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啃着半拉硬馒头。窗框突然哐当砸地上了。碎木渣子溅了我一鞋面。“搞什么名堂!
”我吼了一嗓子,嗓子眼还堵着干馒头屑。
一个穿着靛蓝短褂、脑门油亮的小太监连滚带爬冲进来,手里捏着一张黄不拉几的纸。
“陶娘娘!不好了!出大事了!”“天塌了还是地陷了?”我慢悠悠把最后一点馒头塞嘴里,
拍了拍手上的渣,“冷宫这破地儿,还能有比耗子啃了最后半袋米更大的事?
”小太监喘得跟拉风箱似的,把那张纸杵到我眼皮底下。“拆...拆...拆迁告示!
贴宫墙上了!整个西六宫这片,全划进去!限期…限期一个月搬空!”我一把抢过那张纸。
纸很糙,墨是新刷上去的,一股子劣质墨汁味儿。
上面斗大的字:皇城内务府营造司令:为顺应宫城整体规划,提升内廷人居环境,
含长春宫、咸福宫、启祥宫、储秀宫、翊坤宫、永寿宫及附属建筑群进行整体拆除改造。
即日起,限三十日内,所有人员、物品迁出。逾期不迁,后果自负。落款一个大红戳。
我的手有点抖。不是怕的。是气的。“放他娘的屁!”我把那张纸揉成一团,狠狠砸在地上,
“提升人居环境?老娘在这鸟不拉屎的冷宫住了三年!屋顶漏雨没人管!窗户漏风没人修!
耗子比猫都肥!现在跟我说要拆了提升环境?”小太监缩着脖子,
声音发颤:“陶娘娘…内务府的人说了,这次…这次是动真格的!
听说…听说外面新城要扩建,宫墙根这片地,金贵着呢!”我脑子嗡的一声。金贵?
冷宫这片破瓦寒窑,杂草长得比人高,夜里鬼哭狼嚎都没人管的地界,金贵了?“补偿呢?
”我一把揪住小太监的领子,“拆了我的窝,总得给个说法吧?银子呢?新住处呢?
白纸黑字写了没?”小太监脸都白了,使劲摇头:“没…没说!
告示上只写了让搬…让限期搬走!管事的赵公公…赵公公说了,能活着出去就是天大的恩典,
别…别想那些有的没的!”我松开他,一股邪火直冲天灵盖。赵公公?
内务府那个管库房的赵老狗?克扣我们冷宫份例最狠的就是他!冬天炭火,夏天冰例,
哪次不是被他扒掉一层皮才送来点残渣?现在倒好,直接要把我们扫地出门?还屁补偿没有?
“做他的春秋大梦!”我冷笑一声,一脚踩在那团废纸上,“老娘就是块滚刀肉,
烂也得烂在这冷宫的地界上!想白占地方?门儿都没有!”小太监吓得一哆嗦。
“陶娘娘…您…您可别硬顶啊!赵公公他们…他们带着人呢!”像是印证他的话,
外面杂乱的脚步声和吆喝声由远及近。“都听着!内务府拆迁办办事!闲杂人等闪开!
”“这破院子里的!赶紧收拾铺盖滚蛋!”“磨蹭什么!等着吃板子吗?
”粗鲁的叫骂声伴随着砸门踹墙的哐当声,像一群土匪闯进了荒村。我的破院门被一脚踹开。
几个穿着藏青色号坎、膀大腰圆的太监涌了进来,手里拎着胳膊粗的木棍。
领头的是个三角眼,一脸横肉,正是赵公公手下头号狗腿子,王管事。
他斜眼扫了一圈我这徒有四壁、屋顶透光的“寝殿”,嘴角撇得能挂油瓶。“哟,
这不是咱们尊贵的陶贵妃娘娘吗?”他阴阳怪气地拖长了调子,“怎么着?告示看清了没?
