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镜像之缘
陆临殊醒来时,世界二的天光正盛。
他站在街角,睡衣被阳光晒得发烫。这里的时间总是颠倒的——当他合眼入梦,江述景的世界便正值白昼。街道上行人匆匆,车流如织,而他的世界此刻应是深夜,消防局的宿舍里,只有窗外偶尔传来几声夜鸟的啼鸣。
他早已习惯这种错位的昼夜。十年了,他在这座镜像般的城市里游荡,像一缕无主的魂,每次降临的地点都不同。有时在广场,有时在巷尾,有时甚至在某个陌生人的屋顶。他见过醉汉踉跄,见过情侣拥吻,见过流浪猫在垃圾桶边翻找食物。但从未有人认出他来自另一个世界,直到那天,他站在了那家花店门前。
花店的名字叫“昼夜”
玻璃门半开着,风铃在微风中叮当作响。江述景背对着他,正在修剪一束玫瑰的刺。阳光从窗外斜切进来,将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淡金色的边。他穿着浅亚麻色的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的手腕线条纤细而干净。
陆临殊站在门口,没有进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走到这里,或许是那簇盛放的蓝色鸢尾吸引了他,又或许只是单纯因为,这家店和他梦里见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
江述景忽然回头,目光径直落在他身上。
"您好。"他微笑。“要进来休息会吗?”
陆临殊一怔。
"你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江述景放下剪刀,指尖沾了一点玫瑰的露水,"但你也是从那边来的,对吧?"
陆临殊沉默。他从未被人这样轻易地认出过。
江述景不以为意,转身从柜台后取出一只玻璃杯,往里倒入温水,又丢进两片柠檬。
"喝点水吧。"他递过来,"你看起来像是走了很远的路。"
陆临殊接过杯子,指腹触到杯壁的温度。他忽然意识到,这是他在这个世界里,第一次被人主动给予什么。
"你叫什么名字?"江述景问。
"陆临殊。"
"陆临殊。"江述景轻轻念了一遍,像是在舌尖掂量这个名字的重量,然后笑了,"很适合你。"
"你呢?"
"江述景。"他指了指花店门口的木牌,"昼夜花店,我是老板。"
陆临殊点点头,目光扫过店内。架子上摆满各式各样的花,有些他认得,有些他从未见过。角落里有一盆小小的白色花朵,花瓣近乎透明,在阳光下泛着微光。
"那是什么?"他问。
"夜光铃兰。"江述景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只在夜晚发光,白天看起来和普通的花没什么区别。"
陆临殊盯着那朵花,忽然觉得它很像自己——在另一个世界醒着,而在这里,只是一抹影子。
"你经常来这边吗?"江述景问。
"嗯。"
"有绑定的人吗?"
"没有。"
江述景微微偏头,像是在思考什么。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阴影。
"那你每次都是随机刷新降落?” 江述景似乎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浅浅的笑着。
陆临殊抬眼看他。
"嗯”
陆临殊站在花店门口,阳光穿透玻璃门,将他的影子斜斜地切在地板上。那影子很淡,像水墨画中那一笔“清”,离自己很远很远,随时会蒸发在午后的热气里。他低头看自己脚上那双从世界一带来的棉布拖鞋,左脚的大拇指处已经磨出了毛边,灰扑扑的,与花店锃亮的木地板格格不入。
