那‘死人山’最阴最深的地方,棺材板子里吸死人精气长的玩意儿!性极阴极寒,却能镇住这乱窜的邪火,吊住将熄的心火气!别的地方,你就是翻遍十座山也找不出一株来!” 他说着,脸上的惧色更浓,像是这个名字本身就带着阴间的寒气,“那是……活人沾不得的东西!沾了,就是向阎王爷讨命,得看你有没那‘命数’换!”

“死人山。”

这三个字如同三把冰锥,狠狠地凿进了陈山娃的脑子里,瞬间冻结了他全身的血液。

那是陈家坳活人心口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疤。西向群山尽头,两座巨大的、如同獠牙般咬合在一起的山崖构成了一道狰狞的豁口。终年雾气弥漫,瘴气盘踞,太阳似乎从不愿眷顾那片土地,永远是阴沉湿冷的景象。山坳口的岩石呈一种诡异的暗红色,像是被无数亡者的血液浸泡过。村里的老人,提起那个地方,声音都会不由自主地放轻,带着深入骨髓的恐惧。

太爷爷辈传下话:前清闹长毛时,一伙杀人不眨眼的响马绑了肉票逃进死人山,百十号人连人带马钻进去,就像石沉大海,七天七夜,愣是没一个活着出来!后来有人在崖下捡到一把生锈的鬼头刀,刀柄上缠着一绺绺溃烂发黑的人皮,都分不清是绑匪还是被绑的了!

再后来遇上大饥荒,饿红了眼,几个胆大的汉子结伴溜进去想找点山货果腹。三天后,只有一个外号“豁牙”的疯子连滚爬了出来,半边脸颊烂透了,神志全无,只会流着涎水,手脚并用地在地上爬,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嚎叫:“鬼……好多鬼……绿眼睛……骨头站起来了……吃人!吃人肉嘞!” 抬回村没两天就断了气,身上开始钻出密密麻麻、手指粗细的惨白尸虫……

从此,死人山就成了活人的绝地。连最贪嘴的野狗,闻到风从山里刮出来的那股子混杂着腐叶、泥土和莫名腥甜的邪门气味,都会夹着尾巴哀嚎着逃窜。那里是生与死的界限,是陈家坳人刻在骨子里的恐怖图腾,是比死亡更深的禁忌!

一股寒意从山娃的尾椎骨一路窜上天灵盖。

“咳…咳咳…山娃…” 陈素心艰难地喘匀了一口气,浑浊的眼睛不知怎么的,突然清亮了一瞬,死死盯住孙子的脸,那只枯瘦的手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指甲深深掐进他手腕的皮肉里,留下几道鲜红的血痕:“不许…不许去那地方!听见没有!山娃!答应奶!你爹娘…他们……” 后面的话被剧烈的咳嗽淹没,她整个人因激动而颤抖起来,像深秋寒风中挂在悬崖枯枝上的一片薄纸,随时会被彻底撕裂。

山娃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痛得他瞬间弯下了腰。他用力回握住祖母冰凉得刺骨的手,仿佛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暖热它,嘴唇张合了几次,才挤出一句干哑的保证:“奶,我不去!我就在村里…我再去找找别的草药……” 他无比艰涩地把后半截‘死人山’吞回了肚子里,仿佛咽下去一块烧红的烙铁。

屋里再次陷入死寂,只有陈素心细碎而痛苦的喘息和窗缝渗入的呜咽风声。山娃的目光,无意识地掠过墙角那个黑乎乎的水缸旁——那里静静地靠着一把旧柴刀。刀身沾满泥土和草屑,刀柄处缠着厚厚的、被汗水浸透又磨得油亮的麻绳。那是他爹,当年陈家坳最好的猎手陈大山留下的唯一遗物。

尘封的往事带着血腥味涌上心头。

也是这样一个阴冷得刻骨的日子。三年前,村里不知从哪儿刮起的邪风,传得沸沸扬扬,说死人山崖壁的石缝里,长出了珍贵的“血太岁”,传说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物,拿到外面能换半辈子的富贵!十几个血气方刚、被贫困和贪欲烧红了眼的汉子凑到一起,酒壮怂人胆,在初冬的一个浓雾天里,瞒着家人,一头扎进了那传说中人鬼莫辨的死人山坳。

领头的,正是他爹陈大山,那个能赤手空拳撂倒野猪、箭术能让百步外的山鸡应声落地的汉子。他娘刘秀娥,一个温婉又坚韧的妇人,怀里抱着不满三岁的弟弟,倚在门框上,望着他们消失在浓雾里的背影,眼里噙满了担忧的泪光。

七天,整整七天!像是过了一辈子那么长。

陈家坳笼罩在死一般的寂静和巨大的恐惧中。第七天的黄昏,村里唯一会木匠活、腿脚不便的陈瘸子,像个破口袋一样被人从死人山方向的山沟里拖了回来。他浑身是泥和半干涸的、散发着恶臭的黑褐色污迹,半边脸被什么东西生生剐掉了一大块皮肉,露出了森白的颧骨,深得能看见牙齿。眼珠子暴突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已认不清任何人。只是不断用头疯狂撞着地面,发出含混不清、犹如厉鬼哭嚎的声音:“虎伢子…虎伢子他爹!冒绿火的!好多冒绿火的骨头…爬…爬过来了!吃人!他们…他们把石头也吃了!吃人啊——!”

