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会跑的酱缸
用陶土烧的,粗笨,却结实,能装下大半年的酱菜。
陈家的酱缸是陈建国他爹传下来的,黑褐色的缸身,边缘磕掉了一块,露出里面的土黄色,缸底沉着半缸深褐色的酱块,常年散发着一股咸涩的气味。
这口缸放在院子西北角,挨着猪圈,平时除了翻酱、取酱菜,很少有人靠近。
可陈天明偏偏爱往那儿钻。
两岁的他己经能扶着墙走路了,摇摇晃晃的,像只刚出壳的小鸭子。
每天天一亮,他就甩开王秀莲的手,迈着小短腿往酱缸跑,扒着缸沿,踮着脚往里看,一看就是大半天,嘴里还“咿咿呀呀”地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这娃咋跟酱缸亲上了?”
王秀莲跟陈建国念叨,“缸里又没啥好看的,别是掉进去了。”
“能有啥?”
陈建国嘴上不在乎,还是找了块木板,想把酱缸盖上。
可第二天一早,木板准会被挪到一边,有时还会出现在猪圈里,沾着一身猪粪。
“邪门了。”
陈建国嘀咕着,怀疑是村里的小孩搞恶作剧,可问了一圈,没人承认。
这天傍晚,天阴沉沉的,像是要下雨。
陈建国蹲在酱缸边翻酱,手里的长柄木勺“哗啦、哗啦”地搅着,酱块被搅碎,散发出更浓的咸腥味。
王秀莲在屋里做饭,陈天明自己在院子里玩,一会儿追追鸡,一会儿摸摸狗,没往酱缸这边来。
陈建国松了口气,心想这娃总算转移注意力了。
他正搅到缸底,木勺突然碰到个硬东西,“当”的一声脆响。
“啥玩意儿?”
他皱了皱眉,把木勺往旁边拨了拨,想看看是不是掉进去了石头。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咚”的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重物掉进了水里。
他心里咯噔一下,猛地回头——院子里空荡荡的,鸡和狗都躲进了窝,只有西北角的酱缸边,没了陈天明的影子。
“天明!”
陈建国的声音都变了,他连滚带爬地冲到酱缸边,探头一看,魂都吓飞了——陈天明掉进了酱缸里。
半缸深的酱没到了他的胸口,深褐色的酱糊住了他的头发、眼睛和鼻子,可他不哭不闹,反而仰着头,小手在酱里划来划去,像是在跟谁玩水。
更吓人的是,他的嘴角还咧着,像是在笑。
“小兔崽子!”
陈建国吓得心脏都快跳出来了,他扔下木勺,伸手就去捞儿子。
指尖刚碰到陈天明的胳膊,一股冰凉的吸力突然从酱缸里传来,像有无数只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往缸底拽。
那股凉不是井水的凉,是冰碴子钻进骨头缝的冷,带着股说不出的腥气,跟上次王秀莲说的槐树上的影子味道很像。
“啊!”
陈建国使劲往后挣,可那吸力越来越大,他的半个身子都快被拽进酱缸里了,酱糊住了他的衣服,黏糊糊的,像裹了层尸蜡。
“别碰!”
屋里的王秀莲突然尖叫着冲出来,手里还攥着根磨得发亮的桃木枝。
那是上次槐树下的事后第三天,她偷偷找刘瞎子求来的,刘瞎子说这枝子浸过黑狗血,能驱邪,让她随身带着。
她跑到酱缸边,想都没想就把桃木枝往缸沿上一戳。
“滋啦”一声,像是热油溅到了冰上,酱缸突然“嗡”地颤了一下,缸身的黑褐色像是活了过来,顺着木纹流淌,露出底下密密麻麻的暗红色纹路,像一张布满血丝的网。
那股吸力瞬间消失了。
陈建国踉跄着后退了几步,一***坐在地上,他赶紧抬头看酱缸里的儿子——陈天明还在酱里扑腾,小手抓着缸沿,像是想自己爬出来。
“快!
快把娃抱出来!”
王秀莲的声音都在抖。
陈建国这才回过神,他顾不上擦身上的酱,再次伸手进缸,一把将陈天明捞了出来。
娃浑身都是酱,像个刚从泥里捞出来的小泥猴,可眼睛却亮得惊人,黑溜溜的,正盯着陈建国看。
“吓死妈了……”王秀莲冲过来,把儿子抱在怀里,用围裙使劲擦他脸上的酱。
擦着擦着,她的手停住了——陈天明的小拳头攥得紧紧的,里面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她小心翼翼地掰开儿子的手指,发现那不是酱块,是半片巴掌大的甲片。
甲片锈迹斑斑,边缘坑坑洼洼的,像是被刀砍过,缝隙里还沾着点暗红的东西,硬邦邦的,像干涸了很久的血。
“这是……啥?”
王秀莲的声音发颤。
陈建国凑过来看,眉头皱得紧紧的——这甲片看着不像铁,也不像铜,黑沉沉的,摸上去冰凉刺骨,还带着股淡淡的腥味,跟酱缸里的味道不一样,更像是……血腥味。
“从哪来的?”
陈建国问。
陈天明没说话,只是盯着那半片甲片,小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变得很深,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那天晚上,陈建国把酱缸彻底清了一遍。
缸底除了些碎酱块,啥都没有,可他总觉得缸里不对劲。
半夜里,他被院子里的狗叫声吵醒了。
他家的老黄狗平时很温顺,今晚却对着酱缸狂吠,声音凄厉得像哭,前爪扒着缸沿,对着里面龇牙咧嘴,毛发倒竖,像是看见什么极其恐怖的东西。
陈建国抄起扁担出去,老黄狗看见他,往后退了几步,却还是对着酱缸叫。
他壮着胆子走到缸边,借着月光往里看——缸里空荡荡的,只有缸壁上还沾着些酱渍。
“叫啥呢?”
他踹了老黄狗一脚,老黄狗呜咽了一声,夹着尾巴躲回了狗窝,却还是时不时探出头,警惕地盯着酱缸。
陈建国站在缸边,突然觉得后颈发凉。
他想起刘瞎子的话,刘瞎子接过他递的烟,眯着瞎眼说:“你家娃是‘阴胎’,身边跟着不干净的东西,三岁是个坎,过了坎,啥事没有,过不了……”当时他没信,现在却觉得那话像根针,扎得他心里发慌。
他转身想回屋,眼角的余光突然瞥见酱缸里的水面——不对,缸里没水,可刚才明明看见水面晃了一下,映出个影子。
不是他的影子。
那影子很高,穿着盔甲,手里好像还拿着什么东西,一闪就没了。
陈建国的头皮“唰”地一下麻了。
他不敢再看,头也不回地冲进屋里,“砰”地关上了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气。
里屋的小床上,陈天明睡得很沉,后颈的胎记又开始发烫。
他的小手搭在肚子上,那半片甲片就放在枕边,在月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
他又听见了那个声音,这次更近了,像是贴在他耳边:“麒麟甲碎……阴帅令残……你躲不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