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啼哭与烙印1968年,冬,晋西北,一个地图上找不到名字的山坳——林家坳。
林念恩的意识是在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和刺骨的寒冷中苏醒的。
那不是他熟悉的办公室空调过低的冷,
而是裹挟着土腥味、血腥味和浓重汗臭的、粘稠的阴冷。他无法呼吸,
肺叶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伴随着浑浊液体的倒灌。
巨大的压力从四面八方挤压着他脆弱的骨骼。“哇——!”一声响亮的啼哭,
终于冲破了窒息的牢笼。冰冷的空气涌入,带来的是更深的寒意和难以言喻的恐慌。
“出来了!带把的!是个金猪崽!”一个嘶哑老迈的女声,
带着浓重的乡音和一种近乎麻木的欢喜。“好!好!祖宗保佑!我林大壮有后了!
”另一个粗嘎的男声,带着酒气和不加掩饰的得意。林念恩,不,现在他是林家的“狗娃”,
被一只粗糙、布满老茧和冻疮的手倒提着,脚踝被拍打着。他费力地睁开肿胀的眼睑,
视线模糊。昏暗的油灯光晕里,他看到的是低矮、糊着旧报纸的土墙,熏得漆黑的房梁,
角落里堆着的农具和柴草。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草、牲畜粪便和刚刚分娩浓重的血腥气混合的、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被裹进一块硬邦邦、带着馊味的旧布里。这时,另一只手伸过来,小心翼翼地接过了他。
那是一只女人的手,同样粗糙,却在剧烈地颤抖,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指尖划过他娇嫩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就在这触碰的瞬间,
林念恩的脑海像被一道闪电劈开!触忆: 不是这间弥漫着死亡气息的土屋。
是一个明亮、宽敞的房间,阳光透过蕾丝窗帘洒在地板上。墙壁刷着淡雅的米黄色,
挂着装裱精美的画。一张铺着雪白桌布的长桌上,摆着一个插满蜡烛的奶油蛋糕,
上面用红色的果酱写着“囡囡六岁生日快乐”。
一个穿着精致旗袍、面容温婉的妇人正弯着腰,笑着点燃蜡烛。
一个穿着笔挺西装、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一旁,手里拿着一个扎着蝴蝶结的漂亮礼盒。
一个穿着粉色洋装、扎着蝴蝶结的小女孩,脸蛋红扑扑的,眼睛亮得像星星,正拍着手,
满脸期待地看着蛋糕……那是纯粹的、不掺一丝杂质的幸福和温暖。触忆: 画面陡然切换!
黑暗、颠簸、窒息。一个散发着霉味和汗臭的麻袋紧紧套住了小女孩的头,
粗糙的麻绳勒进皮肉。惊恐的呜咽被粗暴的巴掌打断,火辣辣的疼。
然后是漫长的、不知日夜的摇晃和寒冷。最后,麻袋被扯开,刺眼的阳光让她睁不开眼。
一张布满横肉、带着刀疤的陌生男人的脸凑近,
喷着恶臭的酒气:“以后你就是林家的媳妇了!老实点,不然打死你!
”小女孩被粗暴地推进一个破败的院子,
迎接她的是一双双麻木、审视、带着算计的眼睛……“哇——!
