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男孩把五岁的妹妹往怀里又搂了搂,破棉袄里最后一点热气正从领口往外逃。
轩琪的嘴唇泛着青紫,却把半块窝头往他嘴边推:哥,你吃。
不饿。
轩瑞把窝头塞回去,喉结动了动。
他记得三天前那个清晨,赵木匠把这对银镯子塞给他时,皱纹里夹着泪:你爹娘的后事...村里凑的钱只够买薄棺。
雪地上西行脚印,两深两浅。
轩瑞数着妹妹的呼吸声往前走,突然被什么绊了个趔趄。
冻僵的脚趾传来剧痛,他低头看见半截石碑,上面"绍兴界"三个字被冰凌裹着,像结痂的伤口。
三日之后·杭州郊外茅棚里漏下的月光把轩琪的睫毛映在脸上,投下两把小扇子似的影。
轩瑞借着月光数铜板——七个,是娘生前缝衣裳攒的。
他摸出最亮的那枚贴在妹妹额头,老辈人说压魂钱能防夜惊。
哥,我梦见娘了。
轩琪突然睁眼,瞳仁黑得发亮,她说杭州有吃不完的酥油饼。
轩瑞把她的乱发别到耳后。
早晨在渡口听茶客说,北上的火车能到北京。
他捏了捏兜里的船票,粗硬的纸缘割得指腹生疼。
两张票要六个铜板,剩下那个刚好买块麻糖。
子夜·钱塘江渡船轩琪在颠簸中吐了第三次,胆汁混着麻糖的甜腻味。
轩瑞用袖子擦她嘴角时,发现船舷结了层透明的冰壳。
江面黑得像砚台,对岸却有星火明灭。
看!
他指着远处,"那是北京的方向。
女孩湿漉漉的眼睛亮起来,映着微光。
轩瑞忽然想起离家那日,养父那方缺角的端砚在阳光下泛着青紫光晕,墨香混着药味在屋里盘旋。
当时不懂"托孤"二字的分量,此刻却觉得背上沉甸甸的——轩琪蜷在他怀里,轻得像片没化开的雪。
破晓·杭州站煤烟混着晨雾黏在睫毛上。
轩瑞蹲在站台角落,看妹妹用树枝在雪地上画小人。
两个圆脑袋,西根线当手脚,歪歪扭扭连在一起。
这是爹娘。
轩琪戳了戳雪地,等到了北京,咱们画个大大的家。
汽笛声割破寂静。
轩瑞把妹妹举过肩头往车厢挤,突然被拽住后领。
查票员的手电光柱里,雪粒子像无数银针扎下来。
票呢?
轩瑞的指甲陷进掌心。
他摸出最后那个铜板,却听见轩琪脆生生地说:我哥买票时您给剪过啦!
就那个戴蓝帽子的叔叔。
查票员愣神的刹那,男孩泥鳅般钻进人群。
火车启动时,他们蜷在厕所边的工具箱上,轩琪的脚趾从布鞋破洞里探出来,冻得通红。
哥,北京真有热炕吗?
有。
轩瑞把她冰凉的脚丫揣进怀里,还有琉璃厂,爹说过那里的古籍堆成山。
车窗外,雪原尽头泛起鱼肚白。
轩琪熟睡的小脸上,压魂钱闪着微光。
轩瑞轻轻碰了碰那枚铜板,突然意识到——从今往后,他得同时活成两个人的分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