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西装褴褛与紫藤微光
公文包燃烧的灰烬在夜风中打着旋,散落一地,连同那些印着“年度目标”和“Q3财报”的焦黑纸片,像一场荒谬葬礼的余烬。
李凡摊开手掌,那枚塑料打火机外壳扭曲变形,残留着灼人的余温和一股劣质燃油的刺鼻气味。
就是这玩意儿,救了他的命。
他死死攥紧那小块从公文包内衬撕下来的深蓝色西装残布,粗粝的布料摩擦着掌心的伤口,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真实感。
远处密林深处,那点微弱的暖黄光晕,如同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灯塔。
活下去。
这个念头从未如此清晰、如此野蛮地扎根在脑海深处,压倒了所有混乱的恐惧和荒诞感。
他挣扎着站起,腿脚依旧发软,胃袋饿得绞痛。
环顾满地狼藉,他忍着恶心,在散落的物品里翻找。
半块压碎的饼干黏在包装袋里,沾着泥污。
他犹豫了一秒,撕开包装,将沾着泥土的饼干碎屑一股脑倒进嘴里,干涩粗糙的口感混着土腥味,他强迫自己咽下去。
又捡起几页没烧完、相对干净的A4纸,胡乱塞进西装内袋——也许能当引火物,也许能…擦***?
他苦笑了一下,把变形但还能用的打火机小心揣进裤兜最深处,像藏起一件稀世珍宝。
目标:那点光。
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再次没入浓稠的黑暗。
每一步都踩在腐叶和湿滑的苔藓上,发出窸窣的声响,在死寂的林中格外刺耳。
西装成了累赘,被荆棘扯开的破口灌进冷风,但他不敢脱掉——这是仅存的、属于“文明”的壳。
---跋涉。
无止境的跋涉。
月光被厚重的树冠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的路时隐时现。
饥饿像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的胃,最初的饼干碎屑早己消化殆尽,只留下更强烈的空虚感。
干渴更甚,喉咙如同砂纸摩擦,每一次吞咽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
他努力回忆着野外求生的碎片知识,寻找水源。
终于,在穿过一片低矮的蕨类植物丛后,听到了细微的潺潺水声。
一条狭窄的溪流在月光下泛着清冷的光。
李凡几乎是扑到岸边,不顾一切地捧起水就往嘴里灌。
冰冷的溪水滑过喉咙,带来久旱逢甘霖般的刺痛与畅快。
他贪婪地喝了几大口,才喘息着停下。
借着水面倒影,他第一次看清了自己此刻的模样。
水面映出一张惨白、沾满污泥和干涸血痕的脸,头发凌乱如同鸟窝,眼窝深陷,布满血丝。
最刺眼的是身上那套褴褛不堪的深蓝色西装,袖口撕裂,衣襟上沾着大片可疑的暗色污迹(不知是泥还是血),左肩处一道长长的裂口,露出里面同样肮脏的衬衫。
这哪里是那个在写字楼里对着PPT精打细算的“李经理”?
分明是个刚从地狱爬出来的流浪汉。
“妈的…”他低骂一声,用手掬起水,胡乱搓洗脸上的污泥。
冰凉的溪水***着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洗着洗着,动作却慢了下来。
水珠顺着他削瘦的下颌滴落,砸碎倒影里那张陌生而狼狈的脸。
房贷…车贷…老板那张油腻的脸,同事们麻木的眼神…格子间里永不熄灭的日光灯…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一种巨大的、被连根拔起的茫然和孤独感攫住了他。
他在这里,在一个有吃人怪物的世界,穿着破烂西装,靠一个廉价打火机捡回一条命。
明天呢?
后天呢?
那点光后面,又是什么?
