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草屋顶的缝隙里钻进来几缕昏黄的光,勉强能看清这屋子的模样——说是家,其实就是一间通铺的茅草房。
靠墙堆着几捆干稻草,该是孩子们睡觉的地方;屋角那个豁了口的陶罐里盛着半罐水,浑得能看见沉淀的泥;唯一的桌子是用歪木头拼的,桌腿底下垫着块石头才没歪倒,上面空荡荡的,连个像样的碗都没有。
这就是我以后要过日子的地方了。
正发怔,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还夹杂着孩子们的说话声,轻轻的,像是怕吵着谁。
“嘘——小声点,娘刚醒呢。”
是立夏的声音,小大人似的稳重。
“知道了姐,我没大声。”
一个男孩的声音,听着七八岁的样子,带着点不服气的嘟囔。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几个孩子排着队走进来。
打头的是个半大的少年,穿着打了好几块补丁的粗布褂子,皮肤黑黢黢的,一看就是常在外头晒。
他见我醒着,愣了一下,赶紧低下头,拘谨地喊了声:“娘。”
这该是立春,家里的老大,原主的记忆里他十五了,己经能去生产队挣工分了。
立春身后跟着两个男孩,高些的那个十二三岁,闷不吭声的,是雨水;矮胖点的那个,眼睛转来转去,偷偷往我这边瞟,是小满。
再后面是两个扎辫子的女孩,立夏走在前面,另一个更小的躲在她身后,怯生生的,应该是芒种。
最后进是两个小不点,一男一女,也就三西岁,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被雨水牵着,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瞅我,像受惊的小鹿。
是大暑和小暑,最小的两个。
七个孩子就这么高矮错落地站在门口,谁也没再说话,屋里只剩他们有点急促的呼吸声。
我心里忽然一软。
前世在孤儿院见多了孤单的孩子,却从没见过这样一群娃——自己都瘦得像豆芽菜,眼神里却全是对“娘”的依赖,还有藏不住的担忧。
我尽量让声音放柔和些:“都进来吧,站门口干啥?”
立夏最先反应过来,拉着芒种往前走了两步,又回头朝后面招手:“哥,你们也过来呀。”
立春犹豫了一下,还是领着弟弟们走到炕边。
小满最活泛,忍不住问:“娘,你头还晕不晕?
陈大夫说你得好好歇着。”
“不晕了。”
我摇摇头,目光扫过每个孩子的脸,努力把他们的模样和名字对上,“你们今天挣了多少工分?
打猪草累不累?”
立春闷声答:“我跟雨水去割稻子,挣了八个工分。
小满和立夏拾麦穗,挣了三个。”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芒种带着大暑、小暑挖野菜了,够晚上添个菜。”
我点点头。
原主的记忆里,工分就是命根子,年底分粮分油全看这个。
这几个半大的孩子,竟撑起了这个家的半片天。
正说着,立夏端过一个豁口的粗瓷碗,里面是小半盆野菜糊糊,稀得能照见人影,里面掺着几粒米。
“娘,你再吃点?
我们都吃过了。”
我看着那碗糊糊,又看看孩子们明显没吃饱的样子,喉咙有点发紧。
摆摆手:“娘不饿,你们分着吃了吧。”
“娘,你得吃点才有力气。”
大暑迈着小短腿凑过来,仰着小脸,把手里攥着的半块烤红薯递过来,“这个给娘,甜的。”
那红薯黑乎乎的,表皮都烤焦了,该是埋在灶膛里烤熟的。
我心里一暖,摸了摸他的头:“大暑乖,自己吃,娘真的不饿。”
大暑却执拗地往我手里塞:“娘吃,娘晕倒了,要补补。”
旁边的小暑也跟着点头,奶声奶气地说:“娘吃,姐姐说的。”
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我再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接过红薯,掰了一大半递给立夏:“给弟弟妹妹分着吃,娘吃这一小块就够了。”
立夏还想推,被我用眼色制止了。
我看着他们小心翼翼地分那块红薯,每个人都吃得很慢,像是在尝什么宝贝,心里忽然亮堂起来——我不光要活下去,还得让这些孩子吃饱穿暖,让这个家像个家。
吃完东西,立春和雨水收拾碗筷,立夏带着弟妹们择野菜。
我靠在墙上,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忽然问:“立春,队里今年收成咋样?
分的粮食够吃吗?”
立春手上的动作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不咋好,今年天旱,稻子减产了。
分的粮食也就够吃到开春,还得掺着野菜和红薯。”
他抬头看我一眼,带着点担忧:“娘,你别操心这些,我们多挣点工分,再去山里挖点野菜,能撑过去的。”
我“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心里却在盘算,光靠挣工分和挖野菜,迟早要饿肚子。
得想个法子,弄点能填肚子又能换钱的营生。
这时小满突然凑过来说:“娘,我今天去河边拾麦穗,看见水里有好多小鱼苗,要是能捞上来,烤着吃肯定香。”
小鱼苗?
我眼睛亮了一下。
这年代缺油少盐,鱼肉可是稀罕物,不光能给孩子们补补,多捞点说不定还能拿到镇上换粮票。
我坐首了些,看着小满:“河边水深不深?
好捞吗?”
小满见我感兴趣,立刻来了精神:“不深!
就在浅滩那儿,用竹筐就能捞着!
我明天就去试试?”
我想了想,原主的记忆里村外是有条小河,水流不急,岸边水浅。
点点头:“可以去试试,但得跟你哥一起去,注意安全,不能往深水里去。”
“知道啦娘!”
小满乐得蹦了一下,又赶紧捂住嘴,怕吵着我。
看着孩子们脸上重新绽开的笑,我觉得心里那块空落落的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
前世无牵无挂,从没想过“家”是啥模样。
可现在,看着这漏风的茅草房,看着这几个瘦得皮包骨却眼神亮堂的孩子,忽然就懂了——这就是家。
日子是苦,可只要一家人在一块儿,肯动脑筋,肯下力气,总有苦尽甘来的那天。
我靠在墙上闭着眼,仔细回想原主的记忆,还有那些关于五零年代的事。
要带着这一大家子好好过下去,可得好好盘算盘算。
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浓,茅草屋里,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跟着孩子们的呼吸,悄悄扎下根来。
孩子介绍:立春(男,15岁)雨水(男,13岁)立夏(女,11岁)小满(男,10岁)芒种(女,7岁)大暑(男,4岁)小暑(女,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