"进来坐吧。"江述景的声音传来,像一阵穿堂风,轻轻推着他的后背。
花店里的空气带着花朵的香氛。陆临殊嗅到玫瑰***前的甜腥,铃兰夜间积蓄的露气,还有某种他说不上名字的、类似晒干后的海藻味道。这些气味拧成一股绳,往他的鼻腔冲去。二十几年了,他在这个世界闻过垃圾堆的酸臭,闻过酒吧后巷的尿骚,却从未闻过这样活生生的、正在呼吸的味道。
江述景的指尖在玻璃杯上留下圆形的雾痕。陆临殊接过杯子时,两人的小指短暂地相碰。那触感让他想起上个月救火时握住的消防栓——金属表面沁着水珠,冰凉,却莫名让人安心。
"你眼尾上的痣,"江述景忽然说,"像颗凝固的血珠。"
陆临殊下意识去摸右眼上方。那颗红痣从他记事起就在那里,像块洗不掉的污渍。消防队的同事总开玩笑说那是前世被子弹击中的痕迹。
"你脚踝上也有。"陆临殊脱口而出。他看见江述景挽起的裤脚下,一截白皙的脚踝骨突兀地支棱着,上面缀着颗芝麻大小的黑痣。
江述景笑了,左脚在地板上轻轻一点,像在试探什么。"原来世界也会在人身上留下记号呢。"
阳光西斜,花架上的影子越拉越长。那盆夜光铃兰在阴影里渐渐亮起微光,像盏被谁遗忘的灯。陆临殊盯着那些透明的花瓣看,忽然想起消防局宿舍窗外那株永远不开花的铁树。两个世界的植物都在沉默地活着,一个在白昼收敛光芒,一个在黑夜伸展枝叶。
"要不要绑定?"江述景突然问。他正在修剪一株马蹄莲的茎秆,剪刀发出清脆的"咔嚓"声。"这样你每次来,就不会流落街头了。"
剪刀声停了。花店里静得能听见水滴从玫瑰花瓣滚落的声响。陆临殊捏着玻璃杯的手指微微发紧。
二十年间他像片落叶在不同地点飘荡,从未想过要停在某处。但此刻,杯壁上凝结的水珠正顺着他的虎口往下淌,像道小小的、温热的泪痕。
"好。"他说。这个字轻得像铃兰在夜风中的摇晃。
江述景放下剪刀,从柜台抽屉里取出两枚银币。硬币边缘有些氧化了,泛着青黑色的锈迹。"左手。"他示意陆临殊摊开手掌,将其中一枚硬币贴在他掌心,"听说这是两百年前第一个跨世界人发明的仪式。"
硬币出奇地冷。陆临殊感觉有股寒意顺着掌纹往血管里钻。江述景将自己的那枚硬币按在陆临殊的硬币上,两枚金属片发出轻微的碰撞声。阳光突然变得刺眼,硬币交界处迸出一道蓝白色的光,转瞬即逝。
"现在,"江述景的睫毛在光线中变成透明的金色,"你属于这里了。"
陆临殊低头看自己的手掌。硬币留下的圆形印记正在慢慢消退,皮肤上浮现出淡蓝色的细线,像叶脉般蜿蜒至手腕内侧。他抬头时,发现江述景正凝视着自己手腕同样的位置——那里的蓝色纹路与他的一模一样。
窗外传来孩童追逐的笑声。陆临殊突然意识到,这是他在这个世界第一次注意到时间的存在。往常他总是数着分秒等待梦醒,而现在,暮色正从街道尽头漫过来,给花店的玻璃橱窗镀上一层橘红色的釉光。夜光铃兰在他余光里越来越亮,像盏为他而点的小灯。
江述景开始收拾打烊。他弯腰时衬衫后领滑开一截,陆临殊看见他后颈上有块指甲盖大小的胎记,形状像一只蝴蝶。这发现让他心头一颤——仿佛在茫茫雪原上突然认出某个熟悉的足迹。
"我该走了。"陆临殊说。他感觉到世界一的引力正在增强,指尖开始发麻。这是梦醒的前兆。
江述景将最后一束满天星***清水桶,手指在水面划出细小的涟漪。"明天见。"他说,语气平常得像在讨论天气。
陆临殊站在暮色里,第一次觉得"明天"这个词有了重量。当他的视野开始模糊时,他看见江述景手腕上的蓝色纹路在昏暗的花店里微微发亮,像条通往某个未知处的、发光的小路。
这一次,他有了归处。
2 归处初现
暮色渐沉时,花店里的光像是被太阳悄悄调暗了一度。陆临殊站在门边。
