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秒,沈骁还在街角那家熟悉的“墨痕”咖啡馆门口,端着一杯廉价的速溶咖啡,望着都市午后的天空出神。
灰白是城市永恒的底色,带着钢筋水泥特有的冷漠,却安稳如常。
空气里浮动着车辆的尾气、食物的烟火和人群的低语——乏味,却构成生活的根基。
下一秒,时间仿佛被粗暴地掐住了喉咙。
没有任何预兆,大片、沉重的灰褐色颗粒,如同死神的碎屑,疯狂地从穹顶倾泻而下。
它们不是雨滴那种垂首的坠落,而是被无形的巨手从九霄之外泼洒下来,带着沉甸甸的恶意,顷刻间覆盖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最初的几粒撞在沈骁***的手背上,带来一种奇异而强烈的灼烧感。
他猛地缩手,咖啡杯脱手坠落,在同样被迅速染灰的人行道上摔得粉碎,浓褐色的液体像渗入沙漠般瞬间被灰烬吞噬。
“什…什么东西?!”
有人尖叫起来,声音里裹满了纯粹的惊恐。
死寂被这声尖叫戳破,恐慌像瘟疫般爆炸开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人群像被开水浇灌的蚂蚁窝,毫无方向地乱窜。
一辆失控的出租车撞上路边护栏,轮胎在厚积的灰烬上打滑,发出刺耳的刮擦声,随即被更多的灰烬淹没。
街边店铺的玻璃幕墙发出令人牙酸的、如同冰面破裂般的声音,灰烬如同活物,附着其上,贪婪地啃噬着光滑的表面,留下蛛网般的蚀痕。
沈骁的心脏被无形的恐惧攥紧,全身肌肉紧绷。
地质勘探的本能驱使他在慌乱的人群中逆流而行,寻找坚固的掩护。
他看到不远处有个银行网点的外挂楼梯通向厚重的防火铁门。
他用手套(勘探装备)捂住口鼻,防止吸入空气中迅速弥散的呛人粉尘,奋力挤开撞过来的人,扑向那扇铁门。
就在他的手接触到冰凉的金属门把手时——“滋啦!”
一股强烈的、带着微弱电火花的刺痛感传来,手套瞬间冒起白烟!
沈骁瞳孔骤缩,迅速缩手。
手套表层竟被腐蚀出一个边缘焦黑的破洞!
这灰烬对金属的侵蚀速度远超想象!
他用尽全身力气撞向铁门,门被撞开一条缝,他狼狈地侧身挤了进去,随即用后背死死顶住门,阻挡后续涌来的逃亡者和无孔不入的灰烬。
门内是昏暗冰冷的楼梯间,只有紧急出口灯牌发出幽幽的绿光。
门外,是世界倾塌的轰鸣与哀嚎。
喘息未定,楼梯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咳嗽。
一个穿着白色护士服的身影跌跌撞撞地跑下来,她头发散乱,脸上沾满灰痕,怀里紧紧抱着一个蓝色的医疗箱,像抱着救命的稻草。
是林玥,沈骁认出了她,曾在同一个地质勘探队伍做短期医疗支援时的医生。
她看到沈骁,眼中闪过一丝混杂着绝望和一点点慰藉的光。
“外面…外面怎么了?”
林玥的声音带着颤音,“这是什么?
化学泄露?”
她是技术宅,灾难爆发时正在医院附近的电子城淘零件。
“不知道!”
沈骁摇头,耳朵紧贴铁门,外面的撞击和嚎叫不断冲击着薄弱的屏障。
“腐蚀性极强,对金属、玻璃…人体!”
突然,一阵细微却穿透力极强的婴儿啼哭声,在门外的炼狱喧嚣中断断续续地传来。
那声音如此脆弱,却又死死揪住了林玥的心。
她几乎是本能地就要去拉门把手——那己经被沈骁用一根从旁边维修间找到的铁棍死死卡住的地方。
“不行!”
沈骁一把按住林玥的肩膀,力道之大让她踉跄了一下。
他眼睛血红,“外面现在全是那鬼东西!
出去就是送死!
那孩子…”林玥猛地甩开他的手,双眼喷火:“那是个婴儿!
见死不救?
我做不到!
你让开!”
她试图去挪开那根铁棍,沈骁死死拦住她,两人在狭窄的楼梯间内激烈地拉扯、争执。
“砰!”
一声沉闷的巨响突然在楼梯上方炸开,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通往上方大厅的一道更厚重的防火门被一股巨力撞开!
