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特有的寂静像一层粘稠的油膜,裹住了整间屋子。窗外,
城市的万千灯火沉进墨色的深渊,只有一缕惨白的光,不知从何处的路灯漏进窗口,
在地板上拖出一道扭曲、病态的光痕。空气滞重,凝固,
吸进肺里带着一股混着尘埃和陈旧木头的气味。我是被某种声音惊醒的。滴答。滴答。像水,
比水更粘稠,缓慢地坠落在光滑冰冷的平面上,敲打出沉闷的回响。声音来自卫生间。
卧室与卫生间只隔着一道虚掩的门,那声音如同冰冷的蠕虫,钻过门缝,
准确地爬进我的耳朵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恶意。床单的触感在这一刻变得清晰得可怕,
粗糙的棉布纹理磨蹭着手臂。我撑起身,凉意瞬间顺着脊椎骨爬上。脚步挪到卫生间的门前,
那门像一张惨白、半开的嘴。我伸手推。冷气混杂着铁锈似的腥味猛地扑了出来,直冲鼻腔。
光源来自于头顶那盏孱弱的顶灯,光线落在正对面光洁的洗漱镜上,有些刺眼。
我眯起眼适应光线,目光下意识地扫向镜子——血液瞬间冻结,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巨大的手狠狠攥住,停跳了几拍。明亮的镜面上,赫然蜿蜒着两行字迹。
暗红,粘稠,边缘正在缓缓滑落,像迟滞的蚯蚓,拖出长长的尾迹。墨汁?颜料?
那颜色太深了,红得发黑,散发出的气味…是血。
新鲜血液特有的、浓烈的铁锈腥气正弥漫在狭小的空间里,霸道地取代了所有气味。
字迹歪歪扭扭,带着一种疯狂的颤抖感:别相信你看到的——镜子里才是真的你。嗡——!
脑袋里像被塞进一台高速旋转的钻机,剧烈的耳鸣声瞬间炸开。
视野里的一切都开始模糊、变形、疯狂旋转。我猛地后退一步,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疼痛让意识短暂地撕裂混乱的黑暗,尖锐地刺进来。假的!
一定是噩梦!谁他妈干的恶作剧!我猛地拧开水龙头。刺骨的自来水咆哮着冲出,
冲刷在脸上、手上,冰冷刺骨。我撩起水拼命泼向镜面,粗暴地揉搓。
暗红的血字在水流冲击下散开、化开,丝丝缕缕地向下流淌,像一道道流血的伤口,
水槽瞬间被染成了浑浊的暗红。但那股血腥味……并未冲淡半分,
反而在水汽的蒸腾下愈发浓郁呛人,浸透每一丝空气。喉咙发干,干得要撕裂。冲进客厅,
视线直直投向左前方那个嵌在墙里的巨大***门冰箱。冰箱门上贴着我喜欢的球星海报,
滑稽地歪着一点边角。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巨大的白色长方体,
本该是这个家最正常、最司空见惯的部分。可现在,
一股冰冷彻骨的、带着坟墓气息的寒意正从它那个密封的铁盒子里源源不断地渗出来,
弥漫在整个空间。我的手抬了起来,指尖离那冰冷的金属表面只有毫厘。心脏狂跳,
撞击着胸腔,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
一股力量——极度的恐惧和一种毁灭性的、无法抗拒的引力——在疯狂撕扯着我。
一个声音在脑子里尖啸:不!不要看!另一个更冰冷、更本质的声音却在低语:已经晚了。
颤抖的手最终触到了门把手。冰冷的金属触感像是直接按在了我的神经末梢上。拉开。
冰箱强大的冷光源刹那喷涌而出,惨白的光淹没了视觉。冰冷的寒气白雾一样瞬间扑在脸上,
刺得皮肤生疼。
烈的、如同屠宰场翻倒后的混合气味——铁腥、冷冻组织特有的甜腻腥臊——猛地灌入鼻腔,
直冲脑门。视野花了片刻才聚焦。巨大的冷藏空间,塞得满满当当。堆在最前面的,
是一个巨大的、鼓囊的黑色厚塑料袋,袋口随意地翻卷着,露出了里面的内容。
那不是预包装的肉块。是腿。一条穿着深蓝色家居裤的人腿,扭曲成一个完全不自然的角度,
脚踝上甚至可以看到熟悉的、我昨晚洗澡时还无意瞥过的那个小小浅褐色胎记。
肌肉因为冷冻收缩,呈现出僵硬的、大理石般的苍白。在它旁边,
一只同样从另一只袋子缝隙里露出来的、青白的手,手掌僵硬地向上摊开着,
指甲缝里似乎残留着某种暗褐色的污垢。再往上,袋子堆积的最深处、最隐蔽的角落,
一张脸孔紧贴在薄薄的无色透明塑料膜上,因为极度寒冷而霜结了一层冰晶的蛛网。
那张脸的眼珠因为被急速冷冻而变得浑浊、呆滞,向外微微凸出,
嘴巴极其不自然地大大张开,像是在发出无声的、凝固在时间里的尖叫。
那张脸……是我自己的脸。是我李维的脸。胃部一阵翻江倒海,
剧烈的痉挛让身体猛地向前佝偻。喉咙深处涌上强烈的酸涩灼烧感,我用尽全力死死捂住嘴,
喉咙发出“呃呃”的压抑干呕声,酸液灼烧着食道。脚下冰凉的地板在旋转、坍塌。谁干的?
