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时空裂隙陆明远第三次拍打电视机外壳时,窗外的雨下得更大了。
老式牡丹牌电视机的屏幕闪烁了几下,依然固执地保持雪花状态。雨水顺着老宅屋檐滑落,
在窗玻璃上蜿蜒成透明的蛇。他叹了口气,
手指抚过电视机四角已经褪色的烫金花纹——这是爷爷留下的老物件,
据说当年是全村第一台电视机。"好歹撑过今晚啊。"他低声说,
从工具箱里取出最后一把螺丝刀。就在他拧紧后盖螺丝的瞬间,一道闪电划过夜空。
电视机突然发出"嗡"的异响,
黑白画面像被撕开的纱布般骤然清晰——不是他正在播放的《地道战》,
而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煤油灯在画面边缘摇晃,照亮墙上斑驳的血迹。陆明远倒退两步,
撞翻了茶几上的啤酒罐。画面里出现一只沾满泥土的手。那只手正颤抖着撕开一个牛皮纸包,
发黄的纱布散落一地。有个扎着绷带短发的年轻女子背对屏幕跪在地上,
正用牙齿咬开玻璃药瓶。"林护士!把最后一点磺胺拿来!"她突然转头喊道,
陆明远这才看清她的脸。她左颊有道新鲜的擦伤,脖子上挂着的铜哨随着动作晃荡,
白大褂领口全是暗红污渍。女子愣在原地。她盯着电视机外的陆明远,
手里的镊子"当啷"掉在地上。"你是谁?"她声音沙哑得厉害,"师部通讯处的?
"陆明远张了张嘴,发现自己的手正按在电视屏幕上。更可怕的是,
他的手指穿过了屏幕——就像伸进一池温水里,能感受到1942年太行山秋夜的寒气。
"这是...2024年。"陆明远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你们是...八路军野战医院?
"女子突然抄起地上的步枪。这个动作让她挂在脖子上的铜哨滑了出来,
陆明远看清上面刻着"周宁"两个小字。"特务不可能知道我们的转移路线。
"她枪口对准屏幕,却在发抖,"你到底是——""等等!"陆明远瞥见地上带脓血的绷带,
"你们需要药品对吗?盘尼西林?"他狂奔上楼时听见周宁在喊什么,
但血液冲击鼓膜的声音太响了。医药箱里的阿莫西林胶囊在抽屉里哗啦作响,
他抓起整盒药又冲回客厅,差点被自己绊倒。电视机画面开始闪烁,周宁的脸时隐时现。
陆明远慌乱中想起什么,抓起遥控器换回《地道战》片尾曲。画面突然稳定,
他看见周宁惊愕地仰头——银幕上正在播放2015年修复版的彩色镜头,
千军万马正从太行山峡谷冲出来。"真的是未来..."周宁的枪管垂了下来。
陆明远把拆开的胶囊粉末倒进爷爷的旧烟盒,想了想又塞进几块巧克力。
当他再次伸手穿过屏幕时,周宁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别怕。"他慢慢把烟盒放在地上,
"这是比磺胺强一百倍的药,白色粉末兑凉开水...巧克力直接吃。"周宁没碰烟盒。
她突然扯下脖子上的铜哨扔过来,哨子穿过屏幕时带着体温。"明天鸡叫三遍的时候,
"她语速很快,"如果还能联系..."电视机发出刺耳的电流声。
在画面消失前的最后一秒,陆明远看见有个满身血迹的战士被抬进来,周宁转身时绷带散开,
短发像鸟翼般扬起。雨还在下。陆明远呆坐在地板上,掌心躺着那枚刻着"周宁"的铜哨。
电视机右上角出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雪花斑,显像管散发出淡淡的焦糊味。
铜哨在凌晨三点十七分响起。陆明远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膝盖撞翻了茶几上的泡面碗。
他昨晚守着电视机睡在了客厅,此刻那枚刻着“周宁”二字的铜哨正躺在茶几上,
发出细弱的、带着颤音的鸣响——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毛玻璃。
他抓起哨子,手指触到冰凉的金属时,电视屏幕“滋啦”一声亮了起来。
1942年的月光比2024年的要亮得多。没有光污染的夜空下,
陆明远看见周宁蹲在一处断墙后,铜哨咬在齿间,手里攥着一截铅笔头,
正往皱巴巴的纸上写着什么。她的绷带换过了,但白大褂上的血迹还在,
袖口被火烧焦了一角。“你能听见吗?”陆明远下意识压低声音,仿佛怕惊动什么。
周宁猛地抬头,铅笔头“啪”地断了。她吐出铜哨,眼睛亮得惊人:“真的行!