望着自己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斜斜地切在木地板上,淡得几乎要化进黄昏里。他忽然觉得有些恍惚——二十年了,他第一次在这两个世界有了一个可以称之为“归处”的坐标。
在原来的世界,他的爸爸在一次救火行动中不幸牺牲,妈妈也改嫁了。他的家也早已不是家了。
江述景背对着他整理花架,衬衫下摆随着动作微微掀起,露出一截后腰。
“你常来这里吗?”陆临殊问。他的声音有些哑,像是许久未用后生锈的门轴。
江述景回头,手里还捏着一枝未修剪的白色海芋。“这里?”他笑了笑,“这是我的店,我当然每天都在。”
“不,我是说……”陆临殊顿了顿,“这个世界。”
花剪“咔嗒”一声合拢。江述景将海芋***清水瓶,指尖掠过花瓣时沾了水珠。“我属于这里,”他说,“只是偶尔会梦见你们的世界。”他的目光落在陆临殊眼尾的红痣上,“像隔着玻璃看一场默剧。”
免费电影嘛。
陆临殊忽然觉得胸口发闷。他想起自己每次从梦中惊醒时,消防局宿舍的窗帘总是漏进一线天光,而江述景的世界此刻应当正值深夜。那种错位的孤独感曾像锈蚀的刀,一点点刮着他的骨头。
可现在,他掌心的蓝色纹路还在隐隐发烫,仿佛有人在他皮肤下埋了一条温暖的河。
门外传来自行车的铃响。江述景的眼睛倏地亮起来,像夜光铃兰突然被月光照到。他快步走向门口,衣角带起一阵微甜的风。
“阿延!”他朝门外挥手,嗓音里裹着陆临殊从未听过的雀跃。
一个穿浅灰毛衣的男人停在花店前,单脚支地。他的车篮里堆着几本旧书,封皮泛黄,边角卷起。“今天到的诗集,”他将书递给江述景,“你上次说要的。”
江述景接书的动作很轻,像是怕碰碎了什么。他的指尖在书脊上摩挲,睫毛垂下来,在脸颊投下两片小小的阴影。“谢谢,要进来喝杯茶吗?”
男人摇摇头,目光扫过站在阴影里的陆临殊,微微颔首。“下次吧,”他蹬动踏板,“画廊还有事。”
自行车轮碾过落叶的声响渐远。江述景抱着书站在原地,衬衫被风吹得贴在身上,显得他更瘦了。暮色在他肩上流淌,像泼翻的橘子酱。
陆临殊突然意识到什么。他盯着江述景微微发红的耳尖,喉结动了动。“你喜欢他吗。”这不是疑问句。
江述景转身将书放进柜台抽屉,金属锁扣“嗒”地一声合上。
“周延是画廊策展人,”他背对着陆临殊说,“他帮我找过很多绝版的花卉图鉴。”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抚过抽屉把手,那里有道浅浅的划痕,“……不过他的未婚妻下个月从巴黎回来。” 恰好,他也从没有想过这份心意能够照见天光。他怕,连朋友都做不成…
最后一缕阳光从窗棂撤退。夜光铃兰在角落里亮起来,像是突然被点燃的星星。陆临殊看着江述景的侧脸,想起自己曾经从火场抱出的那只猫——它蜷在消防外套里发抖,眼睛也是这么亮,像是盛着两滴不肯坠落的泪。
“我该走了。”陆临殊说。他感到指尖开始发麻,像有蚂蚁在血管里爬。世界一的引力正在拉扯他。
江述景点点头,从架子上取下一支蓝色鸢尾,用旧报纸裹了递给他。“拿着,”他的指尖碰到陆临殊的掌心,凉得像清晨的露水,“据说这花能让你变得更幸运。”
陆临殊想说自己不信这些,但最终还是接过了花。当他视野开始模糊时,他看见江述景手腕的蓝色纹路在暗处微微闪烁,像条通往未知处的、发光的小径。而柜台抽屉的缝隙里,隐约露出诗集烫金的书名——《我无法触及的你》。
我无法触及的你……
陆临殊在消防局的硬板床上惊醒,掌心还残留着蓝色鸢尾的触感。窗外,铁树的黑影正随着晨风摇晃,将破碎的月光落在他的被褥上。他盯着手腕内侧的蓝色纹路——那颜色比昨夜淡了些,像退潮后留在沙滩上的水痕。
腿伤在阴雨天总是发作得更厉害。他咬着牙系鞋带时,听见走廊上新来的队员在议论:"陆队最近怎么总盯着手心发呆?"