!谁他妈干的?!一个声音,冰冷得如同淬过毒的针,瞬间扎穿了混沌的意识:是你干的。
镜子里写的很清楚。是“你”。不是我!不可能是我!身体完全脱离了自己的掌控。
我踉跄后退,脚后跟撞到了卫生间的门槛,差点摔倒。惊惧到极点的本能像一头狂暴的野兽,
在每一个细胞里嘶喊。眼睛死死盯住了那面光滑的,映照出身后混乱客厅景象的镜面。是它!
那行字!是这东西在蛊惑我!在欺骗我!是它塞进来那该死的鬼东西!“***!!!
”一声撕裂般的狂吼从我喉咙里炸出来,带着***的疯狂。全身的力气猛地爆发,
不是向前冲,而是猛地转身扑向旁边的金属垃圾桶!手臂高高抡起,
沉重的金属垃圾桶带着风声,像一柄狂暴的战锤,用尽我生命的所有重量和恨意,
砸向那面该死的魔镜!哐啷——!!!巨大的爆裂声如同炸弹在狭小的空间里引爆,
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整个洗漱台似乎都在***。
无数尖锐透明的镜面碎片如同炸开的水晶匕首,暴雨般向四面八方激射!
冰冷的光点在灯下疯狂闪烁、旋转、坠落。碎片划过脸颊,
留下一条细微的、瞬间渗血的划痕。细微的刺痛感传入神经,
却丝毫压不过心底那灭顶般的绝望。完了……砸碎了……我大口喘息,心脏撞得生疼,
视线下意识地在那些闪烁坠落的玻璃碎片中搜寻。
没有预想中的、镜面碎裂后该有的空虚墙面。每一片落下的玻璃,无论大小,
无论落在冰冷的瓷砖地上,还是卡在洗漱台边缘,
它的镜面……朝着我的方向……在那每一个闪烁的、倒映着扭曲光影的碎片里——映出来的,
全都是我!或者说,是“它”。
它们——那些映在每一片碎镜里的、和我一模一样的倒影——每一个的动作都与我彻底割裂。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手中死死攥着那个已经砸变形的金属垃圾桶。而碎片中的每一个“我”,
它们的手中,都握着一把刀。刀刃狭长,
在每一个微小的碎片世界里反射着惨白冰冷的顶灯光,锋利得仿佛能隔空割裂灵魂。
刀尖上缓缓地、粘稠地滑落着暗红色的血珠。
一滴…两滴…无声地滴落在碎片世界里那个虚幻的洗漱台或瓷砖地上。更可怕的是那些脸。
那是我自己的五官,但组合出的表情却如此陌生和狰狞——极度愤怒扭曲着眉心,
嘴角却向上咧开,勾出一个纯粹、癫狂、完全沉浸于某种毁灭***的邪笑。
每一个碎片里的眼睛,都穿过冰冷的玻璃屏障,直勾勾地盯在我这个“实体”身上。
那眼神不是仇恨,不是困惑,更像是一种猎人看着踏入绝境、无路可逃的猎物时的纯粹愉悦。
一种欣赏我崩解的、冰冷的愉悦。无数个碎裂的镜像,
无数个邪笑着、手握滴血尖刀的“我”,从四面八方、从每一个可能的微小角度,
死死地凝视着真实的、血肉构成的、孤立无援的我。视觉在崩塌,理解力在瓦解。我是谁?
谁是我?镜子碎了,难道反而让那妖异的东西跑了出来,无限增殖?