一个极其魁梧的身影裹挟着漫天的灰烬冲了下来。
那是一个穿着保安制服的男人,浑身肌肉贲张,脸上沾满黑灰,表情凶狠得像要吃人。
他一只手里紧握着一个变形的金属灭火器瓶当武器,另一只手里竟然还死死攥着一盒看上去没怎么破损的压缩饼干。
他显然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抢夺或逃杀,眼神里充满了暴戾的狂躁。
魁梧男人看到楼梯口纠缠的沈骁和林玥,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喉咙里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抡起沉重的灭火器瓶就朝挡路的沈骁砸了过去!
完全是毫无理由的攻击!
沈骁眼疾手快,猛地推开林玥,身体向旁边一侧。
沉重的钢瓶带着风声擦过他的耳边,狠狠砸在铁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本就扭曲的门框上又添一道深痕。
“雷震?!
你疯了!”
林玥惊恐地认出这是前些天在另一个勘探队当安保的雷震。
雷震根本没听清她的话,或者根本不在意。
他的眼神被原始的求生和破坏欲占据,像一头发狂的棕熊,再次扑向沈骁。
楼梯间瞬间变成生死相搏的角斗场。
沈骁虽然身手敏捷,但面对雷震恐怖的力量和狂暴的攻击,只能凭借着经验狼狈躲闪,试图寻找反击的机会,狭窄的空间让他们如同笼中困兽。
“嘭!
咚!
哗啦!”
碰撞声、身体砸在墙上的闷响、重物落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淹没在门外末日般的背景噪音里。
就在这时——“滋…嗡……”一阵刺耳怪异的电流声,伴随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地表深处传来般的低频震颤感席卷而过。
楼梯间里那盏顽强亮着的绿色安全灯,极其突兀地闪了几闪,发出一声短促的哀鸣,彻底熄灭!
冰冷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打斗中的三人。
几乎同时,所有声音——门外的哭喊、撞击、爆炸声——就像被巨大的吸音海绵抹除,消失得无影无踪。
只剩下一片死寂,以及灰烬粒子持续撞击、腐蚀着外面世界的细微而令人毛骨悚然的簌簌声。
三人的动作同时僵住。
沉重的喘息在黑暗中交织。
视觉被剥夺,听觉被***,只剩下皮肤感受着无处不在的腐蚀性粉尘的降临,以及那萦绕在意识深处、微弱得仿佛幻觉、却挥之不去的……婴儿的啼哭声。
它如同黑暗深渊里的一个微弱浮标,在绝对的寂静里漂浮着。
“该死…” 黑暗中,沈骁的喘息带着粗砺的沙哑。
他背靠着冰冷、己被腐蚀得凹凸不平的铁门,能清晰地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这寂静…比刚才的吵闹更可怕。”
林玥的声音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她摸索着捡起掉落的医疗箱,紧紧抱在怀里,仿佛那是唯一的依靠。
粗重的喘息从雷震的方向传来,带着一种困兽犹斗后的疲惫与茫然。
他似乎在消化这剧变后的死寂。
沉默了几秒,他那特有的、混浊低沉的嗓音才在黑暗里闷闷地响起:“鬼地方…我们得离开这儿!
往下!
往深处走!”
黑暗,成了唯一的幕布。
灰烬腐蚀万物的细微声响是唯一的前奏。
沈骁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浓重的金属锈蚀味和粉尘的呛人气息让他肺部灼烧。
没有退路。
“灯应该没了。”
他冷静地判断,“后面通道大概通向建筑下方的仓储区或者设备层,可能是唯一生路。”
他摸索着找到墙边,“顺着墙…往下走。”
林玥紧咬着下唇,努力克制着对刚才婴儿哭喊的忧虑和对未知的恐惧:“只能这样了。”
黑暗中,传来雷震不耐烦地挪动脚步和重物(灭火器)擦地的声音,算是他压抑的回应。
三人,背对着隔绝末日景象的铁门,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与寂静中,带着互相之间尚未化解的警惕与敌意,以及那尚未碰面、却己将命运纠缠在一起的一线微弱希望(婴儿的哭声),开始朝着深邃、不知通向何方的地下深处摸索前行。
灰烬还在门外不停地落下,覆盖着一个己然终结的旧时代。
他们的合作,如同这灾难本身,生硬、冰冷,布满荆棘,却无法选择地降临在这灰烬元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