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仿佛能吞噬一切的黑暗,是云烬意识恢复后唯一的感知。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在灵魂深处持续低吼。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痛楚,喉咙里弥漫着铁锈般的血腥味。
她想动一动手指,却发现连这最微小的动作都无比艰难。
沉重的束缚感缠绕着她的脖颈和西肢,冰冷的金属紧贴着皮肤,那些铭刻其上的扭曲符文仿佛活物般,不时传来一阵阵细微却尖锐的刺痛,提醒着她那深入骨髓的枷锁——蚀心锁链。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几个时辰,也许是几天,一丝微弱的光线才吝啬地刺破了永恒的黑暗。
她躺在一个冰冷坚硬的石台上。
视线模糊地聚焦,勉强能看清这是一个狭小、完全由黑色岩石砌成的囚室。
没有窗户,只有头顶极高处镶嵌着一颗散发着惨淡幽光的石头,勉强照亮下方一小片区域。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铁锈和一种难以形容的、淡淡的血腥与腐朽混合的气味。
蚀心锁链的另一端,深深地嵌入了她身后的墙壁里。
她能活动的范围,仅限于石台周围不足三步的距离。
“醒了?”
一个嘶哑、冰冷、毫无感情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
云烬猛地一颤,惊恐地循声望去。
阴影里,一个穿着和那日广场上黑衣执事同样服饰的男人,像一尊石雕般站在那里,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如同看着一件死物。
“从今往后,这里就是你的地方。”
男人的声音平板无波,“记住你的身份。
你不是人,是云家的兵器。
兵器的存在,只为服从命令,磨砺锋刃。”
云烬小小的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牙齿咯咯作响。
她想问为什么,想问爸爸妈妈在哪里,但喉咙像是被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呜咽。
男人没有理会她的恐惧,继续用那毫无起伏的声调说着规则:“每日卯时初刻,会有人送来食物和水。
必须吃完。
申时三刻,是训练时间。
准时在门口等候。
其余时间,安静待着。
若试图挣脱锁链,或发出不必要的噪音……”他顿了顿,那空洞的眼神似乎终于聚焦了一下,落在云烬脖颈的锁链上,“蚀心之苦,会让你后悔活着。”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隐入黑暗,沉重的石门滑动关闭的声音,如同巨石砸在云烬的心上。
囚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还有那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的蚀心锁链,以及无边无际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日子在黑暗和痛苦中失去了意义。
每天,一个同样沉默、眼神麻木的仆役会准时从石门下方一个狭窄的缝隙塞进来一个粗糙的木盘,上面放着一块硬得像石头、散发着怪味的黑色饼子,还有一碗浑浊的水。
云烬最初因为恐惧和恶心吃不下,但极度的饥饿和蚀心锁链在错过进食时间后骤然加剧的痛苦,很快教会了她顺从。
她必须像完成任务一样,把那令人作呕的食物塞进嘴里,强行咽下。
大部分时间,她只能蜷缩在冰冷的石台上,抱着膝盖,数着锁链上那些扭曲的符文,或者听着自己微弱的呼吸声。
蚀心锁链的刺痛如同跗骨之蛆,时强时弱,无休无止。
它不仅仅折磨肉体,更像是在不断地侵蚀她的精神,将恐惧、痛苦和一种深沉的麻木感,一点点烙印进她的骨髓深处。
囚室里唯一能记录时间流逝的,是每天申时三刻石门开启的时刻。
沉重的石门摩擦地面的声音,对云烬来说,如同催命的丧钟。
她会立刻从石台上弹起来,拖着沉重的锁链,踉跄地站到门口指定的位置,低着头,身体僵硬。
门外,是一条同样由黑色岩石开凿出的、幽深冰冷的甬道。
负责押送她的,总是那个最初的黑衣执事,或者另一个同样面无表情、气息阴冷的同伴。
他们从不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她跟上。
甬道蜿蜒向下,仿佛通往地狱深处。
两侧墙壁上隔很远才有一盏昏黄的壁灯,勉强照亮脚下湿滑的石阶。
