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指尖流淌的星河与现实中的尘埃
胃里有了填充物,似乎也带来了一丝虚假的暖意和力量。
他随手把空碗推到书桌角落,油腻的汤渍在桌面留下一圈浅浅的印记。
电脑屏幕上,“微光”的头像旁终于跳动起一个小小的数字“1”。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点开了对话框。
“微光”的回复是一段文字,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喜和羞涩:“夜影…你的声音总是这样,像带着露水的晚风,轻易就吹散了心头的薄雾。
你形容的画面…很美好。
我确实喜欢在窗边看书,只是没想到,隔着网络,这份宁静也能被感知。
里尔克的火焰,在你的解读下,似乎也变得柔和了。”
文字下方,她还发来一张照片。
不是***,而是一张窗台的照片。
清晨的光线柔和,窗台上放着一本摊开的诗集,旁边是一杯热气袅袅的花茶,窗玻璃上凝结着细小的水珠,窗外是模糊的、被晨光笼罩的树影。
构图简单,却充满了安静的生活气息和文艺感。
张大基盯着这张照片,镜片后的眼睛亮得惊人。
他微微前倾身体,鼻尖几乎要碰到屏幕,仿佛想从那模糊的树影和氤氲的热气中,窥探到“微光”真实生活的更多细节。
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鼠标滚轮上摩挲着,指腹感受着滚轮粗糙的纹理。
一股混杂着得意、好奇和某种微妙占有欲的情绪在他心底悄然滋生。
他深吸一口气,再次按下语音键。
这一次,他的声音比刚才更加低沉柔和,尾音带着一点点慵懒的磁性,仿佛情人间的耳语:“这张照片很美,微光。
窗台上的诗集,杯中的热茶,还有窗外朦胧的晨光…每一处细节都诉说着你的灵魂质地。
我能想象,当你指尖拂过书页时,阳光是如何在你睫毛上跳跃。
这份清晨的宁静,是你独有的宇宙。
而我有幸,能通过你的眼睛,窥见这片星河的一角。”
他顿了顿,声音里注入一丝恰到好处的真诚和淡淡的忧郁,“有时候,现实太喧嚣,能遇到一个懂得这份宁静的人,是命运慷慨的馈赠。”
发送完毕。
张大基松开按键,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发出一声满足的、近乎喟叹的长吁。
他摘下耳机,揉了揉被耳罩压得有些发烫的耳廓。
房间里只剩下电脑风扇低沉的嗡鸣和他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窗外的天色己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霓虹灯光透过薄窗帘,在墙壁上投下变幻的光斑。
他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兴奋的潮红尚未完全褪去,眼神却有些放空,带着一丝沉浸在虚拟情感交流后的疲惫和满足后的空虚。
他瞥了一眼书桌角落那张皱巴巴的物理试卷,上面“张大基”三个字歪歪扭扭。
现实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脚踝。
他皱了皱眉,一种熟悉的烦躁感涌了上来。
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噪音。
他需要做点什么,转移注意力,消耗掉这过剩又无处安放的虚拟***。
他走到门后,那里挂着一个瘪瘪的旧篮球。
他单手抓起球,触感粗糙。
他走到房间中央一块稍微空旷点的地方,笨拙地拍了两下。
篮球撞击着冰冷的水泥地面,发出沉闷而单调的“咚、咚”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尝试着做了一个胯下运球,动作生涩,球差点脱手砸到脚背。
他有些懊恼地撇撇嘴,放弃了花哨动作,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原地拍球,眼神却飘向了窗外闪烁的霓虹,思绪似乎又飘回了那片由文字和声音构建的、属于“夜影”和“微光”的星河。
第二天清晨,张大基是被闹钟尖锐的蜂鸣声惊醒的。
他像受惊的虾米一样猛地弹坐起来,眼神迷茫,额头上沁出细密的冷汗。
梦里,他似乎还在和“微光”低语,声音磁性迷人,周围是星光璀璨。
但闹钟无情地把他拽回了现实——灰扑扑的房间,冰冷的空气,还有窗外阴沉沉、仿佛永远也不会放晴的天空。
他慢吞吞地爬起来,动作带着一种宿醉般的迟缓。
刷牙时,他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乱糟糟、眼袋浮肿、眼神呆滞的少年,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镜中的张大基,和昨晚电脑屏幕里那个自信低语的“夜影”剪影,隔着冰冷的镜面,形成了最残酷的对比。
他用力搓了搓脸,试图搓掉那份挥之不去的倦怠和面对现实的无力感。
早读课,教室里书声琅琅。
张大基缩在最后一排,嘴唇机械地开合着,念着英语单词,声音却小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他手里捧着的书页半天没有翻动,目光低垂,焦点涣散,不知落在书页的哪个角落。
他还在回味昨晚“微光”最后发来的那句:“和你聊天,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晚安,夜影,愿你的梦也如星河般璀璨。”
这句话像一颗小小的蜜糖,在他心底慢慢融化,暂时中和了现实课堂的乏味。
课间操的***如同催命符。
张大基最痛恨的就是这个全校师生聚集在操场的时刻。
他磨磨蹭蹭地跟在队伍最后面,像一只被赶上架的鸭子。
站在拥挤的队列里,他感到浑身不自在。
广播体操的音乐震耳欲聋,周围是整齐划一却又显得无比笨拙的肢体动作。
他努力模仿着前排同学的动作,但胳膊抬得不够高,腿踢得不够首,动作僵硬而敷衍,总是慢半拍,显得格格不入。
阳光有些刺眼,他下意识地眯起眼睛,视线飘忽不定,尽量避免与任何人对视。
他能感觉到旁边班级似乎有目光扫过自己,这让他后背的肌肉瞬间绷紧,动作更加变形。
他低着头,盯着自己那双洗得发白的球鞋鞋尖,只盼着这漫长的折磨快点结束。
汗水顺着额角滑落,痒痒的,他却不敢抬手去擦,生怕引起更多的注意。
此刻的他,恨不得化身为一粒尘埃,消失在喧嚣的操场上空。
只有在做跳跃运动时,他笨拙地跳起,视线掠过黑压压的人头,瞥见远处教学楼顶湛蓝的一角天空,才仿佛获得了一丝短暂的喘息。
上午最后一节是数学课。
讲台上,老师正***西射地讲解着复杂的函数图像变换。
张大基努力集中精神,试图跟上老师的思路。
他握紧笔,在笔记本上画着坐标系,线条却歪歪扭扭。
老师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标准的抛物线,转身问道:“这个函数图像沿X轴翻折后,表达式如何变化?
