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狐妖。在山脚捡到个浑身是血的俊俏郎君。我剜了半颗心熬药才救活他,
还和他生了个小娃娃。直到那日,龙旗猎猎,禁军列阵。
我才知道失忆前他竟是权倾朝野的东宫太子。我以为苦尽甘来,
还傻傻问他:“夫君是要带我们回宫过好日子了吗?”他沉默良久,
回:“宰相千金为寻我中了烬心香,需……你的内丹解毒。”若我不救,他便要屠我全村。
那一刻,我心终于死了。最怕疼的我,当着他的面剖出内丹,血淋淋地递过去。
“愿来世……永不相见。”可当我闭上眼那刻,却听见他撕心裂肺的喊声:“阿沅!”后来,
他夜夜抱着具枯骨入眠,疯魔般对空气呢喃:“……阿沅,你疼不疼啊?
”1禁卫军来到我家门口的时候,我正满院追鸡。把鸡抹了脖子,鸡血不小心溅了满脸。
我叫谢景煜来帮帮我,他却头也不抬,一心专注案上诗文。儿子月见看我满脸是血,
嫌弃地撇了撇嘴。“娘亲脏死了。”我不以为意,笑着回他:“臭小子,等炖好了,
你千万别抢着吃鸡腿。”还没等我把血污擦净,门口就传来一声尖细的呼喊。“殿下,
明华终于找到您了!”一位穿着华服的漂亮小姐,拈着裙角,扑进了我夫君怀里。颤颤巍巍,
哭得梨花带雨。谢景煜没有推开她,反而轻轻摸了摸她的后背。我傻了眼。还没等我说话,
柳明华率先扯着谢景煜袖子,问我是谁。谢景煜眉目微皱。好像很为难似的。
“……救命恩人。”我眨巴着眼睛,胸口有些酸涩。
还是强撑着纠正道:“我不仅是阿景的救命恩人,我还是他的妻子。
”柳明华上下打量我一番,抬帕嫌弃地捂住口鼻,又噗嗤一声笑了。“就凭你这粗野模样?
也配肖想太子妃之位?”“太子妃……是何意?”我这才知道,谢景煜的真实身份。
他……竟是权倾朝野的东宫太子。因带兵出征被敌人暗算,重伤失忆。
阴差阳错被我捡回了家。“上个月本太子已恢复记忆,正想启程回京,没想到你们就找来了。
”我嗫嚅着道:“回京?你怎么也不和我商量商量,我和月见连行李都没收拾呢。
”月见却在一旁突然道:“爹爹已经说了!月见早把行李收拾好了!”“这次回京,
我们才不带你呢!”童言无忌,我的心却好像被针扎了一下。我看着谢景煜,想听个答案。
他却始终低着头,久久不言。于是我便给自己找了个台阶。“现在收拾行李也不晚。
”“我先做饭,姑娘,你留家里吃个饭吧,等我收拾完行李,咱们就走。”随即,
我又拎起手里刚放完血的鸡:“我给你们炖鸡吃。”柳明华望着我,满脸嫌弃。
见我手里的鸡,竟直接呕了。“恶心死了……”谢景煜见状,立马顺着柳明华后背。“白沅,
把鸡拿远点,血腥味太重,明华受不了。”我不懂,明明已经把血放光了。
还哪来的血腥味呢?可我还是下意识道了歉。“对不起啊……”这几年和谢景煜生活,
他规矩多,我做的总不如他意。他一皱眉,我便知道自己又做错了。不道歉的话,
他便能一直不与我说话。我最怕他不理我,所以这几年练成了察言观色的本事。
可这次哪怕道了歉,他也没有理我。而是转头对柳明华道:“镇上刚开了一家酒肆,
饭菜不错,我带你去。”柳明华依偎在他怀里,咬唇点了点头。“……你们不留下吃鸡了吗?
