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刀口撕裂刀口疼得像有把生锈的锯子在肚子里来回拉扯。我躺在单人病房惨白的床上,
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道横贯小腹的狰狞伤口。麻药劲儿过去后的世界,
只剩下这片无边无际、带着铁锈味的钝痛。冷汗浸透了后背的病号服,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窗外是沉沉的暮色,病房里没开大灯,只有床头一盏小灯投下昏黄的光晕,
把我的影子投在墙上,虚弱地晃动着。女儿才三十二周就急着来到这个世界,
此刻还在楼上的新生儿 ICU 里,隔着层层保温箱,我看不清她的小脸,
只能从护士偶尔传来的手机照片里,想象她皱巴巴、努力呼吸的模样。
周松下午离开时说去公司处理急事,晚上会带婆婆熬的汤过来。死寂的空气里,
只有监测仪单调的滴滴声。我闭上眼,强迫自己数着那些规律的声响,
试图忽略腹部灼烧般的痛楚。就在这时,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穿透病房门,
清晰地钻了进来。“没事了,没事了,都过去了,母子平安就好,辛苦你了宝贝!
” 那声音带着一种我许久未曾听过的、发自肺腑的朗笑和松快,是周松。
每一个音节都跳跃着纯粹的喜悦。我的身体瞬间绷紧,刀口传来一阵尖锐的抗议。宝贝?
他在叫谁宝贝?我的孩子还在 ICU,他甚至都没能抱过她一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撞击着肋骨,几乎要挣脱出来。一种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我猛地睁开眼,死死盯着紧闭的房门。那声音的来源很近,就在门外走廊的某个地方。
“老公” 一个年轻女人娇柔的声音紧接着响起,带着产后的虚弱和浓浓的依赖,
“吓死我了, 刚才真的好痛。”“不怕不怕,老公在呢” 周松的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是那种曾经只属于我的、带着无限宠溺的腔调。脚步声和轻微的推动声混杂着,
朝着隔壁的 VIP 套房方向移动。不!不可能!一定是听错了!是镇痛泵的幻觉!
我脑子里一片混乱的尖叫,但身体里一股蛮横的力量压倒了刀口的剧痛,驱使着我。
我咬着牙,额上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一只手死死按住火烧火燎的刀口,
另一只手肘撑着床铺,把自己一寸一寸、极其缓慢地挪坐起来。
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像在撕裂皮肉,冷汗大颗大颗地滚落,眼前阵阵发黑。终于,
我把自己挪到了床边。双脚试探地、颤抖着踩上冰冷的地板,冰凉的触感让我打了个哆嗦。
扶着沉重的点滴架,那金属杆成了我此刻唯一的依靠。我佝偻着腰,像一个垂暮的老人,
拖着沉重的身体和身后滚动的输液架,一步,一步,极其艰难地挪向病房门口。短短几步路,
耗尽了我所有的力气,汗水彻底模糊了视线。我靠在冰凉的门框上,急促地喘息,
每一次吸气都拉扯着腹部,痛得眼前发黑。2 真相刺骨我微微侧过头,眼睛透过门缝,
死死地看向外面光线稍亮的走廊。只看了一眼,全身的血液瞬间凝固,冲上头顶,
又在下一秒退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刺骨的寒。就在几步开外的 VIP 病房门口,
周松正小心翼翼地半搂半扶着一个穿着崭新病号服的年轻女人。那女人脸色有些苍白,
但眉眼间是初为人母的疲惫和甜蜜。她亲昵地依偎在周松怀里,他的手,
以一种绝对保护的姿态,稳稳地环着她的腰和后背。女人仰起脸,笑容甜蜜:“老公,
给宝宝取个名字吧?你早就想好的那个?”周松低头,目光落在女人脸上,
那眼神里的温柔和专注,像一把淬了冰的匕首,狠狠扎进我的心脏。他伸出手,
极其自然地将女人脸颊旁一缕汗湿的头发轻轻别到耳后,动作轻柔得像对待稀世珍宝。然后,
他俯下身,在那光洁的额头上印下一个珍而重之的吻。“当然想好了,
” 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错辨的爱意,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我的耳膜上,
“就叫周念安,纪念我们相遇的那个地方,念你平安,也念他一生平安。”周念安,
纪念相遇,念你平安。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我的神经。
腹部缝合的伤口骤然爆发出撕裂般的剧痛,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猛烈凶狠,
仿佛有无数只手在内部疯狂撕扯。我闷哼一声,身体猛地佝偂下去,
眼前彻底被翻滚的黑雾吞噬。后背重重撞在冰凉的门框上,发出沉闷的声响。“谁?
