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说,时计堂能修复时间。我带着外婆临终时停摆的怀表,用一段记忆换一个心安。
可当怀表的指针再次转动,我却发现,我忘掉的不是离别的痛,
而是……那只曾被外婆牵着的手,如今一片空白。我换掉的,是我自己。
1 暴雨中的交易凌晨三点,暴雨如注。“求你。”我死死攥着那块冰冷的怀表,
“我什么都愿意给!忘了那个男人,忘了那场愚蠢的争吵……只要能让我回去,
回到三年前的那个下午,让我再看外婆一眼!”我的眼泪混着雨水,狼狈地从发梢滴落。
店内没有开灯,只有工作台上一盏昏黄的孤灯,照着无数停摆的、残缺的钟表骨架,
像一座时间的坟场。坐在坟场中央的,是那个叫老周的钟表匠。他满头银发,脸上沟壑纵横,
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皮,浑浊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他没看我,
而是用镊子夹起一根比发丝还细的游丝,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代价想好了?”他终于开口,
声音像生锈的齿轮在摩擦。“想好了!”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愿意忘了陈默,
忘掉和他有关的一切!用一段无足轻重的爱情,换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值了!
”老周停下手里的活,缓缓抬起头。他指了指墙上那块褪色的木牌,
上面用刻刀划着一行字:“修正一次,遗忘一段。”木牌下,还有一行更小的字,
几乎被阴影吞没。“遗忘之物,由‘遗憾’的重量决定,你,选不了。”我的心脏猛地一缩。
什么意思?“来不及了。”老周站起身,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投下巨大的影子,
将我完全笼罩,“交易一旦开口,就已成立。”他朝我伸出那只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我别无选择,颤抖着,将那块停在下午三点的旧怀表,放进了他的掌心。
2 怀表的秘密那块怀表,是外婆留给我唯一的遗物。三年前,我二十五岁,
正和男友陈默爱得死去活来,也吵得天翻地覆。那天下午,
我们又因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爆发了剧烈的争吵。起因是他未经我同意,
把我准备参赛的插画稿发给了他的一个客户,一个油腻的甲方。“小满,你别这么不识好歹!
我也是想帮你!”他在电话那头咆哮。“帮我?你管这叫帮我?你这是在践踏我的心血!
”我无法理解他,抓起桌上的钥匙就冲出了家门。我需要冷静。我在外面漫无目的地游荡,
手机调成了静音。我妈打了十几通电话,我一个都没接。直到晚上七点,我气消了,
才看到她发来的最后一条短信。“小满,快来医院,你外婆快不行了。
”等我疯了一样赶到医院时,外婆的身体已经凉了。医生说,她走的时候是下午三点零五分,
手里还攥着我送她的那块怀表。她一直等到我关机前的那一刻。从那天起,
怀表的指针就永远停在了那个时刻。它像一根刺,扎在我心里,日日夜夜地提醒我:是我,
因为一场无聊的赌气,错过了和外婆的最后一面。是我,让她带着遗憾走的。
陈默后来无数次道歉,我们分了又合,合了又分,最终还是在我二十八岁这年,
彻底分道扬镳。可我知道,我和他之间真正过不去的,从来不是那些争吵。
而是那个永远停摆的下午三点。是我无法原谅的,我自己。3 时间的修复老周让我坐下,
给我倒了一杯热气腾腾的茶。那茶闻起来有股奇怪的草药味,
像陈年的旧木头混着泥土的气息。“喝了它,握着怀表,闭上眼。”他命令道,
不带一丝感情。我照做了。茶水滚烫,顺着喉咙滑进胃里,一股暖意瞬间扩散到四肢百骸。
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周围钟表机芯的滴答声,仿佛从四面八方传来,汇成一条催眠的河流,
将我卷入其中。黑暗,无尽的黑暗。我没有回到三年前的那个下午,
没有看到我和陈默争吵的公寓。我“看”到的,是医院那间惨白的病房。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死亡的气息。外婆就坐在窗边的藤椅上,比我记忆中还要瘦小,
阳光透过窗户,给她镀上了一层虚幻的金边。她没有看我,手里摩挲着一张褪色的画。
那是我五岁时画的第一张全家福,歪歪扭扭,颜色涂得乱七八糟。我听到了她微弱的声音,
像风中残烛。“小满这孩子……从小就爱跟自己较劲,犟得很……”“其实啊,
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只要她……她往后过得好,我就……放心了……”她的手垂了下去。
画纸飘落在地。我猛地睁开眼,脸上早已被泪水浸透。“外婆……”我失声痛哭。原来,
她没有怪我。原来,她什么都懂。就在这时,一阵清脆的“滴答”声,在我掌心响起。
我摊开手,那块停摆了三年的怀表,秒针……竟然再次开始转动。老周将那盏孤灯转向我,
光线刺得我睁不开眼。“我没让时间倒流。”他冷冷地说,“我只是帮你,
想起了你当年没听到的话。”“所谓的‘修复时间’,不过是让你直面遗憾的根源。
”“现在,你可以走了。”4 遗忘的代价我几乎是飘着离开时计堂的。外婆的最后一句话,
像一剂良药,抚平了我心中最深的伤口。原来她不怪我,她只希望我过得好。三年的心结,
在这一刻豁然开朗。我握着重新走动的怀表,感觉整个人都轻盈了,仿佛卸下了一座大山。
回到我那间杂乱的出租屋,天已经蒙蒙亮。我几乎一夜未睡,精神却前所未有地好。
失恋的痛苦,和陈默纠缠的疲惫,似乎都随着那场暴雨被冲刷得一干二净。我做到了。
我真的用一段糟糕的记忆,换回了内心的安宁。一股强烈的创作欲涌上心头。我想画画。
我想把外婆最后坐在阳光下的样子画下来,画出她温柔的、带着笑意的侧脸。
这是我作为插画师,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我冲到工作台前,熟练地铺开画纸,
拿起我最顺手的那支2B铅笔。然后,我愣住了。我的手……该怎么动?
