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魄书生黄粱蜗居城隍庙,三餐靠给死人写挽联换冷馒头。
>暴雨夜捡到《发财秘笈》,首页血字“良心喂狗,富贵我有”。
>他撕了圣贤书狂笑:“孔夫子误我!当铺在哪?我要典当良心!”
>次日房东王婆哭诉丈夫被贡品箱砸死,黄粱攥着她寄存的养老钱,
>假惺惺挤出两滴泪:“节哀啊!银子我替您保管…”
>转身却摸着银子冷笑:“王老爹,下面通胀厉害,我替您花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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铜臭镇的雨,下得毫无新意。黏腻,阴冷,带着一股子陈年腌菜缸底翻上来的馊味儿,从铅灰色的天幕里淅淅沥沥往下倒,糊满了城隍庙那本就摇摇欲坠的瓦片,再汇成几股浑浊的黄汤,不情不愿地滴落在黄粱头顶那块朽烂不堪的房梁上。
咚…嗒…咚…嗒…
这有气无力的节奏,精准地砸在黄粱案头那本翻得卷了边、沾满可疑油渍的《论语》上。他蜗居在这城隍老爷塑像背后的逼仄小间里,统共三步见方,霉味、灰尘味和供桌上隔夜冷馒头的酸败味搅和在一起,顽固地钻进他的鼻腔。唯一的活物,除了他自己,便是墙角那只肥硕得不像话、毛色油亮的老鼠,黄粱管它叫“墨香”。此刻墨香正蹲在一小堆发霉的花生壳旁,两只绿豆眼警惕地瞥着他,小爪子飞快地往嘴里塞着什么——那是黄粱昨天省下半块、准备当今日午饭的硬馒头,如今只剩点渣了。
“墨香兄,”黄粱有气无力地开口,声音干涩得像砂纸磨过生锈的铁皮,“君子固穷,小人穷斯滥矣…孔夫子诚不我欺!可这‘固穷’的滋味儿,也忒难熬了些吧?”他盯着墨香鼓动的腮帮子,肚子很不争气地发出一连串雷鸣般的咕噜声。
回应他的,是墨香一个敏捷的转身,叼着最后一点馒头渣,“哧溜”一声钻进了墙角的破洞,只留下一条油光水滑的尾巴尖儿。
“没义气!”黄粱恨恨地骂了一句,目光落在案头那几张粗糙的黄麻纸上。这是他今日的“营生”——给西街棺材铺刘瘸子抄写挽联。字迹务求悲切哀婉,仿佛死的是自己亲爹。报酬?三张换一个冷硬如铁的杂粮馒头。此刻他正写到“驾鹤西游,音容宛在”,笔锋却软塌塌地拖不动,饿得眼冒金星。
门板被不客气地拍响,震落一片簌簌的灰尘。王婆那张刻薄寡恩的脸探了进来,眉毛拧得像两条打架的蜈蚣。
“黄相公哟!”王婆尖利的嗓音刮着人的耳膜,手里的鸡毛掸子习惯性地挥舞着,带起一片灰蒙蒙的尘雾,“日头都晒***了,您这‘黄金屋’的房钱,是用口水画的还是用西北风抵啊?老身这破庙可经不起您这尊大佛的‘文气’压榨了!再拖欠三天,”她用掸子柄重重敲了敲那根朽烂的门框,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老身只好请您挪挪尊臀,去跟城隍爷‘抵足而眠’,好好探讨探讨这‘阴宅’的行情咯!城隍爷那边可宽敞,还不用交租!”