”他们花了半小时才搞明白通讯规则——铜哨只有在电视机开启时才能传递声音,
且每次持续时间不超过五分钟。超过这个时限,电视机的显像管就会过热,
屏幕右上角的雪花斑也会扩大一圈。“所以你们那儿……真的没有鬼子了?
”周宁问出这句话时,眼睛盯着陆明远身后的冰箱,那上面贴着他旅游时拍的故宫照片。
“没了,早没了。”陆明远嗓子发干,“你们会赢的,再过三年……”“别说!
”周宁突然打断他,“别告诉我结局。”她低下头,用铅笔头在纸上划了两道,又很快涂掉。
陆明远这才注意到她写的是英文,字迹小而潦草,像是怕被人看见。“为什么?
”“因为知道了结局,人就会忍不住想走捷径。”周宁抬起头,嘴角绷紧,“可有些路,
必须一步一步走。”第二次传送物资是在三天后。陆明远拆了十盒抗生素,
把药粉装进蜡封的小竹筒——这是他在历史书上看到的,
1942年的八路军常用这种方式保存药品。他还塞了两块压缩饼干、一包白糖,
以及一本巴掌大的《战地急救手册》。周宁收到包裹时,手指在书皮上摩挲了很久。
“这字……是机器印的?”“嗯,2024年连书都是机器印的。”她翻开第一页,
突然笑了:“你们未来的医生,写字还是这么丑。”陆明远凑近屏幕,
发现那本手册的编委名单里,赫然印着“周宁”二字。铜哨第三次响起时,
陆明远正在翻爷爷的旧相册。电视屏幕亮起的瞬间,他看见的不是周宁,
而是一张陌生的脸——一个满脸胡茬的八路军战士,眼睛瞪得溜圆,正死死盯着屏幕。
“排长!这玩意儿真的会说话!”“闭嘴!”周宁的声音从画面外传来,紧接着她挤进镜头,
头发乱蓬蓬的,脖子上挂着听诊器。她身后是低矮的草棚,隐约能看见躺了一地的伤员。
“陆明远,”她语速飞快,“我们需要止血带,越多越好。还有……”她咬了咬牙,
“有没有能止疼的东西?”陆明远的目光越过她的肩膀,看见草棚角落里,
一个最多十六岁的小战士正咬着皮带,两条腿血肉模糊。“有,等我十分钟!”他冲上楼时,
听见电视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压低的人声:“周医生,这东西太邪门了,
万一……”“闭嘴!能救命的东西,管它是仙术还是妖法!
”陆明远把能找到的所有止痛药都塞进了包裹,甚至包括半瓶爷爷留下的高度白酒。
当他冲回客厅时,电视画面正在剧烈闪烁,像是信号不良的老电影。
周宁的脸在雪花点中时隐时现。“明天别联络!”她喊,“鬼子在搜山,
电台都静默了——”画面戛然而止。陆明远喘着气坐在地上,
发现电视机右上角的雪花斑已经扩散到了拳头大小。而在茶几上,
多了一颗小小的、褪色的五角星——那是周宁军帽上的徽章。电视屏幕暗下去的第七天,
陆明远开始失眠。他试过所有方法——凌晨三点播放《黄河大合唱》,
在电视机两侧贴上爷爷留下的抗战邮票,甚至按照老式收音机的调频方法旋转旋钮。
可那台牡丹牌电视机就像一扇被焊死的铁门,沉默地反射着窗外2024年的霓虹灯光。
铜哨再没有响过。直到第八天夜里,陆明远被一阵刺耳的电流声惊醒。他赤脚冲下楼时,
电视屏幕正闪烁着不正常的猩红色,像是某种警告。画面里没有周宁。只有一片焦土。
被烧毁的草棚还冒着烟,满地都是碎药瓶和染血的绷带。
陆明远看见一只熟悉的铜听诊器半埋在土里,那是周宁总挂在脖子上的。他的手穿过屏幕,
抓起一把焦黑的泥土。太行山的风呼啸着从1942年吹来,带着火药的刺鼻味道。
远处有零星的枪声,但更近的地方——就在电视机画面边缘的草丛里,
传来微弱的金属碰撞声。陆明远屏住呼吸,听见周宁的嗓音,
沙哑得几乎认不出来:"……明远?"她是从镜头外爬进来的。绷带散开,