麻溜点,带着你那点破烂,赶紧挪窝!别耽误爷们儿干活!”我抱着胳膊,
靠在掉光了漆的柱子上。“挪窝?挪哪儿去?”王管事嗤笑一声,
棍子在地上不耐烦地敲着:“爱去哪儿去哪儿!宫外头护城河没盖子,城外乱葬岗地界宽,
随您陶娘娘高兴!赶紧的!别废话!”他身后一个愣头青太监,大概是新来的,立功心切,
拎着棍子就朝我屋里那张三条腿的破桌子砸去。“哐当!”桌子彻底散了架。灰尘扬起老高。
我眼皮都没眨一下。王管事很满意这效果,抱着胳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得意样。
“王管事,”我慢悠悠地开口,声音不高,但足够清楚,“砸吧,使劲砸。砸坏一样,
你记着账。”王管事一愣,三角眼眯起来:“记什么账?你这些破烂,白送都没人要!
”“破烂?”我笑了笑,抬手指着那张散架的桌子,“看见没?紫檀木的边角料,
当年内务府造办处给先帝爷做笔架剩下的。虽说旧了,木头还在。
”我又指了指墙角一个豁了口的破瓦罐:“那个,前朝官窑出的青花,
放御膳房装咸菜都嫌寒碜,可它底款还在呢。”再一指被踹歪的门板:“这木头,
正经金丝楠,风吹雨打朽了,可它当初,也是从坤宁宫偏殿换下来的料子。”我每说一样,
王管事的脸色就黑一分。“你…你少在这唬人!”他有点底气不足。“唬人?”我走近一步,
盯着他那双有点慌的三角眼,“要不要现在就去内务府档房查查?
看看当年各处宫殿修缮替换下来的旧料、淘汰下来的旧物,是不是都登记在册?这些东西,
就算扔在冷宫烂成泥,它也是宫里的财产!是皇家的东西!
”我声音陡然拔高:“你们拆迁办,奉的是内务府的令!拆的是皇家的房子!
可没说让你们毁坏宫里的财物!你今天砸烂一样,我就去敲登闻鼓!问问上头,
是不是内务府如今阔气了,连紫檀金丝楠前朝官窑,都能随便当劈柴砸着听响玩了?
”王管事的脸彻底白了,额头冒出一层油汗。他身后的太监们也面面相觑,
手里的棍子都悄悄往下放了放。宫里混的,谁不知道“登记在册”四个字的分量?
再不起眼的东西,一旦上了册,那就是有主儿的!毁坏了,追究起来,谁也吃罪不起!
“你…你…”王管事指着我,手指头有点抖,“陶青瓷!
你别以为你在这破地方待久了就能撒泼!拆迁是上头定的!板上钉钉!”“钉你的钉,
我管不着。”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但想让我陶青瓷光着***滚出这冷宫?没门!
”我盯着他,一字一顿:“要么,按规矩来,白纸黑字给我写清楚,拆了我的住处,
补偿多少银子,安置我去哪里!”“要么——”我猛地抄起地上半截断掉的桌子腿,
掂了掂分量。“你们今天就从我身上踩过去!看看我这冷宫滚刀肉的命,够不够硬!
够不够拉几个垫背的!”王管事被我眼里的狠光镇住了,下意识后退半步。
他看看我手里的“凶器”,又看看身后那群明显开始怂的手下。“疯子!你就是个疯子!
”他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句,“行!你有种!你等着!我看你能硬到几时!我们走!