空气中弥漫着比囚室更浓重的血腥味和汗臭味,还有隐约传来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或金属碰撞声。
训练场,藏在地下深处一个巨大的天然岩洞中。
这里没有阳光,只有岩壁上嵌着的几颗巨大的发光矿石,投下惨白的光芒,照亮了这片充满了野蛮气息的空间。
地面是夯实的泥土,混杂着深褐色的、洗刷不去的污渍。
角落里堆放着各种冰冷的金属器械:带着尖刺的铁砧、沉重的石锁、布满倒刺的木桩、锈迹斑斑的刀剑……空气里弥漫着尘土、汗水和一种原始的血腥气。
场中,并非只有云烬一个“兵器”。
还有一些年纪稍大些的少男少女,同样穿着破旧的灰色麻衣,脖颈或手腕上或多或少带着不同样式的禁锢之物。
他们的眼神大多和押送者一样麻木、空洞,或者充满了野兽般的警惕和凶狠,彼此之间毫无交流,只有一种冰冷的排斥感。
云烬的出现,引起了一些短暂的注视。
那些目光扫过她瘦小的身体、苍白的脸,以及她脖颈上那格外粗重、符文闪烁的蚀心锁链时,都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和忌惮,随即又迅速移开,仿佛她是某种可怕的瘟疫。
负责训练他们的,是一个身材异常魁梧、脸上有一道狰狞刀疤、被称为“屠夫”的男人。
他***着肌肉虬结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新旧交错的伤疤,手里随意拎着一根浸过油的皮鞭。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扫视着场中的每一个人,如同屠夫在打量待宰的牲畜。
“都愣着干什么?
废物!”
屠夫的声音如同闷雷,在岩洞里炸响,“今天的开胃菜,绕场五十圈!
最后三个,今晚没饭吃!
开始!”
没有人敢迟疑。
那些年纪大的“兵器”立刻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云烬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哆嗦,也本能地迈开腿,拖着沉重的锁链跟上。
锁链的重量远超她的想象。
每跑一步,冰冷的金属环都狠狠撞击着她纤细的脚踝和手腕,蚀心锁链的符文随着她的动作微微发烫,带来持续的刺痛。
她瘦弱的身体很快就开始摇晃,呼吸变得急促而痛苦。
眼前的景象在惨白的光线下晃动模糊,周围那些快速掠过的身影让她感到眩晕。
她很快就落在了最后面,甚至被套了好几圈。
“废物!
连跑都不会吗?”
皮鞭撕裂空气的尖啸声在耳边炸开。
“啪!”
一道***辣的剧痛瞬间从云烬的后背蔓延开来!
她惨叫一声,整个人被抽得向前扑倒,重重摔在冰冷的泥地上,啃了一嘴的泥土和血腥味。
蚀心锁链的刺痛也随之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同时扎进了她的神经!
“起来!”
屠夫的咆哮就在头顶,“兵器不需要眼泪!
不需要跌倒!
只需要爬起来,继续执行命令!
否则,下一鞭抽断你的腿!”
巨大的恐惧和蚀心的剧痛压过了身体的疼痛。
云烬小小的身体剧烈地颤抖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又被她死死咬住嘴唇憋了回去。
她用手肘支撑着地面,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泥土里,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拖着沉重的锁链,艰难地重新站了起来。
后背的鞭痕***辣地疼,蚀心的折磨如同跗骨之蛆,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行走。
她不敢停,不敢哭,只是死死地盯着前方模糊晃动的光影,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踉跄地、缓慢地继续向前挪动。
锁链在地上拖行,发出沉闷而刺耳的“哗啦…哗啦…”声,如同为她敲响的丧钟。
五十圈,对一个六岁的、带着沉重枷锁的孩子来说,如同跨越地狱的漫长旅程。
当她终于挪到终点,首接瘫软在地,大口喘着粗气,眼前阵阵发黑时,屠夫只是冷漠地瞥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块需要更多捶打的顽铁。
“热身结束。”
屠夫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残酷的兴奋,“今天,教你们点有用的东西——怎么在饥饿的野兽面前活下来!”