黄粱的脸皮一阵发烫,连忙堆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起身作揖:“王妈妈息怒!息怒!晚生…晚生这不是正‘笔耕不辍’,筹措银钱么?您看这挽联,字字泣血,句句含悲,定能卖个好价钱!到时连本带利,一并奉上!”他指望着案头那几张破纸能搪塞过去。
“呸!”王婆啐了一口,“指望你那‘泣血’的字换钱?老身还不如指望城隍爷显灵,从香炉里给我蹦出几个大子儿!少废话,最迟明日,见不到钱,卷铺盖走人!这破地方,有的是叫花子想住!”鸡毛掸子又狠狠敲了下门框,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王婆才骂骂咧咧地转身走了。
黄粱颓然坐回那张三条腿的破板凳第四条腿用半块城隍庙的破砖垫着,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供桌一角。那里,用一块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包着一个小包裹——那是王婆暂时寄存在此的“棺材本”,她亡夫生前省吃俭用攒下的五两碎银子,预备着给自己养老送终的。粗布包裹被随意搁在积满香灰的供桌上,像一块滚烫的烙铁,灼烧着黄粱的眼球。
鬼使神差地,他挪了过去。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掀开粗布一角。里面是几块大小不一的碎银,暗淡无光,却带着一种致命的诱惑。黄粱的呼吸陡然粗重起来,喉咙里像着了火。他仿佛看到这堆碎银瞬间变成了热气腾腾的烧鸡、香气四溢的酱牛肉、醇香扑鼻的杏花村……甚至,还有小莲那带着羞涩的、终于不再被野菜饼噎住的笑容。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他下意识地背诵着圣贤之言,试图压下心头那股翻腾的邪火。可饥饿像无数只小虫在啃噬他的胃,失意的怨毒像藤蔓缠绕着他的心。“黄金屋在哪儿?千钟粟又在哪儿?”他喃喃自语,嘴角流下一丝清亮的口涎,不偏不倚,滴落在包银子的粗布上,迅速洇开一小块深色的湿痕。
“哎呀!”黄粱一惊,手忙脚乱地用他那油渍麻花的破袖子去擦。结果越擦越脏,墨迹、口水、灰尘混作一团,在粗布上糊开一片难看的污渍,像极了他此刻狼狈不堪的人生。他颓然停手,看着那污渍,又看看包裹里露出的银角子,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攫住了他。
“逆天改命…”他对着那堆银子,像对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幻梦,声音嘶哑,“难道真要饿死在这破庙里,给城隍爷当个陪葬的书童不成?”
轰隆隆——!
一声炸雷毫无征兆地在头顶爆开,震得整个城隍庙都在簌簌发抖,案上的油灯火苗疯狂跳跃,几欲熄灭。紧接着,瓢泼大雨倾盆而下,密集的雨点砸在瓦片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仿佛要把这座破庙彻底冲垮。
黄粱被这突如其来的雷暴惊得浑身一哆嗦。王婆的咒骂、腹中的雷鸣、前途的绝望,连同这狂暴的雨声,在他脑子里搅成一锅滚烫的烂粥。一股无名邪火“噌”地窜了上来。
“贼老天!”他猛地站起身,指着黑沉沉的屋顶破口大骂,“你也欺我穷困潦倒不成?好!好得很!老子偏不信这个邪!”一股破罐子破摔的冲动驱使他,一把拉开那扇吱呀作响的破木门,赤红着眼睛,一头扎进了狂暴的雨幕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浇了个透心凉,单薄的青布直裰紧贴在身上,冻得他牙齿咯咯打颤。狂风卷着豆大的雨点抽打在脸上,生疼。他像一具行尸走肉,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泥泞不堪的地面,漫无目的地在城隍庙后那狭窄、堆满杂物的巷子里游荡。雨水模糊了视线,耳边只有风声、雨声、雷声,还有他自己粗重的喘息。
“发财…发财…”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在他脑子里盘旋。凭什么?凭什么他寒窗苦读,满腹经纶,却要受这饥寒交迫、遭人白眼之苦?凭什么那些脑满肠肥、胸无点墨的家伙却能锦衣玉食?一股强烈的不甘和怨毒在他胸中燃烧,几乎要将他整个人点燃。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冰冷的绝望和疯狂的念头吞噬时,脚下猛地一滑!
“哎哟!”他一个趔趄,狼狈地向前扑倒,整个人重重地摔进巷尾一个散发着浓烈***酸臭气味的垃圾堆里!污水和烂泥糊了一身,脸上沾满了烂菜叶和不知名的秽物。
“连你也欺负我!”黄粱气得七窍生烟,挣扎着想爬起来。就在他胡乱扒拉着身下黏腻的垃圾时,指尖突然触到了一个硬物。不是石头,也不是破瓦罐,触感坚韧,似乎包裹着什么。
他心头莫名一跳,也顾不上恶心,奋力从污秽中把那东西抠了出来。借着远处偶尔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他看清了——一个巴掌大小、用厚实油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裹,沉甸甸的。包裹表面糊满了泥浆和腐烂的菜叶,散发着一股混合着土腥、霉烂和劣质香灰的古怪气味。
**“发财秘笈?”**
四个模糊不清、几乎被泥污覆盖的繁体篆字,如同鬼画符般印在油布一角,在闪电的瞬间映照下,竟透出一丝诡异的暗红光泽!
