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门没锁,阵阵刺鼻的烟味涌来。
初冬的桐城,温度升了些许,没有前段日子那么寒冷,出了些太阳让人感到温暖。
赵齐闵半裸着背,正趴在室内工作台上画图,后背的肌肉随着笔锋的力度绷紧。
黑色夹克被扔在沙发上,内搭的白色衬衫被他拉到腰间,露出侧腰浅浅的刀疤。
听见动静,他头也没抬:“进吧。”
“我不是来纹身的。”
夏栩生把那盒水果放在柜台上,发出的声音柔柔弱弱的。
“哥哥,那天……谢谢你。
这盒樱桃很甜,给你。”
没有底气,断断续续。
赵齐闵终于抬起眼睛,视线扫过他纤细手臂上的擦伤,那天被挨打无意间蹭到的,己经结了痂。
他没有接下水果,指了指工作台边的折叠椅,示意着什么:“坐下吧,小孩。”
夏栩坐下时,才发现店内比他想象中的要干净许多,原来赵齐闵在这时候会打扫。
脱漆的墙壁上贴满了设计稿,有偌大的猛虎也有明媚的蔷薇,角落堆着半箱啤酒。
沙发上平铺着一块类似于棋盘格元素的毛毯,这里没有烤火炉,他冬天怎么度过。
赵齐闵低头重新画图,没再理会他的发言,沉默的氛围中,夏栩紧盯着他的腰看。
过了会儿,赵齐闵忽然开口:“你这小孩,身上这块疤是怎么来的,疼吗?”
“啊?”
似乎是夏栩的心事被发现,慌忙用手遮住胳膊,笨笨的,“摔的啊。”
“下次再摔,记得带创可贴。”
赵齐闵从抽屉扔出一版,包装印着小熊图案,他好像很喜欢卡通动画,“听哥哥的,别感染。”
夏栩点点头,很是乖巧:“我会听哥哥的话,那我有什么困难被别人欺负,就来这里找哥哥好不好。”
赵齐闵不太喜欢与生人接触,可面对眼前的这个小男孩,冰冷的心就好像被一壶热水浇灌过,塌塌的软下来。
他放下手中的工作,有些不好意思的开口:“那你可别嫌弃啊,哥哥是去年参加高考的,考了个普通师范学院,在休学。”
夏栩作出崇拜的神情,行为举止轻手轻脚的,缓缓朝工作台边的赵齐闵走去。
“哇!
哥哥好厉害,我明年高考哦,嘿嘿,想考的大学是中国政法大学。”
听闻此言,赵齐闵陷入沉默。
自己就是因为律师这个职业,没有理由的遭到陷害,父母跑路,丢下十几岁的他一个人,没有依靠,因此坐了三个月的牢。
像山端的尽头在狂风席卷中矗立不倒的一根野草,他认为喘喘气还能活个几年,离开早点也是轻松的解脱方式。
首到他在那天深夜遇见了这个懵懂无知的小男孩,改变内心这个坚定的想法。
夏栩常年戴着顶浅灰色的针织帽,无论什么季节,炎热亦寒冷,沉默不爱说话。
旁人都觉得他娘们唧唧的,失去了作为男人应有的阳刚之气,连基本的五官都不肯去展露,还喜欢戴帽子。
常常遭到学校同学的耻笑欺负,自卑的那块大石头他始终都放不下。
夏栩在进入纹身店之后,终于把那顶常戴的针织帽,抬手把它给轻松脱了下来。
在赵齐闵眼里,夏栩的显著五官是很精致的,漂亮的丹凤眼,睫毛十分的浓密。
在他面前眨巴着,更好看了。
拥有混血儿那般美貌以及帅气。
“哥哥可能不常回桐城,只要有空,哥哥就会坐车去浙江,赚点钱养活自己。
摆弄着手里的画笔,小屁孩,下次不要跑空了。”
夏栩心中开始猜测,面前这个帅气的大哥哥,操着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话,像是来自珠三角地区。
他的动作谨慎,生怕侵犯到什么,断断续续道:“喂……哥哥,你应该是来自广东那边的吧,听你口音真的很像。”
赵齐闵正在嚼着手中的苹果,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惊住,才缓缓道来:“哎呀,你这小家伙,怎么知道的,我来自香港。”
他没有犹豫,没有做出欺骗的举动,而是首接将他的真切的情况如实说出口。
“嗯,我佛山出生的,父亲在桐城做建材厂生意,所以我是在这边读的高中。”
说话间带着若有若无的粤语口音,触动到他。
赵齐闵刚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很快的将嘴边的话收回去,把苹果核扔进垃圾桶。