短发被血黏在额头上,军装右袖整个被撕烂,露出的手臂上全是火药灼伤的痕迹。
但她的眼睛还是亮的,像黑夜里没被扑灭的最后一点火星。"我们被包围了,"她咳嗽着,
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药都用完了……只剩这个。
"油纸包里是半截铅笔和一本染血的小册子。陆明远接过时,
发现正是他送去的《战地急救手册》,
的空白处都写满了字——药品配方、伤口处理方法、甚至如何用树皮熬制替代葡萄糖的糖浆。
"万一电视再打不开……"她突然抓住陆明远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把这些印出来,
交给任何还在打仗的地方。"枪声突然逼近。周宁猛地转头,
陆明远第一次在她脸上看到真实的恐惧。"走!"她推了一把电视机外壳,画面剧烈晃动,
"他们在搜山——""等等!"陆明远从沙发后拽出早已准备好的背包,
"食物、药、还有……"他没能说完。
屏幕突然被一道雪亮的光柱贯穿——那是日军的探照灯。在画面消失前的最后一秒,
陆明远看见周宁扑向镜头,她的嘴唇在动,但声音被爆炸声吞没。电视彻底黑了。
2024年的阳光照进来时,陆明远还跪在电视机前。他的手里攥着那本手册,
扉页上有周宁新添的一行小字:"如果你们未来真的没有战争了——替我们看看,
那样的世界是什么样子。"地板上散落着从1942年带过来的松针和血渍。
而在电视机右上角,雪花斑已经蔓延成清晰的等高线——那是太行山脉某处的轮廓。
太行山的雪,落在了2024年的地板上。陆明远盯着那片正在融化的雪花,
它从电视机屏幕下方缓缓渗出,在木地板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水痕。他伸手触碰,
指尖传来刺骨的寒意——这不是2024年冬天的雪,它带着硝烟和草木灰的气息,
像是从某个遥远的战场被风卷来的碎片。电视机的显像管发出不祥的嗡鸣,
右上角的雪花斑已经扩散至半个屏幕,那些扭曲的噪点逐渐勾勒出山脉的轮廓。
陆明远突然意识到,那不是随机的图案——那是1942年冬季,
周宁所在的野战医院被围困的山谷。爷爷的日记本在抽屉里发烫。
陆明远翻到被撕掉页码的地方,发现残留的纸缘上有几个模糊的钢笔点迹。
他用手机滤镜增强对比度,渐渐显露出一行被刻意掩盖的坐标:"北纬36°48',
东经113°41'——魔盒所在"地图定位显示这是太行山深处一片无名山谷。
而当他将坐标与电视机屏幕上的雪花斑重叠时,两者严丝合缝。
"魔盒……"陆明远喉咙发紧。他想起周宁说过的,日军军官曾对着电视机开枪,
称它为"会发光的邪物"。铜哨在深夜突然响起,声音却断断续续像是被什么干扰。
电视屏幕亮起的瞬间,陆明远看到的不再是周宁的脸,
而是一双戴着白手套的手——那双手正在检查电视机的旋钮,指甲修剪得过分整齐,
袖口别着刺眼的宪兵队袖标。"……信号源就在这里。"一个带着口音的男声说,
"八路军的物资,绝对是通过这个机器传送的。"镜头晃动,
画面边缘露出半张脸:细框眼镜,一丝不苟的分头,像毒蛇般微微眯起的眼睛。
陆明远浑身血液冻结——这是日军特高课的电讯专家,他在历史档案里见过这张脸。"中佐!
"门外突然传来喊声,"北坡发现八路军伤员!"画面剧烈摇晃,
最后定格在墙角一堆散落的物品上:染血的绷带、半瓶磺胺,
还有——陆明远瞳孔收缩——周宁的铜听诊器。电视机在此刻突然自动切换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