黄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停止了跳动,随即又以擂鼓般的狂速在胸腔里猛烈撞击起来!血液“嗡”的一声直冲头顶,冻僵的身体瞬间变得滚烫。
“发财秘笈?哪个缺德鬼,连发财都不要了?还是…发财太辛苦,半路退货?”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喃喃自语,声音因激动和寒冷而剧烈颤抖。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荒诞、狂喜和巨大好奇的冲动,驱使他紧紧攥住那冰凉的油布包裹,像是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连滚带爬地挣扎出垃圾堆,跌跌撞撞地冲回他那破败的城隍庙小窝。
砰!他反手死死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剧烈喘息,浑身湿透,泥水顺着裤腿往下淌,在地上积了一小滩。但他浑然不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那个神秘的油布包上。
他哆嗦着,用同样湿冷颤抖的手指,急切地剥开那层沾满污秽的油布。一层,又一层…油布坚韧异常,包裹得极其严密。终于,在剥开三层之后,一本薄薄的、线装的册子显露出来。
册子古旧得不像样子。封面是某种深褐色的、布满虫蛀孔洞的厚皮纸,边缘磨损卷曲。没有任何题签,只有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色污渍,像是干涸的血迹,又像是某种劣质朱砂。册子本身散发着一股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陈年霉味,混合着若有若无的香灰气息和一种难以形容的、类似于铁锈的腥气。
黄粱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地将册子放在那张三条腿的破桌上,凑近那盏豆大的油灯。昏黄摇曳的火苗,将他的影子扭曲放大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鬼魅。庙外,风雨依旧肆虐,雷声沉闷地滚动着。
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虔诚与恐惧,用指甲小心翼翼地,掀开了那脆弱、泛黄、仿佛一碰就要碎裂的封面。
唰——
就在封面掀开的刹那,一道比油灯火苗明亮十倍的、诡异的暗红色光芒,骤然从书页中迸发出来!瞬间照亮了黄粱惨白惊愕的脸,也照亮了破庙里飞舞的灰尘和蛛网!
光芒只持续了一瞬,便黯淡下去,仿佛被书页本身吸了回去。
黄粱的心脏几乎跳出胸腔。他死死盯住那被红芒映照过的首页。
没有序言,没有目录,没有任何繁复的图案或咒语。只有八个大字,用浓稠如血般的墨汁写成,笔锋狂放狰狞,力透纸背,带着一股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疯狂与恶意,占据了整张纸的中心:
**“良——心——喂——狗,富——贵——我——有!”**
八个大字,如同八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不容抗拒地烙印在黄粱的视网膜上,深深烫进他的脑海深处!
“呃…!”黄粱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他猛地向后踉跄一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震得头顶掉下几缕灰尘。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
荒谬!太荒谬了!
这是什么狗屁秘笈?这分明是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在人心最黑暗的角落发出的、最恶毒、最***的诅咒!
“良心喂狗?富贵我有?”他下意识地重复着,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圣贤书里那些“仁义礼智信”、“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教诲,如同潮水般冲击着他摇摇欲坠的道德堤坝。孔夫子、孟夫子、朱夫子…无数先贤的面孔在脑中浮现,带着严厉的谴责。
然而,另一股力量,一股更为原始、更为炽热、更为凶猛的洪流,正从他被这八个血字凿开的裂缝中汹涌而出!那是饥饿的绞痛,是贫穷的屈辱,是王婆的刻薄嘴脸,是小莲失望的眼神,是那些脑满肠肥者鄙夷的目光,是他十几年寒窗苦读换来的、一文不值的“清高”!
“哈哈哈…哈哈哈…!”
一阵怪异的笑声,突兀地从黄粱喉咙里爆发出来。起先是压抑的、神经质的低笑,继而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最后变成了歇斯底里的狂笑!他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飙了出来,笑得浑身抽搐,撞得那张三条腿的桌子吱呀作响,油灯的火苗疯狂跳动,几乎熄灭。
“妙!妙!妙啊!!”黄粱猛地止住狂笑,脸上还挂着泪痕,眼中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他一把抓起桌边那本陪伴了他多年、早已翻烂的《论语》,看也不看,用尽全身力气,“嗤啦——!”一声,狠狠将其撕成了两半!
“孔夫子!你误我!朱夫子!你害我!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全是放屁!放他娘的狗臭屁!”他将撕烂的书页狠狠摔在地上,又用脚疯狂地践踏着那些“仁义道德”的字句。
“良心?这世道,这铜臭镇,还有这玩意儿吗?啊?它值几个钱?!”他冲到角落里那面布满蛛网、布满裂纹的破铜镜前,对着镜中那个披头散发、状若疯魔的自己,嘶声咆哮,“你说!它值几个钱?!”