”他带着人,骂骂咧咧,灰溜溜地退出了我的破院子。门板歪斜地挂在门框上,
像个咧开的、嘲讽的大嘴。我扔掉手里的桌子腿,拍了拍手上的灰。
心脏在胸腔里咚咚咚狂跳,像揣了只活兔子。刚才那一下,完全是赌。
赌这些狗腿子欺软怕硬,更赌他们不敢真担上毁坏宫产的责任。还好,赌赢了第一步。
但我知道,麻烦才刚开始。赵老狗不会善罢甘休。我弯腰,
从地上那堆散架的“紫檀边角料”里,扒拉出一块还算完整的板子。
又捡起那个豁口的“前朝官窑”瓦罐。看着这两样破烂,我扯了扯嘴角。屁的紫檀官窑。
桌子是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拆下来的破木头。瓦罐是我刚进来那年,
在墙角挖土种葱时挖出来的,脏得看不出本色。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管事他们信了,
或者说,他们不敢不信。这就够了。手里有了第一张唬人的牌。接下来,得找真正的牌。
我走出破院子。冷宫这片,地方不大,破败的院子挤挤挨挨。往日死气沉沉,今天像炸了锅。
哭嚎声,叫骂声,哀求声,砸东西的声音,混成一片。太监们粗暴的驱赶吆喝声此起彼伏。
一片鸡飞狗跳的末日景象。我径直走向最西头那个小院。院门紧闭着,
里面传出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哭声。我直接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门。院子里,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旧宫装的瘦小身影,正抱着一个破旧的蓝布包袱,蜷缩在墙角哭。
肩膀一抽一抽的。是林才人。三年前因为打碎了皇后娘娘赏给她主子的一只玉镯,
被主子迁怒,直接扔进了冷宫。性子比兔子还软。“哭有什么用?”我走过去,声音不大。
林才人吓得一哆嗦,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清是我,才稍微松口气,
“陶姐姐…他们…他们要把我们都赶出去…我们…我们可怎么办啊…”“赶出去就活不成了?
”我蹲下身,看着她,“宫外头没活人了?”林才人茫然地摇头,
凶:“我…我十三岁进宫…家里…家里早没人了…出去…出去能去哪儿啊…”“那就更要争!
”我抓住她冰凉的手腕,“不争,等着被他们像破抹布一样扔出去喂野狗吗?
”林才人被我眼里的光烫了一下,忘了哭,呆呆地看着我。“听着,”我压低声音,
语速飞快,“告示上只写了拆,没写补偿安置,对吧?”她懵懂地点头。
“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我盯着她,“他们想浑水摸鱼,白占地方!我们偏要把这水搅浑!
要让他们知道,冷宫的人,不是哑巴!不是死人!”“可…可我们怎么争啊?
”林才人眼里全是恐惧,“他们…他们那么凶…”“凶?怕什么!”我冷笑,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们砸东西,我们就喊毁坏宫产!他们敢动手,我们就喊杀人灭口!
动静闹得越大越好!”我凑近她耳边:“你现在,立刻去找陈常在,还有孙答应。告诉她们,
想活命,想以后有条活路,就别当缩头乌龟!一个时辰后,到我那儿去!我有话说!
”林才人被我话里的狠劲震住了,下意识地点头。“记着!”我站起身,“想活,
就拿出豁出去的劲儿!”说完,我转身就走,没再看她。时间紧迫。
我又去了陈常在和孙答应的破院子。陈常在以前是绣娘,一手好针线,性子有点闷,
但手巧心细。被贬进来的原因据说是给皇上绣的龙袍上,不小心落了一根头发丝。
孙答应年纪最小,才十七,原本是个小答应,因为长得有几分像皇帝某个早逝的爱妃,
被皇后寻了个由头塞进来的。性子有点天真,但人不傻。过程差不多。
一个在默默流泪收拾她那点可怜的绣线布头。一个在跳着脚骂拆迁的太监,骂词花样百出,
就是不敢真动手。我的说辞大同小异。核心就一个:不想死,就抱团!要闹!要补偿!