谁来回答?”
教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粉笔灰在阳光里静静飘浮。
老师的目光在教室里扫视,最后,落在了后排那个总是低着头的熟悉身影上。
“张大基!”
名字被点中的瞬间,张大基如同被电流击中,身体猛地一僵。
他像生锈的机器般,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厚厚的眼镜片后面,那双眼睛瞬间充满了惊惶和茫然,瞳孔微微放大。
他能感觉到全班的目光又一次聚焦在自己身上,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热浪再次席卷而来。
脸颊和耳朵以惊人的速度开始发烫,他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的声音,咚咚咚,撞击着耳膜。
他张了张嘴,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他下意识地舔了舔同样干燥的嘴唇,眼神慌乱地在黑板和课本之间游移。
黑板上的函数图像像一堆扭曲的蝌蚪,课本上的公式也模糊不清。
他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大腿,试图用疼痛唤醒宕机的大脑。
“嗯…那个…沿X轴…”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明显的颤抖和不确定。
他停顿了好一会儿,教室里落针可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他能感觉到老师审视的目光和周围同学等待的、带着各种情绪的眼神。
“…是不是…把y换成…负y?”
他最终憋出几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语气充满了自我怀疑。
老师皱了皱眉,显然对这个模糊不清且不自信的回答不甚满意。
“声音大点!
思路清晰点!
这么简单的变换都说不清楚吗?”
老师的语气带着严厉的批评。
张大基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他感觉自己的血液都涌到了头顶,耳朵里嗡嗡作响,几乎听不清老师后面的话。
他死死地低下头,恨不得把整张脸都埋进摊开的数学课本里。
书页上印刷的铅字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变形。
他紧紧攥着手中的笔,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道清晰的月牙痕。
耻辱感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他的心脏,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刚才在操场上渴望消失的感觉,此刻达到了顶点。
他只想立刻从这个教室、从所有人的视线里蒸发掉。
下课铃终于响起,如同救赎的钟声。
张大基几乎是立刻把桌面上的东西一股脑扫进书包,动作又快又急,带着一种逃离灾难现场的狼狈。
他低着头,肩膀内扣得厉害,像一只受惊后只想把自己蜷缩起来的刺猬,贴着墙壁,脚步匆匆地向教室外冲去。
午休时间,教室里充满了食物的香味和喧闹的谈笑声。
同学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分享着午餐,讨论着游戏、明星或者刚发生的趣事。
张大基却独自一人坐在最角落的位置,面前摊开一本物理练习册,手里捏着一个冷掉的素馅包子,小口小口地啃着。
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专注于习题,但眼神却不时地飘向自己放在桌肚里的手机屏幕——尽管他知道学校不允许带手机,更不允许在教室使用。
他像做贼一样,飞快地左右瞟了一眼,确认没人特别注意自己这个角落。
然后,他迅速地把手伸进桌肚,凭着记忆和触感,手指在冰冷的手机屏幕上飞快地滑动、点击、解锁。
他甚至不敢把手机完全拿出来,只是将它微微倾斜,借着桌肚的阴影和身体的遮挡,让屏幕的光线不至于太显眼。
他点开了那个熟悉的社交软件图标。
心脏在胸腔里不争气地加快了跳动。
他迫切地想知道,“微光”有没有在午休时给他留言?
有没有回应他昨晚那句关于“星河”的情话?
屏幕亮起,消息列表弹出。
果然,“微光”的头像旁有一个小小的红点!
张大基的呼吸一窒,嘴角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被点亮的星辰。
那份在数学课上被碾碎的自信和期待,仿佛在这一刻又悄悄拼凑回来一丝。
他手指微微颤抖着,点开了那个头像。
然而,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对话框的瞬间——“张大基?”
一个清亮、带着一丝疑惑的女声在他侧后方响起。
张大基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一道惊雷劈中!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瞬间变得惨白。
那点刚刚燃起的亮光也熄灭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巨大的惊恐。
他像是被冻住了一样,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滞了。
手里啃了一半的包子“啪嗒”一声掉在练习册上,油腻的馅料弄脏了干净的纸页。
伸在桌肚里的手更是触电般猛地缩了回来,慌乱中手机差点脱手掉在地上,被他手忙脚乱地用膝盖死死夹住。
他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僵硬,转过头去。
站在他课桌旁的,是班长陈思雨。
她手里拿着一叠刚收上来的数学作业本,正微微歪着头,用那双清澈明亮、带着点探究意味的眼睛看着他。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慌乱的表情,扫过他桌肚里那因为突然抽手而没能完全藏好、露出一角的手机屏幕微光,最后落在他练习册上那个被油污弄脏的包子和那本摊开却一片空白的物理习题上。
张大基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大脑一片空白。
他张着嘴,喉咙里却像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声音。
完了…被看见了!
他满脑子只剩下这个念头,巨大的恐惧和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