一个最简单的起稿动作,我竟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陌生。我的手指僵硬地握着笔,
像第一次学写字的孩子,在纸上笨拙地划拉着。不对。线条不对,力道不对,什么都不对!
我脑子里明明有清晰的画面,可我的手却完全不听使唤,
仿佛它和我之间隔了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一股寒意,从我的尾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我丢下铅笔,发疯似的翻箱倒柜,找出外婆当年送我的那个旧调色盘。她曾手把手地教我,
如何用最简单的红黄蓝,调出夕阳的颜色。“小满,你看,先来一点朱红,再添一丝柠檬黄,
要像哄小孩子一样,慢慢来……”外婆的声音,言犹在耳。可我盯着调色盘,
脑子里却一片空白。朱红……柠檬黄……然后呢?然后该怎么办?我忘了。我竟然……忘了。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我低头,
看着自己那只曾被外婆夸赞“天生就是画画的料”的手。它此刻,空空如也。
我没有忘记陈默。我忘掉的,是外婆手把手教我画画时,所有的耐心、技巧和温暖。
我换掉的,不是一段爱情。是我赖以为生的天赋,是我灵魂的一部分。
5 老周的真相“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抓起手机,像个疯子一样冲出家门,
再次奔向那条老街。天已经大亮,昨夜的暴雨荡然无存,阳光刺眼。时计堂的大门紧闭着,
那块写着“凌晨三点至清晨七点营业”的牌子,像一个冰冷的嘲讽。我发疯似的砸门,
用拳头,用脚踹,手背上很快就蹭破了皮,渗出血丝。“开门!老周!你给我开门!
”“你这个骗子!把我的人生还给我!”我的嘶吼在安静的街道上显得格外突兀,
引来了几个早起路人的侧目。他们看我的眼神,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终于,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拉开一道缝。老周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出现在门后。“我不是骗子。
”他看着我血肉模糊的拳头,语气没有丝毫起伏,“交易内容,白纸黑字,写得很清楚。
”“‘遗忘之物,由遗憾的重量决定’。”“在你潜意识里,
和‘错过外婆最后一面’这份遗憾,同等重要的,不是你那段廉价的爱情。
”“而是外婆赋予你的,画画的能力。”“这,是你自己选的。”我瘫软在地,
所有的力气都被抽干了。是啊,是我选的。是我哭着喊着,说“什么都愿意给”。
原来“什么”,真的就是“什么”。“能……能换回来吗?”我抬起头,
用最后的力气抓住他满是油污的裤脚,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我后悔了!我不修复了!
你把我的记忆还给我,我把怀表还给你!我宁愿一辈子活在悔恨里,
求求你……”老周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怜悯。
他缓缓撩起自己左手的袖子。在他的左手无名指上,
有一道狰狞的、几乎贯穿了整个指节的白色伤疤。“三十年前,我也像你一样,站在这里,
求我的师傅把记忆还给我。”6 恨与爱的空壳老周的故事,像一把生锈的刀,
缓慢而残忍地剖开了时间的肌理。三十年前,他还是个年轻气盛的钟表学徒,
而这家店的主人,是他的师傅。他有个极漂亮的妻子,叫婉。他们青梅竹马,
是街坊邻里最羡慕的一对。可生活不是童话。婉爱美,爱热闹,
受不了终日与冰冷的零件作伴的枯燥。而年轻的老周,一头扎进钟表的世界里,偏执,沉默,
不懂情趣。矛盾,在日复一日的消磨中,越积越深。终于,婉出轨了。
对方是一个走街串巷的布料商,会说甜言蜜语,会送她时髦的料子做旗袍。老周发现后,
感觉天都塌了。他砸了店里所有的东西,也摔碎了婉送给他的定情手表。无名指上的伤疤,
就是那时被破碎的表盘划的。他恨她,更恨自己。于是,他求他的师傅,
动用了“修复时间”的禁忌。“我要忘了她!忘了她的好,忘了我对她的爱!这样,
我就能忘了她的背叛,忘了所有痛苦!”他的师傅劝他,可他听不进去。最终,交易达成。
他成功了。他不再为婉的离去而心痛,甚至可以平静地看着她和那个布料商远走高飞。
他以为自己解脱了。直到几年后,他收到一封来自远方的信,信里是婉的死讯。肺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