” 周松警觉的声音传来。我用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意志力,猛地将自己缩回门后的阴影里。
冰冷的墙壁贴着我的背脊,支撑着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死死咬住下唇,
铁锈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才勉强压住那声即将冲口而出的痛呼。
走廊的灯光斜斜地打在门缝前的地面上,周松的脚步声迟疑地靠近了几步,
似乎在外面停驻了片刻。我屏住呼吸,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个弯月形的血痕。
尖锐的疼痛从掌心蔓延,奇异地分担了腹部那撕心裂肺的折磨。时间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终于,那脚步声转了方向,回到了隔壁的 VIP 病房。
门被轻轻关上的声音,像一声沉重的叹息。我像一滩烂泥,顺着冰冷的墙壁滑坐到地上。
点滴架歪倒在一旁,针头在皮肉里扯动了一下,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我蜷缩着,
额头抵着同样冰凉的地板,身体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
刀口的疼痛和心脏被彻底碾碎的钝痛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哪一种更让人窒息。
空荡荡的病号服下,那道剖腹产留下的伤口狰狞地提醒着我刚刚经历的生产之痛。
可身体里另一个更重要的地方,我的小腹,此刻却只剩下一种被彻底挖走的虚无感。
那里本该孕育着一个与我血脉相连的新生命,此刻却空空如也,
只剩下丑陋的疤痕和刻骨的剧痛。我的孩子,我早产的女儿,
此刻正在冰冷的 ICU 里孤军奋战。而她的父亲,却在这里,
用着本该属于她的 “平安” 之名,为一个陌生的婴儿命名,
用着本该属于她的父亲的爱意,去呵护另一个女人!喉咙里堵着硬块,哽得生疼。
我死死捂住嘴,身体因为强忍而剧烈起伏,像一条搁浅濒死的鱼。3 决裂时刻就在这时,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突兀地亮了起来,发出嗡嗡的震动声,在死寂的病房里格外刺耳。
那点微弱的光,成了这无边黑暗里唯一刺目的存在。我艰难地抬起头,
目光穿过模糊的泪水和汗水,看向那不断闪烁的屏幕。亮起的屏幕上,
清晰地跳动着婆婆的名字。我几乎是爬着挪回床边的。每动一下,身体都在发出无声的尖叫。
终于够到手机,冰凉的机身贴着滚烫的掌心。屏幕解锁,婆婆的信息像一行冰冷的铅字,
狠狠地砸进我的眼底:文文啊,你堂妹小雅刚在咱们市妇幼生了,八斤二两的大胖小子,
母子平安,妈这边实在走不开,让周松过去搭把手照顾一下了,他应该到医院了。
你好好休息,别操心。每一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荒谬得像一出拙劣的黑色喜剧。
堂妹小雅?搭把手?照顾一下?刚才那个依偎在周松怀里,
被他温柔呵护、亲吻额头、珍重地赋予 “周念安” 之名的女人,是我的堂妹林小雅?
那声亲昵的 “宝贝”,那个饱含爱意的吻,
那句纪念他们相遇的命名…… 所有刻意模糊的界限,
所有被强行披上 “亲戚帮忙” 外衣的龌龊,此刻都被这条信息彻底撕开,
露出底下血淋淋、令人作呕的真相。原来如此。
原来这就是他口中火烧眉毛的 “公司急事”。原来这就是婆婆轻描淡写的 “搭把手”。
原来我拼了半条命生下的孩子,在 ICU 里挣扎的孩子,在她父亲和奶奶眼里,
甚至比不上一个 “八斤二两的大胖小子” 来得重要和值得庆贺!
喉咙深处涌上一股浓烈的腥甜,又被我死死咽了回去。胃里翻江倒海,恶心得想吐。
身体里那股支撑着我爬下床、挪到门边的蛮力瞬间消失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虚脱。
我靠在冰冷的床头,手机屏幕的光映着我惨白如纸的脸。没有歇斯底里,没有崩溃大哭。
极致的荒谬和绝望之后,是一种死水般的沉寂。我抬起手,用病号服的袖子,
狠狠地、用力地擦过眼睛。布料粗糙,摩擦着眼皮生疼,但脸上的泪水和冷汗被一并抹去。
屏幕的光映亮了我眼底最后一点残余的水光,
也清晰地映出那迅速滋长、覆盖一切的冰冷和决绝。手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
精准地找到那个存在通讯录深处、几乎从未拨出过的名字— 陈默。他的名字后面,
跟着一个简单的备注:律师。指尖悬在绿色的拨号键上,只有一丝极其细微的颤抖。
我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腹部的伤口依旧在灼烧,但那痛感似乎被隔开了一层,
变得遥远而模糊。心脏的位置一片麻木,像被彻底冻结。下一秒,我睁开眼,
眼神里没有任何温度。指尖落下,干脆利落。电话只响了一声就被迅速接起,
传来一个沉稳冷静的男声:“你好,陈默。”我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
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清晰,没有任何哽咽,没有任何起伏,
像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实:“陈律师,我是林雅,麻烦你,帮我拟一份离婚协议。
”电话那头似乎有极短的停顿,随即,陈默的声音依旧平稳专业:“好的,林女士。
请告诉我您的基本诉求和财产情况,我需要了解细节。”“诉求很简单,
” 我看着天花板上那盏散发着惨白光芒的吸顶灯,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我要孩子抚养权,财产,依法分割,对方是,周松。” 我吐出这个名字,
舌尖尝到的只有冰冷的铁锈味。“明白了,相关证据方面,
您是否……”“证据我会整理好给你。” 我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越快越好。
”“好的,我会尽快准备协议初稿。您方便的时候,我们面谈细节。”“可以,等我通知。
” 说完,我不等对方回应,直接挂断了电话。4 康复之路屏幕暗了下去,
病房重新陷入昏暗。我把手机随手丢在一边,身体缓缓向后靠,陷入枕头里。
腹部的疼痛依旧顽固地存在着,提醒着我身体的脆弱。但胸腔里那片冻结的冰原之下,
一股微弱却异常坚定的热流,正沿着冰冷的脉络缓慢复苏。三个月的时光,
足以让一道狰狞的伤口结上深红的痂,也足以让一颗破碎的心长出最坚硬的壳。
康复中心明亮的物理治疗室里,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淡淡的、努力的气息。
我穿着宽松的运动服,额发被汗水濡湿,一绺绺贴在鬓边。
双手死死抓着面前齐腰高的金属平行杠,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右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