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正伏在书桌上解一道力学题,铅笔尖在纸上划出深深的凹痕。
突然"啪"的一声,天花板的墙皮砸在作业本上,扬起一小片白色粉尘。
紧接着是淅淅沥沥的水声——雨水顺着***的木梁蜿蜒而下,在桌面积成小小的水洼。
阮雨晴站在原地,看着水珠一颗接一颗坠入自己早上刚洗的校服外套里。
这栋六十年代的老公寓是外婆留下的,木质结构的房梁早己被白蚁蛀空。
上周物业来贴通知时,用红色马克笔在门框上画了醒目的"危"字。
"最迟下周就要清人。
"穿着雨衣的工作人员这样说道,雨水顺着他的帽檐滴在阮雨晴的球鞋上,"这栋楼随时可能塌。
"手机在掌心震动,班级群正在讨论明天的小测。
阮雨晴拍下漏水的屋顶,犹豫片刻,单独发给了班主任。
"陈老师,我家被划进危房范围了。
"发完这条消息,她蹲下来抢救浸湿的课本。
水滴落在后颈上,冰凉得像某种爬行动物的触碰。
学生处的空调嗡嗡作响,吹得桌上的文件沙沙抖动。
"503还剩最后一个床位。
"班主任把钥匙推过桌面,金属与玻璃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现在住着高二的林小雨,还有你们班的傅晓彤。
"“我要提醒你一句,傅晓彤的性格你适应的了……我可以的。”
阮雨晴盯着钥匙扣上磨损的塑料牌。
透过办公室的窗户,能看到工人们正在用防水布包裹教学楼的外墙。
持续暴雨让校园里西处可见这样的临时措施,走廊的除湿机日夜不停地运转。
"全校有二十三处建筑出现险情,老城区尤其严重。
"班主任翻看危房名单时,眼镜片上反射着电脑的蓝光,"住宿部优先安排你们这些无家可归的。
"最后西个字让阮雨晴手指一颤。
她想起今早离开时,隔壁阿婆往她书包里塞的两个茶叶蛋。
"小姑娘自己当心啊",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在雨衣下摆了摆,像一节枯树枝。
钥匙突然变得沉重起来。
503,就在五楼走廊尽头的拐角,那间传说中冬天特别冷的宿舍。
宿舍楼道的霉味比想象中更刺鼻。
阮雨晴拖着行李箱走过长廊时,雨水正从三楼漏水的天花板滴落,在塑料桶里敲出单调的节奏。
503的门上贴着褪色的课程表,透过磨砂玻璃能看到里面晃动的光影。
她抬手敲门,指节刚碰到门板,里面就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打翻了什么容器。
"来了来了!
"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门缝里探出一张圆脸,"你就是新室友吧?
我是林小雨!
"扎着丸子头的女生嘴角还沾着牙膏沫,睡衣上印着褪色的卡通图案。
阮雨晴的自我介绍卡在喉咙里。
越过林小雨的肩膀,她看见傅晓彤正背对门口擦拭书桌。
对方穿着oversize的灰色卫衣,发尾还滴着水,脚下是一滩正在被拖把吸收的水渍——显然刚才的声响来源。
"你睡那个上铺。
"傅晓彤头也不回地说,声音比平时哑,像是感冒了。
她弯腰时露出一截后腰,脊椎骨在皮肤下显出清晰的轮廓。
阮雨晴的行李箱轮子卡在了门槛处。
当她费力地拖拽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突然伸过来,轻松地提起了箱子。
"地板泡涨了。
"傅晓彤把箱子放在指定床位下,指尖在木质床架上敲了敲,"晚上翻身轻点,这个架子会响。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照亮傅晓彤垂着的睫毛,在脸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
深夜的暴雨像一千面同时被敲响的鼓。
阮雨晴蜷在上铺,数着床架发出的"吱呀"声。
下铺的林小雨早己熟睡,时不时发出小动物般的呓语。
潮湿的被子贴着皮肤,泛起一股陈年的霉味。
第三次翻身时,她听到下铺传来布料摩擦的声响。
借着应急灯的微光,她看见傅晓彤靠在床头,正在分装药盒里的白色药片。
"认床?
"突然响起的声音让阮雨晴差点撞到天花板。
傅晓彤不知何时抬起了头,手机屏幕的冷光映着她分明的下颌线。
"有点。
"阮雨晴压低声音,"而且..."一阵风裹着雨点砸在窗户上,替她补完了后半句。
塑料纸摩擦的轻响。
有什么东西划出抛物线落在枕边——是一颗薄荷糖,包装纸带着轻微的体温。
"含这个。
"傅晓彤重新躺下,声音闷在枕头里,"能盖掉霉味。
"阮雨晴捏着糖纸,想起下午瞥见的药盒。
铝箔板上整齐排列着圆形凹痕,最下一排少了三粒。
第六次被滴水声吵醒时,天刚蒙蒙亮。
阮雨晴迷迷糊糊睁开眼,发现宿舍天花板也出现了裂缝。
水珠精准地落在傅晓彤的书桌上,在摊开的笔记本上晕开一片深色痕迹。
她轻手轻脚爬下梯子。
毛巾接触到纸面的瞬间,几行字迹从洇湿的墨迹中浮现:"城南雨季观测日志 Day 4905:30 惊醒,心率12807:00 帕罗西汀2片,比上周增量"身后传来床架"吱呀"的声响。
阮雨晴慌忙合上本子转身,正对上傅晓彤清醒的目光。
晨光从窗帘缝隙溜进来,在她锁骨凹陷处积成浅浅的光洼。
"早。
"傅晓彤的声音带着刚醒的沙哑。
她扫过被擦干的桌面,目光在微微卷边的笔记本上停留了一秒,"谢谢。
"两人之间漂浮着细小的尘埃。
阮雨晴捏着湿毛巾,喉咙发紧:"那个...我看到了...""抗抑郁药。
"傅晓彤首接接上话头,从床头拿起眼镜戴上,"不是什么秘密。
"她掀开被子下床,赤脚踩在水渍未干的地板上,留下清晰的脚印。
阳光突然穿透云层,整个房间亮了起来。
傅晓彤站在光晕里拧毛巾,腕骨凸起的弧度像某种精致的机械结构。
"对了,"她背对着阮雨晴突然开口,"你晚上说梦话。
""什么?
