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新授正六品翰林编修,青衫上还沾着翰林院的墨香,却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扰了神。
“让让!
都让让!”
马队踏过青石板,为首的玄衣少年勒住僵绳,鬓边的银饰随动作轻晃。
那是镇北侯府的小公子沈千慕,长安城里无人不知的混世魔王,此刻却敛了往日的桀骜,眉眼间凝着几分急色。
“赵编修”沈千慕的声音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家父让我来取边关急报的誊本,说是你经手的?”
赵景然拱手时,指尖触到袖中刚写好的策论。
他早知沈千慕——镇北侯沈家世代戍边,独这小儿子留京,凭着一张好皮囊和侯府权势,整日与勋贵子弟纵马斗鸡,偏生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藏着未驯的野风。
“沈公子稍候,容我取来。”
他转身入衙,再出来时,手中的纸卷己被风掀起边角。
沈千慕伸手去按,指腹不经意擦过赵景然的腕骨,两人皆是一怔。
“多谢。”
沈千慕接过誊本,指尖还残留着对方袖口的皂角香,与自己身上的马汗气截然不同。
他调转马头时,忽然回头,“下月曲江宴,赵编修会去吧?”
赵景然望着他绝尘而去的背影,青石板上还留着马蹄印,像是谁在他平静的心上,轻轻敲了一下。
赵景然站在原地,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袖口。
方才那人勒马转身时扬起的风还没散尽,带着点关外的沙尘气,混着巷口酒肆飘来的杏花酿香,缠缠绵绵地绕在他鼻尖。
他低头去看那串马蹄印,青石板被踩得微微凹陷,积着昨夜未干的雨,倒映出一角灰蒙蒙的天。
像极了幼时在学堂描坏的笔画,横不是横,竖不是竖,偏生就这么刻在了眼里。
“赵公子?”
身后传来药铺掌柜的声音,“您要的薄荷还包着,这就给您取来?”
他猛地回神,指尖己将袖口绞出几道白痕。
风卷着檐角的铜铃晃了晃,叮铃一声,倒像是把方才那记轻敲,又在心上重复了一遍。
赵景然抬手松了松领口,喉间像卡着片没化透的冰。
他转身时脚步略有些急,青石板上的水洼被鞋尖踢溅起细珠,沾在月白长衫的下摆,洇出星星点点的湿痕。
“不必了。”
他对掌柜的声音听着有些飘,“薄荷……今日用不上了。”
话音落时,檐角的铜铃又响了响。
他没再回头,只是步子迈得更快些,仿佛身后那串马蹄印会顺着石板追上来,在他后背烙下同样的印记。
巷口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却怎么也盖不住青石板上那几处浅浅的凹痕。
巷口的风忽然转了向,卷着街对面布庄的幌子擦过他肩头。
赵景然抬手按住被风吹乱的鬓发,指腹触到一片滚烫——原是方才站得久了,日头己悄悄爬高,晒得耳廓泛了红。
他拐进岔路时险些撞上卖花的担子,竹筐里的蔷薇落了两瓣,恰好落在他沾了水痕的衣摆上。
“对不住。”
他低声道,脚步却没停,那点粉白的花瓣便随着他的衣袂晃悠,像枚坠不住的叹息。
首到跨进自家院门,他才慢下脚步。
门内的石榴树正开得热闹,红得灼眼的花落在青石板上,倒把来时路上那串马蹄印的影子,衬得愈发浅淡了。
可他抬手按在胸口时,分明还能感觉到那记轻敲的余震,一下,又一下,跟檐角铜铃的回音叠在一起,缠得人呼吸都沉了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