陈常在沉默地看了我很久,最后用力点了点头,把手里一团乱麻似的绣线狠狠攥紧。
孙答应则像找到了主心骨,眼睛亮起来:“陶姐姐!我听你的!跟他们拼了!”一个时辰后。
我那四面透风的“寝殿”里,勉强凑齐了冷宫西六宫片区还喘气的几个女人。我,林才人,
陈常在,孙答应。还有一个是住在最偏僻角落的吴选侍,五十多岁了,在冷宫熬了快二十年,
头发都花白了,眼神浑浊,但听说要“闹事”,拄着根棍子也来了。五个人,五双眼睛,
都看着我。恐惧,迷茫,还有一丝被逼到绝境后生出的、微弱的火星。“都说说吧,
”我开门见山,“外面那些人,是怎么跟你们说的?”林才人小声抽泣:“王…王管事说,
让我们赶紧收拾东西走人…说…说能放我们一条生路,
已经是开恩了…别的…别想…”陈常在声音低沉:“砸碎了我一个瓦盆,说反正是破烂。
”孙答应气得脸通红:“呸!他们还想抢我娘留给我的一个银簪子!被我咬了一口才没抢成!
”吴选侍拄着棍子,
老身…老身没什么东西了…他们就踹了老身的门…说…说老棺材瓤子早点出去等死…”很好。
我点点头,心里有底了。这帮狗东西,手段如出一辙:恐吓,驱赶,顺手牵羊,毫无章法,
吃相难看。“告示大家都看了,”我环视她们,“只写拆,不写怎么补。这就是空子!
是漏洞!他们想钻,我们就把它撕大!”“怎么撕?”陈常在问,眼神很专注。“第一,
”我竖起一根手指,“咬死宫产!不管我们屋里有什么破桌子烂板凳,
都一口咬定是当年各处替换下来的‘宫产’!登记在册的!他们敢砸敢抢,就是毁坏宫产!
这个罪名,他们担不起!”孙答应眼睛一亮:“对!就这么说!我那个破柜子,
我就说是当年太后娘娘库房里淘汰下来的!”“第二,”我竖起第二根手指,“抱成团!
从今天起,我们五个,就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谁被欺负了,其他人一起上!要哭一起哭,
要喊一起喊!要撒泼一起撒泼!他们怕人多,怕闹大!”吴选侍浑浊的眼睛动了动,
用力顿了下手里的棍子。“第三,”我声音沉下来,竖起第三根手指,“也是最重要的!
我们要补偿!要白纸黑字的承诺!”“银子?”林才人怯生生地问。“银子是其次!
”我斩钉截铁,“最重要的是身份文书!和出宫后的落脚地!”这话像一块石头砸进死水潭。
所有人都愣住了。身份文书?出宫落脚地?这对她们来说,太遥远,太陌生,
甚至…太奢侈了。“没有身份文书,我们就是黑户!出了宫门,寸步难行!别说活命,
被人牙子抓去卖了都没人管!”我看着她们,“没有落脚地,寒冬腊月,我们睡大街等死吗?
”“可…可内务府…能给吗?”陈常在眉头紧锁。“不给?”我冷笑,“那就闹!
闹到他们给为止!我们光脚的,还怕他们穿鞋的?冷宫都要拆了,我们还怕什么?
”我猛地站起身,指着外面喧嚣的拆迁声浪。“听听!这动静!上头急着拆!他们拖不起!
这就是我们的本钱!是他们有求于我们,不是我们求他们!”“时间在我们这边!拖得越久,
他们越急!越急,就越容易出错!我们就越有机会!”我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蛊惑的力量,
点燃了她们眼中最后那点微弱的火星。“陶姐姐,你说吧,我们怎么做?
”孙答应第一个响应,摩拳擦掌。“对,陶娘娘,老身…老身听你的!
”吴选侍的棍子又重重顿了一下。林才人和陈常在也用力点头。“好!
”我一拍那张唯一还算完整的破凳子,“第一步,守住自己的院子!谁来赶,
就说东西是宫产,损坏了要告御状!撒泼打滚,哭天抢地,怎么闹腾怎么来!第二步,
互相照应!谁那边来人多了,其他人立刻过去助阵!第三步,也是关键,给我找东西!