晨训结束后的更衣室里,热水从花洒喷涌而出。陆临殊突然想起江述景修剪花枝的样子——他挽起的袖口下,手腕骨节分明得像某种植物的茎秆,沾着水珠时会泛出珍珠似的光泽。
"见鬼。"他猛地关掉水龙头,蒸汽模糊的镜面上,那颗红痣在右眼上方显得格外扎眼。
休假的日子漫长得像永远烧不完的棉绳。他去了趟城郊的植物园,站在蓝紫色鸢尾花丛前时,管理员热情地介绍:"这叫'通往天堂的阶梯',传说能让人梦见..."
"什么?"
"梦见最想见的人。"老人笑得神秘,"小伙子有想见的人?"
陆临殊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掌心的纹路。
他想起昨夜分别时,江述景背对着他"明天..."那人说到一半又改口,"我等你..”
黄昏时下起了雨。他坐在消防局后门的台阶上抽烟,看雨滴砸在铁树叶片上迸成更小的水珠。掌心的蓝色纹路突然微微发热,像有谁在世界的另一端轻轻呼唤。
花店的风铃在雨中叮咚作响。江述景正在给新到的白玫瑰去刺,听见门响时剪刀差点划破手指。陆临殊站在门口,发梢滴着水,右腿的绷带边缘渗出淡红色。
江述景抓过毛巾扔给他。毛巾上有晒过太阳的味道,混着某种陆临殊说不出的花香。"腿怎么了?"他问得随意,眼睛却盯着那道洇开的血迹。
"训练时摔的。"陆临殊用毛巾胡乱擦了把脸,"你那...周延今天没来?"
剪刀"咔嚓"剪断一截花茎。江述景的睫毛在灯光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他未婚妻喜欢向日葵,所以每周三都会来订一束,可能就是爱屋及乌?”
雨水顺着玻璃窗蜿蜒而下。陆临殊突然发现柜台多了个玻璃罩子,那盆夜光铃兰被郑重其事地供在里面,像博物馆里的展品。"怎么把它关起来了?"
"昨晚有醉汉闯进来,"江述景的指尖抚过玻璃罩,"打翻了三个花盆。"他忽然抬头,"要是你在就好了。"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炭,猝不及防掉进陆临殊的领口。他盯着江述景后颈的蝴蝶胎记——雨声忽然变得很远,仿佛整个世界只剩下那块随着呼吸起伏的印记。
"我..."
风铃突然剧烈摇晃。门外跑过几个躲雨的学生,嬉笑声刺破花店凝滞的空气。江述景转身去关窗,衬衫后背被雨打湿了一小块,隐约透出骨头的轮廓。
陆临殊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在即将碰到那片潮湿的布料时又猛地缩回。他低头看自己的掌心,蓝色纹路正泛着微光,像条通往心脏的幽径。
"下周我轮休,"他听见自己说,"可以多待会儿。"
夜光铃兰在玻璃罩里亮起来。江述景关窗的手顿了顿,雨滴从他指缝漏下去,像一串没说完的话。
这一次,陆临殊来得还挺早。
他无所事事的,在花店里晃悠着。
陆临殊第三次把烟灰弹进花盆里时,江述景终于忍不住用剪刀柄敲了敲他的手背。
"再这样,"江述景头也不抬地修剪着一支玫瑰,"我就把你扎成仙人掌。”
陆临殊咧了咧嘴,把烟掐了。他斜靠在柜台边,看江述景把剪好的花一枝枝***清水桶。那人手指灵活得像在变魔术,三两下就把乱七八糟的花茎收拾得服服帖帖。
"你这手挺灵活,"陆临殊从桶里捞出一支白玫瑰,"在我们队里能当急救员。"
"你们急救员干这个?"
"包扎啊。"陆临殊比划着,"上次老张摔断胳膊,我给他绑的绷带比你这花束还整齐。"
江述景笑出声来,顺手把那支玫瑰别在陆临殊耳后:"行啊陆队长,改天教教我?"