”“这只老母鸡过年我都没舍得杀呢,炖汤很鲜的……”谢景煜叹了口气。
好像我很给他丢人似的。“鸡汤你自己喝吧。”说罢,他蹲下身抱起月见,与柳明华出了门。
望着三人远去的背影,我的胸口像撕裂一般的疼。上次这么疼,还是在我幻化人形时,
被恶狼咬断了尾巴。我蹭了蹭发涩的眼眶。蹲在院子里,把鸡毛扒光,慢火煨炖。
足足等了两个时辰,才终于炖好。鸡汤香味四溢。我像往常一样,留下鸡翅、鸡腿。
只吃了些鸡胸、鸡脖还有其他杂碎部位。又等了两个时辰。谢景煜他们才回来。
月见吃得嘴边油花花,肚皮圆滚滚。见了我特意留的鸡腿和鸡翅,竟然嫌弃地“啧”了声。
“我才不吃呢。”“原来这世上有比鸡腿好吃得多的东西,你吃过鱼翅么?你吃过鲍鱼么?
”我愣愣看着他,竟觉得眼前的孩子有些陌生。“月见爱吃这些……娘也给你买。
”“不用了,我们就要回宫过好日子了!明华娘娘说,到时候会有宫女和太监伺候我和爹爹,
再也不需要你了!”“月见,不许这么说话。”谢景煜适时开口,不咸不淡说了一句。
却一丝威慑也没有。直到这一刻,我才意识到,或许谢景煜真的没想带我一起走。“夫君,
你们……是怎么打算的?”我问得委婉。其实心已经半死。还没等谢景煜开口,
柳明华竟身子一歪,晕了过去。“明华!”2谢景煜大惊失色,立马将人打横抱起。
大步进了厢房。一旁的月见也扑腾着小腿跑进了屋。只留我一人站在院子中,冷得直打哆嗦。
谢景煜将柳明华安置在了我们的寝屋。又命人招来了随行的太医。寝屋一夜灯火通明。
屋内尽是谢景煜对柳明华温柔的软语。原来他也会这么温柔地哄别人睡觉。
我怨狐族耳朵太灵,竟将他的话一句不落通通听了去。“明华,乖,
疼就咬我……”“别害怕,我一直陪在你身边。”“你的手好凉,
帮你捂捂就热了……”我蹲在门口,玩着狼牙磨成的兽骨珠,就那么过了一夜。天终于亮了。
谢景煜推开寝屋的门,见我在门口,愣了一下。“你在这听我的墙角?”我百口莫辩,
亮出兽骨珠,朝他咧嘴笑:“……我玩珠子。”他别过头,无奈叹了口气。
“你修炼百年才得人形,为何还这一副畜生做派?女子该有的端庄得体,你一样都无。
”我喃喃道:“我可以改……”“不用改了。”他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直直地看着我。
“你当真想同我回京过好日子?”我对好日子并不向往,却想和我觉得重要的人长久厮守。
我点头。“好……那你便帮我个忙吧。”“明华在寻我来的路上,中了烬心香之毒,
需你心头血入药。”“若你帮她,我便带你回京。”“你们狐族不是有九条命吗?
取些心头血,不碍事的。”我下意识捂住胸口。“夫君,
你知道我最怕疼的……”我向后退了两步。他却逼着我走来。“阿沅,
难道你不想和我回京城了吗?难道你不想跟我和月见日日待在一起了吗?”我只是一只狐狸。
听不出他话里的危险。想着只要疼那么一次,就能换来和他的长相厮守。倒也不亏。
直到他将刀子插入我的心脏。疼得浑身发抖时,我才后悔。幻化成人型之前,奶奶告诉我,
人都是危险的。不要为任何人伤害自己。我一直记得这话,却没有听。第一次我为救谢景煜,
剜了自己半颗心入药。第二次他为救另一个女人,竟也要我豁出一条命去。血一滴滴落下,
月见颤巍巍端着碗接。他无视我的痛楚,还仰着头天真问谢景煜:“爹爹,
只要明华娘娘服了这血,就能痊愈了吗?”谢景煜为我擦汗,淡淡点头。我疼得几近昏厥。
混沌间,见父子俩一前一后迈出了厢房。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日傍晚。我冷得浑身发抖。
身上却连条被子都没有。伤口没有包扎,却已经结痂,几近痊愈。可不知怎么的,依旧很疼。
半晌后,谢景煜推门而入。给我带了镇上酒肆的吃食。鱼翅燕窝,都是我没吃过的。
我缩在墙角,因受了伤,尾巴都藏不住。他一反常态,竟拿起梳子为我梳理尾巴。“阿沅,
辛苦你了。”我没有说话,身体里好像藏着好多的水,从眼睛溢了出来。“她好了吗?