”林念恩再次爆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这一次,不再是生理本能,
而是灵魂深处被两种记忆剧烈冲撞带来的巨大悲恸和恐惧!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他,
一个猝死在格子间的现代社畜,灵魂被塞进了这个刚刚降生的男婴体内。
而这个男婴的母亲——那个此刻正用冰冷、绝望、麻木的眼神看着他的年轻女人,
就是记忆里那个叫“囡囡”的小女孩!她被拐卖了,被卖给了这个叫林大壮的男人,
成了生育工具。而他,是她在这个地狱里生下的第一个“金猪崽”。
巨大的悲愤和一种沉甸甸的责任感,压得这个婴儿的胸腔几乎要炸开。
他看着母亲那张苍白、浮肿、布满汗水和泪痕,却空洞得如同枯井的脸,
无声地在心底呐喊:我一定……一定带你回家!然而,现实的冰冷立刻浇灭了他瞬间的激愤。
林大壮凑过来,带着一身酒气,粗糙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捏了捏他的脸蛋,
嘿嘿笑着:“好小子,哭声够亮!以后是条好汉!”奶奶周氏,那个刚才接生的老妇人,
则絮絮叨叨地开始收拾血污的布草,
总算没白费那十块钱的‘神药’……这买来货还算中用……”她的目光扫过炕上虚弱的女人,
像看一件刚完成任务的工具,冷漠中带着一丝厌烦。“神药”?林念恩的心沉了下去。
他想起游戏里那混着符纸灰烬的汤水。原来,从开始,
母亲就被灌输了这种愚昧而残忍的“生育保证”。母亲苏婉蓉,
或者说林家人口中的“秀英”,始终一言不发。她侧过头,闭上了眼睛,
仿佛这新生的婴儿与她毫无关系。只有眼角不断滑落的泪,浸湿了肮脏的枕席。林念恩知道,
那泪水不是因为分娩的痛楚,而是对命运彻底的绝望和麻木。他的婴儿生活,
就在这弥漫着绝望和愚昧的土屋里开始了。活下去,是唯一的目标。而他活下去的意义,
就是等待那个能撬动命运的机会。二触忆:碎片中的苦难与微光婴儿的身体是孱弱的,
感知却是异常敏锐的。每一次被母亲抱在怀里喂奶,每一次母亲笨拙地为他换洗尿布,
那短暂而冰冷的肌肤相触,都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打开尘封的记忆闸门。
林念恩被动地接收着那些来自母亲灵魂深处的痛苦烙印,如同观看一场场无声的黑白默片,
却带着锥心刺骨的痛感。触忆: 冰冷的手铐锁住纤细的手腕,塞进拥挤、恶臭的车厢。
同行的几个女孩眼神惊恐绝望。一个女孩试图呼救,被看守的男人用破布堵住嘴,
狠狠踹了几脚,蜷缩在角落再无声息。小小的囡囡缩成一团,牙齿死死咬住嘴唇,
尝到了血腥味。触忆: 昏暗的土屋里,林大壮醉醺醺地扑上来,撕扯着单薄的衣衫。
少女惊恐的尖叫被粗暴地捂住,只剩下绝望的呜咽和肉体撞击土炕的沉闷声响。门外,
传来周氏刻意加重的咳嗽声和一声不耐烦的嘟囔:“闹腾啥?早点生娃是正经!
”触忆: 一个雨夜,瘦小的身影撬开了后窗简陋的木栓,赤脚踩进冰冷的泥水里,
深一脚浅一脚地奔向村外无边的黑暗。闪电划破天际,
照亮她脸上交织的雨水、泪水和不顾一切的决绝。然而,没跑出多远,
几道强壮的手电光柱如同探照灯般锁定了她。林大壮和几个本家兄弟狞笑着围了上来,
像抓小鸡一样把她拎了回来。当众,雨地里,她被剥光了上衣,
林大壮的皮带带着风声抽在她单薄的背上,留下一道道紫黑的血棱。围观村民的眼神,
有麻木,有看热闹的兴奋,有对“买来货不听话就该打”的理所当然。
周氏在一旁叉着腰骂:“打死你个丧门星!看你还敢跑!” 那彻骨的羞辱和疼痛,
比鞭子更毒辣。触忆: 一只粗瓷碗递到嘴边,里面是浑浊的、散发着怪味的汤水,
上面漂浮着未烧尽的黄色符纸灰烬。周氏枯瘦的手捏着她的下巴,眼神冰冷而笃定:“喝!