他没有提到那个自私恶毒的母亲,而是向身旁的夏栩,说明自己为什么还在桐城。
还是十几岁的年龄,随这儿的母亲回到安徽桐城,因为要替她回来收拾这烂摊子。
待在桐城的时间也并不算多,前段日子被警察逮捕,在城区的牢里蹲了三个月,他所承受的所有痛苦,无非是那狗男女带来。
桐城于赵齐闵而言,并没有带来什么很深的印象,不喜爱也不厌恶。
呆着的机会并不多,桐城也没有他的家。
再过段时间,又要离开这里了。
赵齐闵去年高中毕业就在沪城拥有一份极为稳定的工作,至少能够养活自己,纹身只能算是他的业余爱好。
令赵齐闵怎么都没想到的是,眼前这个看上去单纯的小男孩,居然和他一样都是来自珠三角,俗称“粤港澳”地区。
“小孩,那你以后还回广东吗。”
赵齐闵掐灭了手中的香烟,站起身喷了些香水。
刹那间,这方寸天地内充斥着迷人的玫瑰味香氛,实在令人痴迷,头晕乎乎的。
夏栩对于这个提问并不感到意外,站在原地,思绪道:“长假到了,或许会吧。”
“高中毕业你还会在这儿吗,都己经升高中三年级,应该也不久?”
夏栩正准备回答他的问题,侧首望去他又在摆弄画稿。
“嗯,我大学准备去北京上。”
赵齐闵连连拍手叫好,再次掐灭手中的烟蒂。
“北京可是好地方,和你差不多大的时候很向往那儿,是充满历史底蕴的城市。”
他站起身的瞬间,眼睛亮闪闪的,眼底的阴郁彻底散开,仿佛在期待什么东西。
这家小小的纹身店,几乎没有人来经营它,夏栩身体依靠在墙壁,袖口无意间就蹭到大片的灰尘。
“嗯哼,不过话说回来,大哥哥谢谢你那天帮助我,以后我长大些,一起去北京。”
男孩的这番发言,另躺在摇椅上的赵齐闵产生愧疚之心,低垂着头,吐着烟圈。
他很少得到这样的真心。
不想麻烦这个懂事的少年,闭上嘴唇不说话,沉默半晌。
在沪城那边的工作,每个月大约有五六千薪水,不至于到吃不起饭的地步,在父亲欠债跑路前给他留下的。
赵齐闵嗤笑着,起身把沙发上的夹克拾起穿在身上,没有刚才那般寒冷的滋味。
要是真到了这个程度,早瘦成骷髅了。
“哥,你怎么不说话?
生气了吗?”
夏栩作势往前凑,晃了晃他的双眼,小声道。
“别担心,哥哥的纹身贴是贴的呀,休了一年学,后期我还会回大学上课的。”
他随口吐了下烟圈,漫不经心说着。
夏栩并没有在意与纹身相关的话题。
“既然哥哥上的是师范大学,那后期是不是要去当老师呀。”
睁大圆圆的双眼,带着好奇询问面前这个放荡不羁的人。
赵齐闵笑的拍了拍胸口,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呛到,许久后才缓和正常的神态。
“哈哈哈哈哈……你这小孩,总神神叨叨的,学的是体育专业,理想职业医生。”
愣住神的夏栩意外看到柜台边置放着书架,排放着与心理学专业相关的书籍。
十七岁的少年好奇心是那么强,这种奇怪的想法在内心愈发猛烈,首至生根发芽。
“想知道哥哥高考是多少分,我未来要以你为榜样,学习方面得更加用功了。”
赵齐闵缓缓舒展眉头,开始自顾自的调侃起来,翘着二郎腿:“我啊……达到了还行的水平,高考五百五十多分,挺不错的。”
这个无知懵懂的少年竖起大拇指,嘴角露出抹温柔的笑意,就好似一汪清水。
“真羡慕,考上了大学,还有能赚钱的工作,得努力向哥哥的方向靠拢了。”
纯真的他是那样动人,继续保持这份天真吧。
赵齐闵听闻夏栩的发言,眼底的诧异更加藏不住,清了清卡痰的嗓子,才道来。
“小孩学习成绩不好吗,还是单纯喜欢和哥哥聊天,一天到晚的净知道说这些。”
玻璃窗露出一条缝,没有关紧,吹来阵阵渗人的寒风,令人毛骨悚然,身躯发颤。
或许是他能感知到这样的体温,赵齐闵从沙发上站起,费尽力气把窗户推紧。
寒风可算是没有吹漏进这小小的屋子。
纹身店内是装有暖气的,和这样乖巧的少年共处一室,他还是拿起遥控,将尘封许久的空调给开启,加到了最大的温度。
“坐沙发,跟我讲什么客气。”
夏栩听话照做,肢体间都是谨慎,坐在皮革沙发。
“哥……哥哥。”
这小孩说话总是没有底气,断断续续的,常常令人费解意思。
“想让我叫你弟弟吗,要不想个小名来喊喊吧,就叫小栩,栩儿,你看行不?”
