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铎发现苏蔓在KTV陪酒时，她正被客户搂着腰灌酒。
他送她的梵克雅宝项链在昏暗灯光下刺得他眼睛生疼。
沈铎把车停在“夜色迷城”对面那条黑黢黢的巷子里，车窗降下一条缝，初冬带着点湿气的冷风立刻灌了进来，激得他一个哆嗦。引擎熄了火，车厢里只剩下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他摸出烟盒，抖出一根点上，猩红的火点在昏暗中明明灭灭。
马路对面，“夜色迷城”四个巨大的霓虹字招牌亮得晃眼，俗艳的粉紫色光晕泼洒在湿漉漉的路面上。巨大的玻璃门不断旋转吞吐着人影，穿着清凉、妆容精致的年轻男女进进出出，空气里仿佛都飘荡着一股混合了廉价香水、酒精和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欲望的气味。
沈铎狠狠吸了口烟，辛辣的烟雾滚过喉咙，暂时压下了心头那股翻腾的邪火。他盯着那扇转门，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等待猎物的豹子。手机屏幕亮着，时间显示是凌晨一点二十一分。
就在刚才，他给苏蔓发了最后一条信息：“分手吧。”只有三个字，连个句号都懒得打。
发完那条信息，他感觉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啪”地一声断了，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怒，是一种更冰冷、更坚硬的东西破土而出。他需要亲眼看看，看看那个在他怀里像只温顺小猫，口口声声说爱他、依赖他，背地里却在另一个世界里游刃有余的女人，此刻是什么模样。
一根烟抽完，他又续上一根。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变得粘稠而缓慢。巷子深处的垃圾堆散发着隐隐的酸腐气，远处隐约传来几声醉汉的嚎叫。沈铎只是死死盯着对面。
终于，那扇旋转门动了。
几个男人簇拥着一个身影走了出来。被围在中间的女人穿着件紧身的黑色亮片短裙，裙摆短得几乎遮不住什么，勾勒出过分妖娆的曲线。外面罩了件一看就很廉价的白色仿皮草短外套，在霓虹灯下反射着油腻的光。她似乎喝了不少，脚步虚浮，被旁边一个穿着花哨衬衫、腆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半搂半抱着，男人的手就肆无忌惮地箍在她裸露的腰肢上。
是苏蔓。
即使隔着一条马路，隔着迷离的光影和嘈杂的人声，沈铎也一眼认出了她。那张他亲吻过无数次的脸，此刻堆着一种他完全陌生的、刻意又谄媚的笑容。男人凑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立刻夸张地咯咯笑起来，身体软软地往男人身上靠，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还轻轻推了男人肩膀一下，欲拒还迎的姿态。
沈铎的呼吸骤然停滞了一下，握着方向盘的手指猛地收紧，骨节泛出青白色。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然后又被丢进滚油里煎炸。背叛的实感，带着剧毒，瞬间贯穿四肢百骸。
就在苏蔓仰头大笑的瞬间，她颈间有什么东西猛地一闪，像根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了沈铎的眼底。
是他送的项链。
那条他省吃俭用攒了三个月工资，特意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梵克雅宝四叶草白金镶钻项链。小巧精致的四叶草吊坠，此刻就坠在苏蔓白皙的脖颈上，在KTV门口俗艳的霓虹灯照射下，折射出冰冷又刺目的光芒。它贴着另一个男人手臂挤压着的皮肤，随着她夸张的笑声微微晃动。
沈铎的太阳穴突突地跳着，一股带着血腥味的恶心感直冲喉头。他猛地推开车门，几乎是踉跄着冲到路边，扶着冰冷的电线杆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灼烧般的痛楚在胃里翻搅。
他直起身，抹了把脸，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冷汗还是别的什么。再看过去，苏蔓已经被那个男人半抱着塞进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奔驰里。车子发动，尾灯划出一道刺目的红光，迅速汇入车流，消失在城市的夜色深处。
巷子里只剩下他，和对面依旧喧嚣刺眼的“夜色迷城”。
沈铎站在原地，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却感觉不到冷。心脏的位置空了，被刚才那一幕彻底掏空了，只剩下一个巨大的、呼呼漏风的洞，灌满了屈辱、愤怒和一种被当成了彻头彻尾傻子的荒谬感。
他走回车里，重重关上车门。车厢里还残留着他刚才呕吐带出的酸腐气，混合着烟味，令人窒息。他没有立刻发动车子，只是靠在椅背上，闭着眼，胸膛剧烈起伏。
黑暗中，苏蔓颈间那道刺目的反光，男人搂在她腰上的手，她脸上那陌生又放荡的笑，还有那条他曾经以为代表着承诺和心意的项链……所有的画面碎片疯狂地在他脑子里冲撞、切割。
半年。整整半年，他像个傻子一样，以为捡到了宝。以为她偶尔的晚归是真的在加班，以为她身上偶尔沾染的陌生香水味是同事不小心蹭到的，以为她时不时流露出的疲惫和心不在焉是工作太累。他用自己医疗器械销售那点不算丰厚但绝对稳定的收入，小心翼翼地供养着她的精致，那条项链就是证明。他以为那是拴住她的信物，结果呢？是她招摇过市、向别的男人炫耀的战利品？是她在这个污糟世界里周旋的资本？
“呵……”一声低沉沙哑的冷笑从沈铎喉咙里滚出来，在死寂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瘆人。
他猛地睁开眼，眼底最后一丝残存的温度也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近乎金属般的冰冷和疯狂。他拿起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毫无表情的脸。他点开通讯录，手指精准地往下滑，找到了一个名字——李太太。那是那个啤酒肚男人的老婆，一个在沈铎公司楼下开连锁美容院、精明强势的女人。有一次沈铎陪上司去谈合作，正好撞见那男人在停车场被李太太指着鼻子骂得狗血淋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当时沈铎就觉得这女人不简单，顺手存了个号码，没想到真有用上的一天。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微微颤抖，不是因为犹豫，而是因为一种即将点燃引线的、病态的兴奋。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按了下去。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通，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明显带着被吵醒的不耐烦和警觉的声音：“喂？哪位？”
沈铎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足够平静，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为对方着想的忧虑：“李太太吗？这么晚打扰您，实在不好意思。我是沈铎，之前我们在您美容院楼下见过一次。有件关于李总的事……我觉得您有必要知道一下。”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警惕地问：“什么事？”
沈铎看着车窗外“夜色迷城”那依旧闪烁的招牌，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刺骨的弧度，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就在刚才，大概十分钟前吧，我看到李总在‘夜色迷城’门口，搂着一个穿黑裙子的年轻女孩上车走了。那女孩……脖子上戴着条挺显眼的梵克雅宝项链，应该是新买的。李总看起来……跟她很熟。”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沈铎几乎能想象出那位李太太此刻脸上扭曲的表情。他耐心地等着，像一个欣赏自己杰作的艺术家。
几秒钟后，电话被猛地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沈铎放下手机，随手丢在副驾驶座上。他重新发动车子，引擎低沉地咆哮起来。他打开车窗，让冰冷的夜风毫无阻挡地灌进来，吹在脸上，刺骨，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带着血腥味的清醒和……快意。
报复的种子，在屈辱和愤怒的沃土里，终于破土而出，露出了它狰狞的芽尖。他踩下油门，黑色的轿车像一道沉默的闪电，撕裂了沉沉的夜色，驶向未知的前方。后视镜里，“夜色迷城”那俗艳的霓虹越来越小，最终彻底消失在拐角。
游戏，开始了。而这场游戏的规则，由他来定。沈铎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在黑暗的车厢里，持续地、无声地扩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