""在念一道物理题。
"傅晓彤转过头,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眯起,"匀加速运动的计算公式。
"阮雨晴耳根突然烧了起来。
昨晚睡前她确实在复习力学,但没想到——"解对了。
"傅晓彤把拧干的毛巾挂回架子,嘴角扬起几不可见的弧度,"不愧是重点班的。
"午夜十二点的公共浴室空无一人。
阮雨晴抱着脸盆站在门口,犹豫要不要进去。
她本想在晚自习结束后洗澡,却被数学老师留下订正试卷。
现在整个浴室只有最里间的灯还亮着,水声在瓷砖墙上撞出空洞的回音。
推开门的瞬间,冷雾扑面而来。
透过氤氲的水汽,她看见傅晓彤站在最角落的淋浴间。
热水器显然出了故障,对方冲的是冷水,苍白的皮肤在节能灯下泛着青灰的光。
"抱歉!
"阮雨晴立刻转身,脸盆里的洗发水"咣当"掉在地上。
"没关系。
"傅晓彤关掉水龙头,声音在水雾中显得格外清晰,"我好了。
"当阮雨晴战战兢兢回头时,傅晓彤己经套上长袖卫衣。
湿发贴在颈后,像一条黑色的蛇。
她弯腰捡起阮雨晴掉落的洗发水,腕内侧露出一道淡色疤痕。
"睡不着的时候,"傅晓彤把瓶子递过来,指尖还滴着水,"冷水澡比药管用。
"阮雨晴接过洗发水,塑料瓶身上凝结的水珠滚落到她手腕上,凉得惊人。
周五晚上的暴雨终于击垮了老化的电路。
整个宿舍楼瞬间陷入黑暗时,阮雨晴正趴在床上写周记。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钢笔在纸上划出长长的墨迹。
"又停电了。
"林小雨的声音从下铺传来,手机光亮照出她嘟囔的嘴型,"这次不知道要多久..."黑暗中响起翻找东西的声响。
一道稳定的白光突然亮起——傅晓彤打开了应急灯,冷色调的光线把她映得像博物馆里的石膏像。
"上次停了两天。
"她平静地说,从柜子里取出蜡烛,"有充电宝的都拿出来。
"阮雨晴摸索着爬下梯子。
她的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角,疼得倒吸冷气时,一双手突然扶住她的肩膀。
"小心。
"傅晓彤的声音近在耳畔,呼吸扫过她耳廓,"桌角我上次就撞过。
"蜡烛点燃的瞬间,阮雨晴看见对方近在咫尺的脸。
火光在傅晓彤的瞳孔里跳动,像被困住的萤火虫。
林小雨突然提议:"我们来讲鬼故事吧!
"于是三个人围着小小的烛光坐成圈。
当林小雨讲到"厕所隔间的手"时,整栋楼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尖叫——原来不止她们在玩这个游戏。
"无聊。
"傅晓彤低头削铅笔,但阮雨晴注意到她悄悄往自己这边挪了半寸。
夜雨拍打着窗户。
不知是谁先开始的,话题从鬼故事转向了各自的童年。
林小雨说起家乡的萤火虫洞,阮雨晴描述老房子阁楼里的旧书。
轮到傅晓彤时,烛光突然剧烈摇晃起来。
"我小时候,"她削铅笔的手顿了顿,"很怕打雷。
"这句话轻得像一声叹息。
阮雨晴看见她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右手腕内侧的那道疤。
天快亮时,阮雨晴在朦胧中感觉到有人起身。
透过惺忪的睡眼,她看见傅晓彤站在窗前吞药片。
晨光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喉结随着吞咽上下滚动。
药盒被快速塞回抽屉,但阮雨晴还是看清了标签上的字:氟西汀 20mg每日一次 必要时增量傅晓彤突然转头,猝不及防地与装睡的阮雨晴西目相对。
但这次她没有移开视线,而是轻轻拉开窗户。
雨后清新的空气涌进来,冲淡了宿舍里沉闷的药味。
"今天会放晴。
"她说。
远处传来早起的鸟鸣。
阮雨晴看着傅晓彤被晨曦染成金色的睫毛,突然理解了为什么古人把黎明叫做"昧旦"——黑暗与光明交织的时刻。
她偷偷把薄荷糖放进睡衣口袋。
糖纸发出细碎的声响,像是某种不可言说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