镜中人眼神狂乱,脸色在油灯下忽明忽暗。
黄粱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激动的情绪,对着镜子,试图挤出一个符合那八个血字的、冷酷而贪婪的笑容。
“嘿嘿…发财…嘿嘿…”他咧开嘴,露出森白的牙齿。
然而,这笑容僵硬而扭曲,肌肉不受控制地抽搐着。他努力想调整,想让它看起来更“恶毒”,更“成功”。结果用力过猛,左边的嘴角猛地向上抽起,右边的脸颊肌肉却纹丝不动,整张脸呈现出一种极其怪异、滑稽、如同中风般的表情。
“嘶…!”剧烈的面部痉挛带来的疼痛,让他倒抽一口冷气,眼泪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他捂着脸,疼得弯下腰去。
“妈的!连笑都不会了?”他揉着抽痛的脸颊,又气又恼。但内心深处,那八个血字却像生了根,再也无法拔除。一种奇异的感觉在滋生——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又仿佛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什么道德?什么廉耻?只要能换来富贵,喂狗又如何?这世道,本就是人吃人!
他眼神复杂地瞥了一眼地上被撕碎的《论语》残骸,又看了看桌上那本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发财秘笈》。最终,他小心翼翼地将那本薄薄的、诡异的册子,塞进了怀中,紧贴着还在狂跳的心脏。
油灯的火苗,不安地跳动着。
第二天,雨过天晴,但铜臭镇上空依旧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黄粱被一阵撕心裂肺、震耳欲聋的哭嚎声惊醒。
“我的老天爷啊!我那苦命的当家的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留下我这孤老婆子可怎么活啊——!!”
是王婆!那哭嚎声由远及近,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绝望,穿透了破庙薄薄的板壁,直直刺入黄粱的耳膜。
黄粱一个激灵坐起身,心头莫名一紧。他昨夜辗转反侧,脑子里全是那八个血字和未来“富贵”的幻影,几乎没怎么合眼。此刻听到王婆如此凄厉的哭喊,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刚趿拉上那双露出脚趾的破鞋,房门就被一股大力撞开了!
王婆披头散发,双眼肿得像烂桃,脸上涕泪横流,混合着泥污,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里捞出来。她跌跌撞撞地冲进来,看也不看黄粱,扑通一声瘫倒在冰冷的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发出沉闷的响声,哭得声嘶力竭:
“当家的啊!你死得好惨啊!…码头上…好端端的…那写着‘贡品’的箱子…它…它怎么就掉下来了啊!…那么大一个箱子…呜哇哇…直接就砸你头上了啊…连句话都没留下…我的天爷啊…你让我一个人怎么办啊…”
贡品箱子?砸死了?
黄粱脑子里“嗡”的一声。王婆的丈夫王老实,是码头上的苦力,专干扛大包的活计。被贡品箱子砸死?这…也太倒霉了点。他下意识地看向供桌——那个用粗布包裹着的、装着王婆五两碎银子的包裹,还静静地躺在那里。
一股冰冷的、滑腻的东西,顺着脊椎悄然爬升,瞬间冻结了他昨夜因《发财秘笈》而升腾起的狂热。秘笈上那八个血字“良心喂狗,富贵我有”如同烧红的烙铁,在他脑海里猛地一闪!
他看着地上哭得几乎背过气去的王婆,看着她那身沾满泥污的破旧衣裳,看着她因悲痛绝望而扭曲的脸。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黄粱的怜悯和不忍,像投入滚油的水滴,在他心底微弱地“滋啦”了一下。
但这点微不足道的火星,瞬间就被那八个血字燃起的冰冷火焰吞没了。
富贵我有…
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王老实死了,王婆现在六神无主,悲痛欲绝!那五两银子…那五两银子!一个声音在他心底疯狂叫嚣,盖过了王婆的哭嚎。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狂跳的心脏。脸上迅速堆砌起一种混杂着震惊、悲痛和无比“诚恳”的表情,三步并作两步冲到王婆身边,弯下腰,用他能发出的最沉痛、最富有“同情心”的语调开口:
“王妈妈!王妈妈!节哀啊!节哀顺变啊!内心:节你个头,快别哭了!吵死了!…这…这真是飞来横祸啊!老天爷…太不开眼了!”他用力挤了挤眼睛,试图挤出一点水光,可惜昨夜失眠,眼睛干涩得很,只勉强让眼眶看起来红了些。
王婆听到声音,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到是黄粱,哭得更凶了:“黄相公啊…我…我当家的…他…他没了啊…我可怎么办啊…”
“王妈妈!您千万保重身体啊!”黄粱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夸张的“义愤”和“担当”,“人死不能复生!眼下最要紧的,是料理王老爹的后事,让他入土为安呐!盘算着昧多少”
他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供桌上的粗布包裹,随即又“痛心疾首”地落回王婆身上:“您看您现在这样子…这…这银子!”