他猛地一挥手。
几个黑衣执事拖着一个巨大的、蒙着黑布的笼子来到场地中央。
黑布掀开,里面赫然是三头眼睛闪烁着幽绿凶光、涎水从獠牙间不断滴落的成年岩狼!
它们显然被饿了很久,焦躁地用爪子刨抓着笼底,发出低沉的、充满威胁的咆哮,凶狠的目光扫视着场中的“猎物”,最后大多都锁定了那个摔倒在地、看起来最弱小的身影——云烬。
“规则很简单。”
屠夫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一对一,或者你们一起上,随便。
活下来,或者被撕碎。
活下来的,才有资格吃晚饭。”
笼门被猛地拉开!
三头凶悍的岩狼如同离弦之箭,带着腥风扑了出来!
其中体型最大、最凶猛的那一头,目标明确,低吼一声,后腿猛地蹬地,化作一道灰色的闪电,张开血盆大口,首扑向刚刚挣扎着爬起来的云烬!
死亡的腥风瞬间扑面而来!
那双嗜血的绿瞳在云烬惊恐放大的瞳孔中急剧放大!
她能清晰地看到狼口中粘稠的涎水和森白的獠牙!
极致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不——!”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从她喉咙里迸发出来!
与此同时,一股远比恐惧更加狂暴、更加原始的力量,在她体内被死亡的威胁彻底点燃!
“轰!”
暗红色的火焰虚影猛地从她幼小的身体里爆发出来!
不再是觉醒仪式上的失控状态,这一次,那火焰带着一种纯粹的、毁灭性的愤怒!
狂暴的能量瞬间撕裂了她背后的破旧麻衣,皮肤下暗红色的纹路如同烧红的烙铁般骤然亮起!
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威压,混合着焚尽一切的炽热气息,以她为中心轰然炸开!
扑到半空中的那头巨狼,首当其冲!
它幽绿的兽瞳中瞬间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仿佛看到了比死亡更可怕的东西!
它发出一声凄厉的哀嚎,庞大的身躯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燃烧的墙壁,被那狂暴的火焰气息狠狠掀飞出去!
坚硬的皮毛瞬间焦黑卷曲,空气中弥漫开一股毛发烧焦的恶臭!
另外两头扑向其他目标的岩狼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威压震慑,动作猛地一滞,夹起尾巴,发出恐惧的呜咽,本能地退缩了几步,不敢再靠近那片燃烧着毁灭气息的区域。
整个训练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都凝固在场中央那个小小的身影上。
云烬站在那里,身体因为力量的爆发和蚀心锁链的剧烈反噬而剧烈地颤抖着。
她背后的焚世源相虚影明灭不定,暗红色的火焰在她周身吞吐,那双原本充满了恐惧的黑眸,此刻只剩下一种空洞的、燃烧的疯狂,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毁灭本身的茫然沉醉。
蚀心锁链上的符文疯狂闪烁,紫黑色的光芒几乎要压制不住那狂暴的火焰。
深入灵魂的剧痛让她眼前发黑,几乎要再次晕厥过去。
高处的阴影里,屠夫脸上的刀疤扭曲了一下。
他没有愤怒,反而咧开嘴,露出了一个更加狰狞、更加满意的笑容,如同欣赏着一件绝世凶器的初次开锋。
“好……好得很!”
他低沉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果然是块天生的凶兵胚子!
这才有点意思!”
而瘫倒在地、皮毛焦黑的巨狼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望向云烬的眼神,只剩下刻骨的恐惧和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