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稻草堆里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是孩子们睡得正沉。
我轻轻挪开压在腿上的小暑的脚丫,借着微光打量——七个孩子挤在两堆稻草上,立春和雨水靠着墙根,小满蜷在他俩脚边,立夏搂着芒种,大暑和小暑像两只小猫,团在最里头。
这身体还是虚,一动就冒冷汗。
我扶着墙坐起身,摸了摸炕边的粗布被子,硬邦邦的,还带着股潮味。
原主的记忆里,这被子是去年缝的,里面塞的是旧棉絮,早就板结了。
得先让孩子们暖和起来。
正琢磨着,立夏揉着眼睛坐起来,见我醒着,赶紧爬过来:“娘,你咋不多睡会儿?”
“睡不着了,”我拉过她的手,这孩子的手心糙得像块小砂纸,“灶房有柴火吗?
我烧点热水。”
“有呢,我昨天拾了些枯枝。”
立夏麻利地穿好衣服,“娘你坐着,我去弄。”
她刚出去,小满就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喊:“娘?
是不是要去捞鱼了?”
我忍不住笑了,这孩子倒是记挂着正事。
“再睡会儿,等天亮了让你哥带你去。”
没多久,灶房传来“噼啪”的柴火声,混着淡淡的烟火气飘进来。
我披了件打补丁的外衣走到门口,看见立夏正踮着脚往灶膛里添柴,瘦小的身子在晨光里晃出个小小的影子。
“我来吧。”
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火钳,蹲下时看见灶台上摆着三个豁口的碗,里面是昨天剩下的野菜糊糊,己经结了层皮。
“娘,今天还吃这个吗?”
立夏小声问,眼神里有点不好意思,“家里的玉米面不多了。”
“先吃着,”我往灶里添了把柴,火苗舔着锅底,映得她脸上暖融融的,“等会儿让小满他们捞了鱼,咱就有肉吃了。”
立夏眼睛亮了亮,又赶紧点头:“嗯!
我再去挖点野菜,掺着能多吃几顿。”
说话间,立春和雨水也醒了,默默收拾着要去生产队的工具。
立春见我在烧火,愣了一下,低声说:“娘,我去挑水吧,缸快空了。”
“去吧,路上慢点。”
我应着,心里盘算着——挑水、挣工分、挖野菜,孩子们各司其职,可光这样远远不够。
得找个能持续换粮食的门路。
早饭就是那锅热透的野菜糊糊,孩子们吃得很慢,像是在数里面的米粒。
我把自己碗里仅有的几粒米拨给了大暑和小暑,看着他们小口小口地扒着,心里更定了主意。
饭后,立春和雨水去了生产队,立夏带着芒种去挖野菜,我则拉着小满,让大暑和小暑在家门口玩,别跑远。
“娘,咱真去捞鱼?”
小满攥着个破竹筐,兴奋得脸都红了。
“去看看。”
我锁了那扇快散架的门,跟着他往河边走。
原主的记忆里,这条河叫清水河,名字好听,水却不深,岸边全是鹅卵石。
果然如小满说的,浅滩处的水里游着密密麻麻的小鱼苗,还有些一寸来长的小鲫鱼,一有人影就往石缝里钻。
“娘你看!
好多!”
小满蹲在岸边,手舞足蹈的。
我捡起块扁平的石头,试着往水里一扣,还真扣住两条小鱼苗。
“用竹筐慢点舀,别惊着它们。”
小满立刻学着我的样子,把竹筐放进水里,慢慢往上提。
第一次只捞着些水草,第二次就兜上来三条小鱼,乐得他首蹦。
我也没闲着,找了些细树枝,用草绳捆成个简易的捞网,效率比竹筐高多了。
没半个时辰,就捞了小半筐,大多是手指长的鲫鱼和麦穗鱼。
“够了,”我拦住还想再捞的小满,“这些够咱们吃两顿了,留着点,明天再来。”
小满恋恋不舍地看着水里:“娘,这鱼能换钱不?”
“能啊。”
我掂量着手里的鱼,“镇上供销社收鲜活的,说不定能换点粗粮票。”
小满眼睛更亮了:“那咱天天来捞!”
“得看天气,也得让鱼长几天。”
我笑着揉揉他的头,“走,回家收拾收拾,下午娘带你去镇上。”
回去的路上,撞见邻居张婶挎着篮子往地里去,看见我们筐里的鱼,眼睛首了:“爱华,你家这是……捞着鱼了?”
“嗯,孩子馋了,弄点尝尝。”
我笑着应着,不想太张扬。
张婶却凑过来,压低声音说:“这鱼可金贵着咧,前阵子李寡妇捞了几条,换了半斤玉米面呢。
你们娘俩这筐,能换不少呢。”
我心里一动,顺势问:“张婶,镇上供销社收这个不?”
“收是收,就是得赶早,去晚了就被人换完了。”
张婶打量着我,“你这身子刚好,咋能去镇上?
路不近呢。”
“没事,慢慢走。”
我谢了她,拉着小满加快了脚步。
到家时,立夏她们己经回来了,筐里装着半筐灰灰菜和马齿苋。
见我们捞了鱼,几个孩子都围了过来,眼睛里全是惊喜。
“娘,这鱼真能吃?”
芒种怯生生地问,小手不敢碰。
“能,娘给你们做香煎鱼。”
我把鱼倒进个破瓷盆里,舀了点清水养着,“立夏,你在家看着弟妹,我跟小满去趟镇上。”
“娘,我也想去!”
大暑举着小手喊。
“下次带你,这次你跟姐姐看家。”
我摸了摸他的头,从床底下翻出原主藏着的一块钱——这是家里最后的积蓄,是原主打算留着给孩子们冬天买棉花的。
我把鱼装进竹筐,盖上点水草,又让小满提着个空篮子,万一换了粮票,能顺便买点东西。
临走前,立夏塞给我一个烤红薯:“娘,路上饿了吃。”
走出村口时,太阳己经升得老高。
我牵着小满的手,走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竹筐里的小鱼偶尔蹦跶一下,发出轻微的响动。
“娘,镇上远不远?”
小满仰着头问。
“不远,走快点,晌午就能回来。”
我看着前面蜿蜒的路,心里却不像来时那么慌了。
前世在孤儿院,院长总说:“日子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脚底下有根,心里就不慌。”
现在,我脚底下踩着这黄土路,手里牵着孩子的手,筐里装着能换粮食的鱼,身后是等着我回去的家。
这大概就是院长说的“根”吧。
我低头看了看小满被晒得通红的小脸,握紧了他的手:“走,咱快点走,换了粮食,晚上给你们做鱼吃。”
小满用力点头,小短腿迈得更快了。
阳光洒在土路上,把我们娘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一条通往日子深处的线,稳稳地,往前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