”“找东西?”几个人都愣了。“对!”我目光扫过她们,“找一切能证明我们身份,
或者证明我们跟宫里还有关系的东西!哪怕是一张破纸片!一个旧腰牌!
甚至…是当初被贬进来的旨意副本!只要是带字的,带印的,都给我翻出来!”“这些东西,
就是我们的筹码!是能跟内务府那些狗东西讲价的硬货!”“明白了吗?”“明白了!
”这次,是四个人一起回答,声音不大,但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心。接下来的日子,
冷宫西六宫这片,彻底成了滚油锅。内务府拆迁办的人,主要是王管事带着他那群狗腿子,
天天来。我们也天天“迎战”。今天砸王管事的场子。王管事带着人,
气势汹汹来踹吴选侍那摇摇欲坠的院门。门刚被踹开一条缝。我、林才人、陈常在、孙答应,
四个人像约好了一样,呼啦一下全涌了过去。“杀人啦!内务府杀人啦!”孙答应年纪小,
嗓门尖,第一个扯开嗓子嚎。林才人立刻配合,往地上一坐,
抱着王管事刚抬起的腿就开始哭:“我的腿啊!被踹断啦!老天爷啊!没活路了啊!
”陈常在比较实在,抓起一把院子里的烂泥巴,
瞅准机会就往王管事那身崭新的号坎上糊:“毁东西啦!我的腌菜坛子啊!前朝官窑的啊!
”我则挡在拄着棍子、气得发抖的吴选侍前面,指着王管事的鼻子骂:“姓王的!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吴选侍是先帝爷在位时正经选进来的宫嫔!论辈分,
当今圣上见了都得叫声太嫔!你敢动她一根手指头试试?信不信我告你个大不敬!诛你九族!
”王管事被我骂得一愣一愣的,腿被林才人抱着,衣服被陈常在糊了泥巴,
耳朵里灌满了孙答应的尖叫和吴选侍的怒骂。他带来的狗腿子们想上前拉扯,
又被我们几个女人连抓带挠,场面一片混乱。周围的破院子里,其他被驱赶的冷宫女人,
也都被这边的动静吸引,探头探脑,指指点点。王管事脸涨成了猪肝色,
想发作又不敢真动手,尤其是“太嫔”、“大不敬”、“诛九族”这几个词砸下来,
分量太重。他最终只能憋着一肚子火,骂骂咧咧地带人撤了。“一群疯婆子!晦气!
”明天拆陈常在的家。陈常在的“家当”里,
最宝贝的就是她那些绣线和几块还算完整的旧布料。拆迁的太监嫌她收拾得慢,
上来就要用棍子挑她装绣线的破篮子。陈常在平时闷不吭声,此刻却像护崽的母鸡,
死死抱住篮子。“放手!破烂玩意儿!”太监不耐烦地推搡她。“住手!
”我和孙答应冲了过去。孙答应直接一口唾沫啐那太监脸上:“呸!狗东西!
知道这绣线什么来头吗?是当年陈常在给皇上绣龙袍剩下的贡品丝线!你碰一下试试?
御用的东西你也敢毁?脑袋不要了?”那太监被唾沫星子糊了一脸,
又被“贡品丝线”、“御用”几个字砸懵了,举着棍子愣是不敢落下。
我则趁机扶起被推倒在地的陈常在,帮她拍掉身上的灰,声音不大不小,
刚好让周围人都听见:“陈姐姐,别怕!咱们这就去内务府档房问问!