无数个沾血的刀尖在脑海里闪烁、逼近,心脏像是被一根冰锥抵住,
冻结的恐惧和濒死的窒息感攥紧了我,喉咙发不出一点声音,身体却率先做出了反应——跑!
离开这!双脚像是踩在烧红的烙铁上,踉跄着冲出卫生间,
冲向那扇唯一可能通向“生路”的、厚重的公寓大门。鞋底似乎踩到了几粒冰冷的碎片,
发出细微的嘎吱声。就在手指即将触碰到门把手的冰冷金属那一刹那——叮咚。门铃响了。
短促、清脆、标准化的电子音效,在一片死寂中尖锐地响起。
如同高压电流从脚底板猛地窜上头顶,全身的神经都发出一阵剧痛般的痉挛。
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距离冰冷的门把手仅剩一寸。心脏猛地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擂鼓,
几乎要撞碎胸骨。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单薄睡衣,冰凉地贴在皮肤上。谁?!物业?不,
现在凌晨三点!楼下那个总醉醺醺的邻居?他绝记不住我门牌号!
难道是……冰箱里的……它……叮咚。门铃再次响起,节奏没有丝毫变化。
那标准的电子音在死寂的公寓里如同鬼魅的哀鸣。“操!”低哑的咒骂从喉咙深处挤出,
带着濒死般的颤抖。我猛地侧身,如同躲避毒蛇,
扑向安装在大门内侧墙壁上的那个小小的、发出幽光的可视门禁屏幕。
冰凉的塑料外壳在我汗湿的手指下打滑。我用力一戳!屏幕瞬间亮了起来,
散发出幽幽的白光。一个模糊的人影轮廓出现在门口昏暗的走廊感应灯下。不是物业制服。
不是那个邋遢邻居的破夹克。屏幕上的人影微微动了动,脸凑得更近了些。
嗡——脑子里的钻机再次发动,钻开所有自欺欺人的堤坝。屏幕上那张脸。
眼睛因极度的惊恐而睁大到极限,眼白布满血丝,
瞳孔因为巨大的恐惧缩成了一个黑色的小点。嘴唇煞白,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着,
下巴绷紧的线条透出原始的恐惧。额角渗出大颗的汗珠,沿着鬓角滑下。
每一根汗毛仿佛都炸立着。那是我自己——李维的脸。绝对是我!那种恐惧,
那种濒临崩溃的绝望神情,比我镜子里看到的任何一次都更真实、更鲜活,
每一个细节都和我此刻的状态完美重叠!门外的“人”,
他或者说“它”甚至穿着和我现在身上一模一样款式的、皱巴巴的灰色家居服!
门外的那个“李维”,正用一双和我一样写满了疯狂恐惧的眼睛,死死盯着门禁摄像头。
他的手指紧紧抠着冰冷的门框边缘,指节因用力而发白、扭曲。喉咙里像是被恐惧死死扼住,
发不出任何完整的音节,只有急促、粗重到变形的喘息声从屏幕那头隐约传来,
每一次吸气都如同溺水的人试图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开门…操…开开门啊…”声音嘶哑,
如同砂纸摩擦玻璃,带着一种溺水般彻底的绝望,
“快开门…求你……求你……”他像崩溃了,语无伦次,眼泪混杂着鼻涕一起涌出来,
脸上的肌肉剧烈地抽动着,恐惧彻底淹没了他,
“它…它在里面……它要来了……它要…来了……”他绝望地重复着,
眼睛死死锁在摄像头上,似乎穿透屏幕看到了房内的我,
“求你…”最后一个字带着破音的哭腔。轰!大脑瞬间空白了。
像有人拿着冰锥猛地凿开了头骨。冰箱里的“我”。镜子里碎裂的、持刀的“我”。现在,
门外又有一个崩溃求救的“我”。到底……哪个是真的?身体僵硬得如同石像,
冰冷的麻痹感从脚底蛇一样往上蔓延。思维彻底混乱成一团粘稠冰冷的浆糊,无法思考,
无法判断。只有门禁屏幕里那张涕泪横流、绝望哀嚎的脸,如同烙印一样灼烧着视网膜。
就在这绝对混乱的刹那——身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极其尖锐的摩擦声!
声音来自卫生间方向!是那片被打碎的镜子区域!我心脏骤停,眼球几乎要凸出眼眶,
猛地拧过僵硬的脖子向后望去——破碎的镜面废墟中,
一块最大的残留镜片依旧歪斜地挂在断裂的支架上。就在那片镜子里!