玫瑰带着晨露的凉意,陆临殊愣是没敢动。他闻着鼻尖若有若无的花香。
门外传来一阵自行车铃响。江述景的动作顿了顿,剪刀尖在指腹上划了道白印。
"你的花。"周延推门进来,怀里抱着一摞旧书,最上面是本《花卉图鉴》。他看了眼陆临殊耳后的玫瑰,眉毛挑得老高:"新品种?"
江述景接过书,耳根有点红:"别瞎说,这是..."
"战术伪装。"陆临殊把花拿下来,一本正经地插回桶里,“限定版玫瑰。”
周延笑得直咳嗽。笑点低没办法……
江述景踹了脚陆临殊的小腿,没敢用力,脚尖刚碰到绷带就缩了回来。
"周三的向日葵准备好了吗?"周延问。
"在里屋。"江述景擦了擦手,"我去拿。"
等江述景进了里屋,周延突然凑过来:"你挺有意思。"
"嗯?"
"述景以前最讨厌别人碰他的花。"周延指了指那支被陆临殊捏得有点蔫的玫瑰,"更别说往头上戴了。"
陆临殊盯着里屋的门帘,那里正晃动着江述景模糊的影子。他突然想起小时候训练用的消防水带——明明看起来那么沉,甩出去的时候却轻得像条活过来的蛇。
江述景抱着向日葵出来时,陆临殊正帮一个迷路的小孩修自行车链。他蹲在地上,裤腿卷到膝盖,露出结实的小腿肌肉,上面还留着上次救火时的伤疤。
"叔叔好厉害!"小孩崇拜地看着他。
"叫哥哥。"陆临殊头也不抬,"我比你们江老板还小两岁呢。"
江述景把向日葵塞给周延,走过来踹了他另一只没受伤的腿:"要点脸,你都二十四了。"
"二十四怎么了?"陆临殊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油污,"我们队里四十岁的还管自己叫小伙子呢。"
小孩骑着修好的自行车走了,铃铛按得叮当响。周延抱着花站在门口,突然说了句:"下个月婚礼,你们都来啊。"
江述景正在给陆临殊递毛巾,闻言手抖了一下。毛巾掉在地上,沾了灰。
"一定。"陆临殊弯腰捡起来,顺手擦了把江述景的手背,"正好见识见识,你们这儿的婚礼让不让闹洞房。"
江述景瞪他一眼,却没把手抽回去。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他们交叠的手上,蓝色纹路若隐若现,像两条终于找到彼此的小溪,终于连接。
时间过得很快,陆临殊总是很忙,连春节都没来得及来到这里。就这样,浑浑噩噩的混了一年。
4 绑定之约
一边,太阳收起了祂最后的金银,一边,太阳正布散着烈焰朝晖。
陆临殊蹲在门口修一辆老式收音机,螺丝刀在他指间灵活转动。这是巷口修车铺老张的物件,说是修好了能换两包烟。
"你还会这个?"江述景从里屋出来,发梢还沾着水汽。他刚给新到的花材喷完水,衬衫袖口湿了一片。
陆临殊头也不抬:"我什么破烂没修过。"他手腕一抖,收音机突然滋啦作响,飘出半句模糊的戏曲唱腔。
"哟,真让你捣鼓响了。"
"那是。"陆临殊得意地挑眉,却见江述景已经蹲下来,指尖轻轻掠过收音机调频旋钮。那手指修长,关节处有细小的划痕——是常年修剪花枝留下的印记。
戏曲声忽然清晰起来,一个苍老的女声在唱:"原来姹紫嫣红开遍..."