”谢景煜面色凝重。“烬心香乃南疆奇毒,明华中毒太深,你的心头血只能缓解症状。
”“若再找不到解药,她便会在清醒中逐渐心脉枯竭,最终如香烬成灰,无声逝去。
”我听不懂,仰头问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呢?”“谢景煜,我在哭,
你为什么不安慰安慰我呢?”他拧眉叹息,抬手为我拂去眼泪。眼中却没有丝毫怜惜。
“阿沅……只有你能救明华了。”3我摇头:“我不懂什么意思。”“狐妖内丹可解百毒。
”霎时,我手脚冰凉。仿若坠入万丈深渊。胸口疼得快要喘不上气。“……你为了救她,
要挖我内丹?你可知被挖了内丹,我就活不成了。”“阿沅,你别任性,你有九条命,
怎么可能活不成呢?”“明华一路跋涉寻我,她对我有恩,这是我欠她的。”我更不明白了。
“你欠她的,为什么要我来还呢?”他眼底闪过心虚,脸色变冷。“你本就是低贱的狐妖,
若你听话,我便带你回京,否则……”“否则什么?”“陈村八十五口人,明华若有事,
我便让整个村子的人与她陪葬。”他语气淡淡的。却如利刃,狠狠刺穿了我的心脏。
“谢景煜,我……是不是救你救错了?”他眼眶通红:“为救明华,我别无他法。
”他拂袖离去。我踉跄爬起来,第一次感到那么久。修炼百年,我才幻化成人形。
修炼过程中怀上月见,我失去所有法术。没有法术庇佑,我甚至比普通人还要弱。
谢景煜拿整个陈村威胁,我根本无力保全他们,只能以命换命。抱着最后一次侥幸。
我偷偷去找了柳明华。活了几百年,我也略懂医术。或许还能有别的法子救她,两全其美。
可刚进厢房的门,我便被侍卫摁在地上。脸被粗粝石子划破,血流一片。
一双金丝暗纹长靴闯入眼帘。“白沅,你果然想加害明华。”“她死了,你便不用救了。
”我拼命摇头,声嘶力竭喊道:“若我真害死柳明华,你会放过我陈村百姓吗?
”谢景煜那么聪明,却好像一下变傻了。我百口莫辩。侍卫将我压到庭院,天突然下起大雨。
我猛地一个哆嗦。抬头下意识哀求谢景煜:“我最讨厌下雨了,有什么话能进去说吗?