映出的不再只是无数持刀狞笑的碎片倒影。在那片较大镜面的中央,
出现了清晰的影像——那才是此刻真实、站在门禁屏幕前僵直如石的我!镜子里的我,
脸上褪尽了惊恐,变成了绝对的、死灰般的惨白。嘴唇以一种疯狂的速度无声地翕动着,
瞳孔缩成一个纯粹的黑色针尖,
眼神里只剩下彻底剥离了人类情感的、源自生命最本源的、最原始的警告!
镜子里的“我”张大了嘴,脖子上的青筋根根暴凸起,
拼尽全力爆发出一个无声的、声带撕裂般的嘶吼口型:“别!开!门!
”那镜中的嘴张到极致,每一次无声的呐喊都仿佛用尽了灵魂的全部力量,
每一个夸张的、扭曲的口型都死死钉在镜面上:“那!是!假!的!”嘶!!!
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窜天灵盖,灵魂似乎在这一刻被猛地抽离了身体,
又被塞回一个冰冷的容器里。恐惧凝结成了实体,塞满了胸腔,
连心脏都被冻结在了那一瞬无声的警告之后。门外的求救声还在凄厉地穿透门板:“开门啊!
救我!它来了!!”“假的!假的!”镜中那个无声的灵魂疯狂地重复着,
眼睛几乎要从碎裂的镜框里瞪出来。“那!是!假!的!”假的?!轰隆!
像一堵墙在脑中轰然倒塌!思维在彻底崩溃的边缘被强行扭转,指向一个荒谬到极致的可能!
如果……如果镜子里才是真的我?如果“它”,那个被困在镜子里、正在无声呐喊警告我的,
才是真正的李维?那么外面这个哭喊着要进来的,是什么东西?是冰箱里那个“我”的魂魄?
是……来自镜子里那些持刀碎片的…投影?亦或是……“第一百零一次”的……另一个我?
混乱如同黑色的漩涡,几乎要将我的意识彻底搅碎、吞噬。身体彻底僵住了,
像一具被钉死在原地的标本。心脏在极致的恐惧中徒劳地、微弱地搏动着,
每一次跳动都带来冰锥穿刺般的痛楚。该怎么办?!
门外那个“我”似乎察觉到了门内的异样沉默和死寂。他它的哭腔停顿了一瞬,
随即爆发出更尖锐、更歇斯底里的哀嚎,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疯狂执着:“开!门!!
快开门啊!!!它来了!!!”那凄厉绝望的呼喊像无数冰针扎在耳膜上。同时,
镜中那个无声呐喊的、眼睛几乎凸出来的“我”,
每一个口型都带着令人心胆俱裂的警告力量:“别!!开!!门!!
”我的大脑像被硬生生撕裂成了两半。一半被门外那绝望的呼救声死死攥住,
那是属于血肉的、生物本能的“我”;另一半则被镜中那个无声却惊怖万分的警告紧紧锁死,
那是属于……“镜中我”的认知!身体完全失控了。双手不受大脑指挥,剧烈地颤抖着,
本能地死死撑在冰冷的门板上。门板在巨大的力量推压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仿佛随时会被外面的绝望力量撞开!不能!不能放它进来!支撑的力量骤然加大,
全身肌肉绷紧如同拉满的弓弦,指甲深深抠进光洁的硬质木门表面。脚死死抵住地面的瓷砖,
对抗着那无形的、从门后传来的狂暴推力!外面那个“我”的声音变了。
绝望的哭腔瞬间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了冰冷愤怒与某种无机质金属质感的嘶吼:“给!我!
开!!”伴随着这非人的咆哮,是门板开始发出更加密集、更加令人心悸的撞击声!砰!砰!
砰!每一声都像巨锤砸在我的灵魂上。“开!门!!!”混乱中,
我的余光扫到了门板上那块新式的高科技智能指纹识别区域。此刻,
那一小方屏幕正以极快的速度闪烁着刺目的红光!
急促、尖锐的蜂鸣声如同丧钟般在门后响起!屏幕上,
血红色的错误提示疯狂地跳动——指纹无法识别!紧接着,
一行更小的、如同鲜***写般的提示文字瞬间弹出,占据了整个屏幕,
然后定格:[门禁系统强制格式化启动中…][进度… 98%…]嗡——心脏被狠狠揪紧,
又猛地向无底深渊坠落。所有挣扎在冰冷的机械面前都脆弱得像一张纸!格式化?
这他妈是要抹掉我唯一的生物钥匙!把我彻底囚禁在这个地狱里?
还是……是为了清除掉“李维”这个身份的标识,让外面那个东西畅通无阻地取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