赵齐闵为他盖了条毯子,就这么披在身上。
身旁的男孩闪过丝狂喜,这样的情绪又很快消散,小声咕哝:“叫我夏栩就好,如果哥哥愿意的话,也可以称呼为小栩。”
赵齐闵只是淡淡应声:“ 嗯。”
空气里的氛围凝固,连上帝到来都难以处理这局面,夏栩开口打破了此刻的宁静。
“哥哥刚刚问我的成绩,现在来告诉你吧,我读高三,成绩稳居在全年级前十。”
少年浅浅的笑颜就像春日突墙而出肆意蔓延长满倒刺的藤蔓。
也可以是朝着清晨第一缕朝阳,对着那地平线摇花苞的向日葵。
“很厉害啊,那夏栩你有告诉爸爸妈妈吗,有那么优秀听话的儿子。”
赵齐闵正看着手里的日本漫画,面露赞扬的神色。
可夏栩很快耷拉下双眼,垂落的刘海叫人看不清在思考什么,眉眼间略显落寞。
“我……我爸不要我了,他们离婚,我妈在这事发生后,找了个新的丈夫,生了同父异母的妹妹,我独自生活。”
赵齐闵原本就心疼那晚在巷尾被霸凌殴打的少年,从初次见面的那个雨夜开始。
他没有将那种怜悯的情绪展现出来,而是化为道出口的言语,字字句句之间。
“小栩……对不起,如果有什么忙,那就来这里,哥哥帮你。”
放下嘴里正在咀嚼的苹果,又道:“说不定还能一同回广东。”
“如果哥哥没在这儿,那就暂时去沪城上班,这是我的电话,随时可以联系。”
赵齐闵拿出张电话卡,塞在他手心中。
拍了拍胸口,声音坚定,保证道:“想家了,哥哥在外面赚到的钱就帮我们夏栩买机票,等你高中毕业就回广东看看。”
“真的吗?”
少年话语间皆为胆怯。
“比珍珠还真。”
赵齐闵放下往日高傲的姿态,轻言细语道。
赵齐闵不自觉露出笑颜,放下了手中的香烟,“不过哥哥的家在香港哦,到时候可以陪你在内陆呢,很方便。”
随着时代的推移,交通也渐渐地得到便利,只要买下张车票,去哪儿都很便捷。
少年握紧拳头,念念有词。
暗暗自语着:“好耶!
那我在学习方面就要更加努力了,听哥哥的话,就必须保护我好不好?”
“我们夏栩理想的大学是北京的中国政法大学,哥哥保护你,但答应我要好好的把最后一年的书给念完。”
神态由方才的调侃变为认真,拍了拍夏栩瘦弱的肩膀,力道控制的不疼也不轻。
夏栩咽了口口水,随之不停滚动的是喉结:“会的,会坚持下去,不让哥哥失望。”
“再过几个月就跨年了,阿姨没有意见的话,我可以暂停手中的工作,回到桐城。”
“我……我才不需要她的同意呢,那些人在学校欺负我,所以我没什么朋友。”
夏栩漂亮的丹凤眼在这时眨起来,水灵灵的,身体的剧烈颤动,让刘海垂落下来。
赵齐闵翻阅了手中的日历,即将到来的是十一月,真是快,不给人反应的机会。
他又要回到沪城,开展新的工作计划。
两人才刚认识几天,熟络的却像相处了大半辈子的老朋友,谈笑风生,互相打趣。
都是十几岁的年纪,有聊得来的话题。
赵齐闵顺手擦了擦嘴角,镇定自如的说着:“夏栩,到那会儿咱们就在这门口见。”
又平淡的说道:“如果有人欺负你,一定要打电话告诉哥哥好不好,要不然哥哥会担心的。”
“哎呀,哥哥怎么这么啰嗦,必须打电话呀,到时候我就去吓那些大坏蛋。”
夏栩笑了笑,两边的腮帮子鼓的圆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