虎伢子,是陈大山的乳名。他爹娘的尸骨,连同另外十几个汉子,永远地留在了那座吃人的死山深处。陈家坳家家缟素,哭声震天。而陈瘸子,当晚就没了声息。自那以后,村子里再没人敢大声提起“死人山”三个字,那是比瘟疫更令人恐惧的诅咒,只需沾上一丁点,就能把整个村子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把沾泥的旧柴刀,是爹留下的最后痕迹。

“爹…娘…你们在里面…看到我了吗?”山娃的心底滚过一声悲怆无声的低问。灶膛里,最后一点余烬的星火彻底熄灭,发出一声极其轻微、如同叹息般的“噗”声,只余下满室冰冷的、令人窒息的黑暗,无声地将他的绝望吞没。

傍晚时分,山娃拎着个豁了口的粗陶瓦罐,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出茅屋。水缸已经见底,他得去村东头的老井打水。

暮色四合,湿漉漉的青石板小路反射着天边最后一丝惨淡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的湿冷雾气更浓重了,黏在***的皮肤上,透骨的凉。几缕有气无力的炊烟从低矮的茅草屋顶升起,却沉重得像是凝固的铅块,久久无法散开,沉甸甸地盘旋在村子上空,如同巨大的、不祥的阴影。

几个蹲在自家门槛上啃烤红薯或番薯干的小娃娃,远远地看到山娃的身影出现在石板路的尽头,立刻被屋里的妇人慌张地一把拽了进去,“哐当”一声,破旧的门板被重重关上,力道之大,震得门框都在颤抖。那些从狭窄窗户纸缝隙里投射出来的目光,带着难以掩饰的惊惧和疏离,像冰凉的蛭虫黏在他的背上。

“……克亲的命硬啊!爹娘都填了那山,老祖宗也不保佑……”压低的絮语声,如同毒蛇的信子,在紧闭的门板后丝丝缕缕地钻出来。

“可不是!你看他那双眼睛,黑沉沉的,跟他爹当年一个样!当年就是他爹领的头!都是他家的罪过!”

“嘘!小声点!莫让他听见了!这种命数,沾上要倒大霉的!躲远点才好!”

那些窃窃私语声尽管压得极低,却像最锐利的冰针,带着刺骨的恶意,一根根扎进山娃的耳朵里、心里,再顺着血脉蔓延到四肢百骸,冻僵了全身的血液。他低垂着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大半眼睛,脸上木然的没有任何表情,像戴着一副僵硬的面具。只有紧握陶罐提梁的手指,因过度用力而指节暴凸、指肚泛白,骨节相互摩擦发出细微而刺耳的“咯吱”声。

陈家坳很小,小得像一口枯竭的井。井底冰凉,只有他和相依为命、日渐枯竭的祖母,分享着最后一点点令人绝望的暖意。而环绕着他们的四壁,是寒冰一样的冷漠与恐惧。

走到老井的石台前,一个佝偻的影子却堵在了必经之路上。跛脚老人陈三爷拄着他那根用得油光水滑、枣木削成的老拐棍,沟壑纵横、饱经风霜的脸上,笼罩着一层比暮色更沉的阴影。他没有看山娃手中的瓦罐,布满老年斑的手微微颤抖着,伸出一根枯枝般的手指,坚定地指向西边那片山影的方向。

此刻,死人山方向已完全被浓得化不开的夜雾吞没,那起伏的山峦轮廓沉在翻涌的墨色深处,仿佛是一头蛰伏了无数岁月、正要张开黑洞般巨口的洪荒凶兽,散发着令人心胆俱裂的寒意。

“山娃子。”陈三爷的声音嘶哑,像是嗓子眼卡着碎石,带着浓重的痰音,唤了一声。

“三爷。”山娃停下脚步,抬起头,那双被碎发遮住的眼睛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陈三爷那张写满忧虑与恐惧的脸。

“死了心吧!”陈三爷开门见山,没有任何迂回,枣木拐杖重重顿在青石井台上,发出沉闷而清晰的“咚”声,如同最后的判决,“那阴灵芝,是扎根在死人棺材板子上,吸尽百年尸油骨髓才长成的邪物!活该天打雷劈的东西!除了死人山最深的那个老坟坳子里的千年阴沉木棺,旁的地方你想都别想!”老人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悲悯,像是看着一只即将撞向山崖的雏鸟,但更深沉的,是刻在骨肉里、世代相传、如同面对洪荒猛兽般的、根深蒂固的恐惧:“你爹娘……大山他们那年……不就是冲着那虚无缥缈的血太岁,才……唉!”他用力叹了口气,喉咙里像塞着棉花,“值钱?值个屁的钱!钱再好,它有命金贵吗?那是催命符!活人去沾它,就是拿着自家性命跟阎王爷掷骰子,输定了!”

山娃低着头,默然无语。冰冷的陶罐壁吸走了掌心的温度,那股寒意正沿着手臂,一点点向他冰冷的心窝蔓延。

瓦罐里的水,冰冷刺骨。

陈三爷看着少年低垂的头颅,看着他攥得死紧的拳头,似乎从他沉默的姿态里读懂了某种决绝。老人浑浊的眼睛蓦地睁大了些,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从未有过的尖利和急促:“山娃子!你给老子听好了!人各有命!素心妹子的命数……怕是……怕是到了!强求不得!阎王要人三更死,谁能留人到五更?你再把自己莽撞地搭进去……”他猛地刹住了话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干瘦的手指几乎要把拐杖捏碎,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恐惧混合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惜:“你倒是让奶死个瞑目啊?你让拉扯你十几年,吃糠咽菜把你养这么大的奶奶…临走…临走还要亲眼送走她唯一的孙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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