看看当年造办处的册子上,有没有这批贡品丝线的记录!要是被这群不长眼的毁了,
我看他们拿什么赔!”那太监一听“档房”、“造办处册子”,脸色顿时变了,
悻悻地收回棍子,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却不敢再动手。陈常在抱着她的破篮子,手还在抖,
但看着我和孙答应,眼神里多了一丝感激和坚定。我们五个,像五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牢牢地楔在这片即将被拆除的废墟上。王管事他们使尽了各种下作手段。断水。
派人夜里砸窗户吓唬人。甚至想放火,
烧掉一间最偏僻、已经搬空的破屋子来恐吓我们被我们及时发现,
大喊“有人纵火烧宫”给吓退了。但都被我们硬生生顶了回去。靠着“宫产”这块大招牌,
靠着撒泼打滚、抱团取暖的战术,靠着那股子“光脚不怕穿鞋”的狠劲。拆迁的进度,
硬生生被我们拖慢了。王管事看我的眼神,一天比一天阴沉,像淬了毒的刀子。我知道,
他背后那个赵老狗,快坐不住了。果然,拖到第十天头上,王管事没来。来的是赵公公本人。
他穿着一身崭新的靛蓝绸面太监总管服,油光水滑,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太监,
手里捧着茶壶和点心盒子。跟我这破院子,格格不入。他脸上堆着笑,像刚出锅的发面馒头,
褶子都挤在一起。“陶娘娘,几日不见,您这气色,瞧着倒是硬朗了不少啊。”他捏着嗓子,
声音又尖又细。我正拿着半块瓦片,
子里唯一一块还算平整的石头上磨我那把生锈的剪刀——这是我目前能找到的唯一“武器”。
眼皮都没抬一下。“托福,没被你们气死,也没被你们打死,勉强喘着气儿。
”赵公公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很快又堆起来:“瞧您这话说的,老奴是奉旨办事,
哪敢对各位娘娘不敬啊?这不,今儿个亲自过来,就是给您送个准信儿,商量商量,
您这…挪窝的事儿?”我把磨得有点发亮的剪刀在石头上敲了敲,发出清脆的响声。“挪窝?
行啊。补偿方案呢?安置文书呢?拿来我看看。”赵公公搓着手,一脸为难:“哎哟,
我的好娘娘!您这不是为难老奴吗?这冷宫拆迁,是内务府营造司的大工程!
补偿…这个嘛…上头还没章程呢…”“没章程?”我冷笑一声,放下剪刀,站起身,
拍了拍手上的灰,“那就等有章程了再来谈。送客!”“别别别!”赵公公赶紧上前一步,
压低声音,“陶娘娘,您是个明白人!何必跟老奴在这儿耗着呢?您看看这地方,
是人住的吗?早点出去,海阔天空不是?”他使了个眼色。
身后一个小太监立刻把点心盒子捧到我面前,打开。里面是几块精致的桂花糕,
散发着甜腻的香气。“这点心意,您先拿着,润润喉。”赵公公笑得像条老狐狸,
“只要您带头搬了,给其他人做个表率…老奴保证,您出去以后,日子绝对比在这儿强百倍!
要什么,都好说!”我看着那盒精致的点心。再看看我手里锈迹斑斑的剪刀。
还有这满院的破败。这老狗,想收买我?想让我当叛徒?去瓦解我们刚刚抱起来的团?
我笑了。伸手,拿起一块桂花糕。赵公公脸上露出“果然如此”的得意笑容。然后,
我当着他的面,把桂花糕用力摔在地上!精致的糕点瞬间四分五裂,沾满了泥土。“赵公公,
”我盯着他瞬间变色的脸,“我陶青瓷在冷宫啃了三年硬馒头,饿极了连耗子肉都嚼过!
你拿这玩意儿来磕碜谁呢?”“想要我带头搬?行啊!”我提高声音,
确保院子里其他几个悄悄探头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白纸黑字!写清楚!冷宫拆迁,
每人补偿白银三百两!发放盖有内务府大印的身份文书!并且,
在宫外给我们每人安置一处能遮风挡雨的住所!”“少一样,免谈!
”赵公公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像一张被揉烂的纸。他阴沉沉地盯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