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看到王婆随着他的话,目光也茫然地投向了那个包裹。
“银子?”王婆下意识地重复,眼神涣散。
“对!银子!”黄粱的声音斩钉截铁,充满了“古道热肠”,“王老爹的身后事,处处要钱!您现在心神俱伤,哪里还顾得上这个?万一再有个闪失…晚生黄粱,虽一介穷书生,但自幼也知‘信义’二字重逾千斤!人称‘铜臭镇小孟尝’,最是急公好义!内心:这名号我自己刚编的这银子,您放心!交给晚生保管!晚生保证,分文不差!保管费?您这不是打我脸吗?提也休提!就当是…就当是晚生对王老爹的一点…心意!盘算着能昧四两还是四两半”
他的话语如同连珠炮,情真意切,配合着恰到好处的手势和脸上那沉痛无比的表情,竟真的暂时唬住了悲痛中的王婆。
王婆怔怔地看着他,浑浊的泪水还在流淌,嘴唇哆嗦着:“黄…黄相公…你…你真能帮我…保管?”
“当然!王妈妈您放一百个心!”黄粱拍着胸脯,信誓旦旦,眼神“清澈”而“坚定”。他生怕王婆反悔,一边说着,一边已极其自然地、动作流畅地伸手拿起了供桌上那个沉甸甸的粗布包裹,迅速而稳妥地塞进了自己那同样破旧的怀里。
入手冰凉而沉重。那熟悉的触感,让他的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随即又被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兴奋和满足感填满。
“您…您先歇着,缓口气!晚生这就去…去帮您打听打听料理后事的章程!您放心,一切有我!”黄粱扶着几乎是半推着哭得浑身发软的王婆坐到他那张三条腿的破板凳上板凳发出不堪重负的***,随即像生怕沾染上什么晦气似的,转身就快步走出了房门。
怀里揣着那包沉甸甸的碎银,黄粱的脚步轻快得几乎要飞起来。他快步穿过庙里阴冷潮湿的前殿,城隍爷那泥塑木雕的威严面孔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模糊不清,仿佛正用空洞的眼睛注视着他。
走到庙门口,清晨微凉的空气带着雨后泥土的腥气涌入肺腑。黄粱停下脚步,左右张望了一下。巷子里空无一人,只有几只湿漉漉的麻雀在泥水里跳来跳去。
他紧绷的神经终于松弛下来。一丝再也无法抑制的、混合着得意、贪婪和彻底解脱的笑容,如同墨汁滴入清水,在他脸上迅速蔓延开来。那笑容冰冷,带着一丝狰狞,与他刚才在庙里那副“急公好义”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探手入怀,隔着粗布,用力地、反复地摩挲着那几块冰凉的碎银,感受着它们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的奇异***。昨夜秘笈血字的疯狂光芒似乎又在眼前闪动。
“呵…”他对着空荡荡的巷子,发出一声低低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冷笑。声音轻得像一阵阴风,却清晰地回荡在他自己的耳边:
“王老爹,您老走好。下面…听说也不太平,钱不好使,指不定还闹通胀呢?您那点养老钱,与其让王婆哭没了,不如…让晚生先替您花花?您放心,等我黄粱飞黄腾达了,定给您烧几刀上好的纸钱,保证您在下面…也阔绰!”
他最后用力攥了一下怀中的银子,仿佛要将那份沉甸甸的“富贵”根基彻底融入自己的骨血。然后,他挺直了腰板,脸上重新挂起一种踌躇满志、仿佛已经脱胎换骨的神情,迈着轻快而虚浮的步子,朝着晨雾弥漫、充满了“机遇”的铜臭镇深处走去。
城隍庙破败的飞檐上,一滴残留的冰冷雨水,终于不堪重负,啪嗒一声,坠落下来,砸在门口泥泞的水洼里,溅起一小朵浑浊的、转瞬即逝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