阳光斜斜切过两人之间的空隙。陆临殊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混着点水锈味。这味道让他想起消防队后院那口老井,夏日里打上来的水总是带着类似的铁腥气。
"周延婚礼的请柬我放柜台了。"江述景突然说。
螺丝刀在陆临殊掌心转了个圈:"知道,土色那个嘛。"
"是香槟色。"
"反正丑得很。"陆临殊把修好的收音机搁在窗台上,"比我们队里消防演习的通知单还难看。"
江述景笑出声,眼角挤出细小的纹路。他转身去照料那盆夜光铃兰,玻璃罩子映出他微微晃动的影子。陆临殊盯着他后颈那块蝴蝶胎记看——阳光正好落在那处,翅膀边缘泛着淡金色的光,仿佛下一秒就会振翅飞走。
"陆临殊。"
"嗯?"
"你修东西的时候..."江述景背对着他,声音混在水流声里,"特别像在拆炸弹。"
陆临殊低头看自己沾满机油的手。在消防队这些年,他确实拆过不少危险品,从卡住小孩手指的铁环到困住脑袋的栏杆。但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让他觉得手里攥着个随时会碎裂的东西。
收音机里的戏曲换了一折,咿咿呀呀唱着离别。巷子里传来自行车铃响,是放学的小孩们追逐着路过。陆临殊忽然站起来,膝盖发出轻微的咔响——上周救火时撞伤的淤青还没消。
"走了。"他拍拍裤子上并不存在的灰,"晚班。"
江述景正在给玫瑰去刺,闻言剪刀尖顿了顿:"明天还来吗?"
"看情况。"陆临殊已经走到门口,逆光里他的轮廓毛茸茸的,"队里新来了几个菜鸟,得盯着他们训练。"
玻璃门合上前,他听见江述景很轻地说了句什么,混在戏曲声里听不真切。可能是"注意安全",也可能是"记得吃饭"。巷子里的风裹着槐花香扑过来,陆临殊摸出根烟叼着,没点。
他低头看掌心,那道蓝色纹路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像条静静流淌的小河,细腻,悠长……
周延婚礼那天,花店歇业。
陆临殊推开玻璃门时,江述景正对着镜子调整领带。他难得穿了一身西装,衬衫领口熨得一丝不苟,袖扣泛着冷银色的光。阳光从窗外斜切进来,勾勒出他清瘦的轮廓,像是被描了一层金边。
"你迟到了。"江述景头也不回地说。
陆临殊靠在门框上,目光落在他后颈那块蝴蝶胎记上——西装领子遮了大半,只露出翅膀尖儿,像是随时要飞走。他喉咙动了动:"消防车半路抛锚,帮忙推了会儿。"
江述景转过身,领带还是歪的。他皱眉盯着陆临殊:"你就穿这个?"
陆临殊低头看了看自己的黑T恤和工装裤,咧嘴一笑:"又不是我结婚。"
"……"
江述景叹了口气,伸手拽住他的手腕:"过来。"
陆临殊任由他拉着,掌心相触的地方微微发烫。蓝色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像是两条交错的河流。江述景的手指很凉,指尖划过他手腕内侧时,陆临殊莫名想起上个月救下的那只流浪猫——也是这么轻,这么小心翼翼。
江述景也早有预料准备了一套还算正式的衣服“拿去。”
"领带都不会系?"江述景低头给他打结,睫毛垂下来,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
陆临殊盯着他发顶的发旋,忽然觉得呼吸有点滞涩。花店里的香气太浓了,玫瑰、铃兰、还有江述景身上淡淡的苦橙味,混在一起,像是某种让人晕眩的毒。
5 婚礼风波
"……好了。"江述景退后半步,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一秒,又很快移开。
陆临殊低头看了看——深蓝色的领带,系得工整又漂亮。他抬手摸了摸,布料柔软得像一片云。
"谢了。"他声音有点哑。
江述景没说话,只是转身拿起桌上的请柬。阳光透过薄纸,在地板上投下一小片淡金色的光斑。
"走吧。"他说,"再晚就赶不上仪式了。"
音响的声音的确响亮...
婚礼在城郊的庄园举行。草坪上铺着长长的白毯,两侧摆满香槟色的玫瑰。宾客三三两两地交谈,笑声混在风里,轻飘飘地荡过来。
陆临殊站在角落,看着江述景和周延说话。周延穿着笔挺的西装,胸口别着新郎的绢花,笑得春风得意。江述景背对着他,肩膀线条在西装下显得格外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