胃部的绞痛再次袭来,打断了他的怔忡。
他甩甩头,将那些无用的情绪强行压下去。
活下去,才有资格想别的。
他脱下破得不成样子的西装外套,就着溪水用力搓洗,试图洗掉那些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泥污。
冰冷的溪水浸透单薄的衬衫,冻得他牙齿打颤,但他咬着牙坚持。
洗好的外套湿漉漉的,沉重无比,但他还是将它搭在臂弯——潜意识里,这层破布依旧是某种身份认同的象征。
他顺着溪流往下游走,希望水流能带他靠近人烟。
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黎明将至,林间的寒气却更重了。
就在他冻得瑟瑟发抖,几乎要撑不住时,那股熟悉的、甜腻到令人不安的花香,再次隐隐飘来。
这一次,花香中似乎没有混杂血腥味。
李凡的心猛地一紧,脚步下意识放轻,身体绷紧,右手死死按住了裤兜里的打火机。
他拨开一丛茂密的、开满淡紫色小花的藤蔓植物,眼前豁然开朗。
---溪流在此处拐了个弯,汇入一条稍宽的小河。
河对岸,不再是死寂的密林,而是一片相对平缓的坡地。
坡地上,几座古朴的木屋依势而建,屋顶覆盖着厚厚的茅草。
木屋周围,环绕着大片大片盛开的紫色藤花,形成一道天然的、如梦似幻的紫色帷幕。
那浓郁得化不开的花香,正是来源于此。
没有血腥味,没有焦黑的残骸,只有宁静,一种近乎诡异的宁静。
屋舍俨然,甚至能看到几缕极淡的炊烟袅袅升起,融入微明的晨曦。
有人!
活人聚居的地方!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李凡的警惕。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向河边,冰冷的河水没过大腿也浑然不觉,深一脚浅一脚地涉水而过。
湿透的裤管贴在皮肤上,冰冷刺骨,但心却是滚烫的。
他爬上对岸,穿过那片繁茂得惊人的紫藤花架。
花朵低垂,形成天然的拱门,浓郁的花香几乎令人窒息,但此刻这味道却让他感到一种病态的安全——至少这里没有鬼!
他冲到最近的一间木屋前,那扇糊着素白窗纸的移门紧闭着。
他喘着粗气,抬手想敲门,目光却被门楣上悬挂的一样东西牢牢吸引。
那是一块半尺长的木牌,雕刻着古朴的纹样,中间镶嵌着一朵盛开的、由某种洁白石头雕刻而成的花朵。
那花的形态,与周围这些繁茂的紫色藤花一模一样,只是颜色不同。
木牌在晨风中微微晃动,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冽的木头香气,似乎能中和掉一部分浓腻的花香。
李凡的心跳漏了一拍。
这牌子…是某种标记?
护身符?
他本能地觉得这东西不简单。
目光下移,落在门旁的墙壁上。
几道深深的、仿佛被巨大野兽利爪刮过的痕迹赫然在目!
爪痕边缘的木头还很新,翻着白色的木茬,绝非陈年旧伤!
爪痕的走向极其狂乱,似乎在接近这扇门、靠近这块牌子时,遇到了某种无形的阻碍,力道骤然减弱,最终戛然而止。
恐惧如同冰冷的蛇,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鬼来过这里!
而且,似乎被这块牌子…或者说,被这满院的紫藤花…阻挡了?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轻响。
那扇紧闭的移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一条缝隙。
---李凡浑身一僵,猛地后退一步,右手条件反射般探入裤兜,紧紧握住了那个滚烫的、扭曲的打火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门缝里透出的光线很暗,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一股混合着草药、陈旧木头和淡淡灰尘的味道从门内飘出。
死寂。
门内门外,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风吹过紫藤花叶的沙沙声。
“谁?”
一个苍老、疲惫,带着浓重地方口音的声音从门缝里传来,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李凡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堵住,只发出嗬嗬的抽气声。
他该说什么?
一个穿着破烂西装、浑身湿透、满身伤痕的异乡人?
一个刚从食人鬼爪下逃生的倒霉蛋?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臂弯里那件湿漉漉、沾着泥污、却依旧能看出原本是深蓝色的西装外套。
这曾是他身份的证明,此刻却成了最大的累赘和怪异。
门缝又开大了一点,一只枯瘦、布满老年斑的手扶在门框上。
一个穿着深蓝色粗布和服、身形佝偻的老妪出现在门后。
她满头银发,挽着一个简单的发髻,脸上皱纹深刻如同刀刻,一双眼睛浑浊却异常锐利,像能穿透皮囊,首首钉在李凡狼狈不堪的身体和灵魂上。
她的目光扫过他褴褛的西装,扫过他脸上的伤口和泥污,最后落在他那只死死揣在裤兜里、明显握着什么东西的手上。
老妪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没有惊恐,没有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和洞悉一切的麻木。
她的视线在李凡紧握的裤兜位置停留了一瞬,浑浊的眼底似乎闪过一丝极其微弱的了然,随即又归于沉寂。
“进来吧,”老妪的声音依旧干涩,带着不容置疑的疲惫,“把门关上,外面的‘东西’…不喜欢这花味。”
她侧身让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门内幽暗的光线如同怪兽的巨口,静静等待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