”皮毛沾水很难干的。我还以为自己是一只小狐狸呢。他狠狠钳住我的下巴。“白沅,
别动歪心思,你想全村人和你一起陪葬么?”……我不想啊。刚化作人形时,我什么都不懂,
如初生婴孩。是陈村的百姓不嫌弃我,把我当自己人照顾。为了救他们,我甘愿牺牲自己。
可若用我的命,救那个女人。我不愿意。对峙之间,看见谢景煜那双决绝的眼睛。
好像我不同意,他便会立马抹了我的脖子。那一刻我才确信,他从未爱过我。
肝肠寸断的痛蔓延全身。我反而清醒了。我答应了谢景煜。因为我已经决定了,取假丹脱生。
我生,她死。这是对她的惩罚。“我答应你,剖内丹,救柳明华。”谢景煜表情终于舒缓。
他拂去我脸上的雨水,将我扶了起来。“阿沅,你这样懂事,我必不会亏待你。
”“我会好好疼你,我会带你回京,在宫外为你租一座院子,偶尔让月见出宫和你见面。
”我已心如死灰,平静点了点头。“就按你说的办吧。”谢景煜将我搂在怀里,
长长舒了一口气。“阿沅,谢谢你。”我挣开他的怀抱,淡淡回:“那就明日吧。”4翌日,
天格外晴。我趴在窗户边晒着太阳。脑海里回想着这几年与谢景煜的点点滴滴。当初救他,
只是出于怜悯。是他伤好后不愿离开。说倾慕于我,要与我长久相伴。其实我很想问问他,
那些誓言可有一句真话?还是他失去记忆后渴望有个归处的搪塞之言?算了,不问了。
院子里阳光正好,月见拿着柳明华给他买的纸鸢蹦蹦跳跳跑着。我拉住他的小手,
问他:“月见,你愿意同娘一起走吗?”他眨巴着眼睛,厌恶甩开了我的手。
“我要进宫过好日子了,我才不会跟你走呢。”“明华娘娘说,会给月见一栋大大的宫殿,
还有几十个奴婢贴身伺候,她以后就是月见的新娘亲,我不要你了!”他语气天真,
却说着最残忍的话。最后一丝的不舍,也终是没了。我点了点头。“臭小孩,你走吧,
跟他们过好日子吧。”“以后我不再是你娘了,知道不?”他冷哼一声。“随便你,
我才不稀罕你做我娘呢。”好啊,那就这样吧。我蹭了蹭发红的眼睛,
眼见谢景煜带着太医朝我走来。他手里还握着一把锋利的尖刀。望向我的目光带着几分不忍。
“阿沅,如果你疼的话,就咬我。”他亮出手臂道。我没有说话。拿过他手中的刀。
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时,我把刀子***了胸口。最怕疼的我,当着他的面,
把胸口划了一个洞。谢景煜双眼通红,满脸震惊。我面不改色,剖出内丹,
血淋淋地递了过去。血流不尽似的。谢景煜终于怕了。“怎么回事?你不是能自愈伤口吗?
为何流了这么多血!”我苦笑。“内丹没了,我就要死了,还如何自愈?
”他发疯一般捂住我的伤口,血从他指缝中渗出。“……阿沅,
你别吓我……”“我之前都和你说了……没有内丹,我会死的,
谢景煜……狐狸从来不会骗人的。”我软成一滩,倒在地上。声音越来越小。我都不确定,
谢景煜能不能听见,我与他的诀别之言。“谢景煜,
就当我白救了你……”“愿来世……永不相见。”我再感觉不到疼了。闭上眼睛那刻,
我听见他撕心裂肺地喊声。“阿沅!”再见了,再也不见,谢景煜。5“阿沅……你醒醒啊!
”谢景煜手握内丹,把白沅紧紧搂在怀里。好像做了一场噩梦。无论他如何摇晃,
怀里的人都一动不动。身体越来越冷,他像抱了一块冰块似的。这怎么可能呢?
柳明华和那通晓妖族经脉的太医都说,剖了内丹,不会损害性命。只要好生修养,
根本不碍事的。他从未想过害死她。“阿沅,这是你同我开的玩笑,是吧?
”他紧紧摁住她的伤口,血都变凉了。颤微微探了探白沅的鼻息,已经没有呼吸了。
本来晴朗的天,却突然下起大雨。他如梦初醒,把白沅紧紧搂在怀里,护着她不被淋湿。
他终于想起来了,与她刚见面的时候,她才刚化作人形,还不太稳定,经常会变回狐狸。
她说她最讨厌下雨。皮毛沾了雨会炸毛,而且很难干。他跌跌撞撞把白沅抱回了厢房。
为她盖上被子,擦干血迹。就那么静静看着她。她脸上没有伤口,只是格外苍白。
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一刻,谢景煜的心好像被掏空了。疼得快要发狂。他紧紧捂住心脏,
为这样剧烈的痛而震惊。朝夕相处了七年。他一直不觉得自己有多么爱白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