喝了才能生儿子!林家花了钱的,你别想偷懒!” 抗拒引来的是更粗暴的灌喂,
汤水呛进气管,剧烈的咳嗽伴随着呕吐和绝望的泪水。这些记忆碎片,如同冰冷的刀片,
一片片切割着林念恩的灵魂。他只是一个婴儿,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咿呀声。
愤怒和悲伤在胸腔里燃烧,却找不到出口。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用婴儿的方式,
笨拙地、小心翼翼地靠近这具同样冰冷绝望的躯壳,试图传递一丝微弱的暖意。
他开始“表演”。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比普通婴儿更“懂事”。
当周氏或者林大壮偶尔心情好,过来逗弄他时,他会努力咧开没牙的嘴,发出咯咯的声音,
尽管那声音在他自己听来虚伪得刺耳。这微小的“早慧”迹象,
在这个闭塞的山村里被传为“神童”的征兆,
竟意外地让周氏和林大壮对他多了几分表面的“喜爱”,至少,
不会像对待牲口一样随意呵斥。他利用这点可怜的优势。
当周氏难得地熬了一小碗浓稠点的米糊糊喂他时,他会故意“吃不完”,剩下小半口,
然后用小手指着角落里的母亲,咿咿呀呀。周氏通常不耐烦地骂一句“赔钱货还想吃好的”,
但偶尔,也许是看在小孙子的“面子”上,
会把那点残渣倒进母亲那个永远只有稀粥和野菜的破碗里。他会在母亲给他换尿布时,
“不小心”尿湿靠近母亲床铺的那一小块地方。这样,母亲就有了理由,
在周氏的骂骂咧咧中,挪动一下身体,擦拭那片污渍,活动一下几乎僵硬的肢体。
当屋里只剩下他和母亲时,他会努力伸出胖乎乎的小手,笨拙地去够母亲脸上的泪水。
那冰凉的泪滴落在他掌心,沉重得如同铅块。最关键的线索,在一次偶然的触碰中降临。
那是一个午后,周氏抱着他在院子里晒太阳炫耀孙子。
母亲在屋里做永远做不完的针线活。他闹腾着要下地,周氏把他放在地上。
他摇摇晃晃地走向门口的母亲,扑倒在母亲腿上。母亲下意识地扶住他。肌肤相触的瞬间,
一段异常清晰的记忆涌入脑海:触忆: 霞飞路XX弄。一栋精致的石库门房子。大门上方,
一块小小的铜牌在阳光下闪着光。门内,是记忆里那个温馨的家。父亲的书桌上,
放着一本摊开的书和一张“沪上女子中学 苏婉蓉 优等生”的奖状。
母亲外婆的梳妆台上,放着一张小小的全家福照片。霞飞路XX弄!沪上女子中学!
苏婉蓉!林念恩的心脏狂跳起来!这就是母亲的家!这就是她真正的名字!
他死死地记住了这个地址和名字,如同抓住了黑暗深渊里唯一垂下的绳索。机会,
必须创造机会!他开始更积极地“表现”自己的“聪明”。
他指着墙上的旧报纸用来糊墙的,咿咿呀呀。林大壮不识字,
周氏也只会认几个简单的字。但村里有个曾经考过童生的老学究,在村小教几个孩子认字,
算是村里最有“学问”的人。林念恩狗娃被抱去串门时,
就对着老学究墙上的字画“啊啊”叫,表现出“浓厚兴趣”。老学究觉得有趣,
偶尔教他一两个字。林念恩学得“飞快”。这更坐实了他“神童”的名头。
他利用去老学究那里“玩”的机会,偷偷捡拾那些被废弃的、写满歪扭字迹的作业本边角料。
一次,趁周氏不注意,他把一小叠裁得还算整齐的纸片,
塞进了母亲正在缝补的破衣服夹层里。同时,他用那双婴儿的眼睛,
努力地、充满鼓励地看向母亲。母亲苏婉蓉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
她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那双清澈的眼睛里,没有了婴儿的懵懂,
只有一种她无法理解却让她心脏揪紧的、近乎悲悯的坚定。她颤抖着手,
摸到了衣服里的纸片。那一刻,她死寂了数年的眼底,极其微弱地,燃起了一小簇火星。
她飞快地藏好了纸片,把头埋得更低,肩膀却抑制不住地轻轻耸动。那不是哭泣,
是绝望冰层下,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暖流在艰难地涌动。
三面具:顺从下的暗涌时间在压抑中缓慢流逝。狗娃长到了六岁,
有了大名——林念恩周氏起的,寓意“念着林家的恩情”。这个名字像一道枷锁,
时刻提醒着他的身份。他成了村里人口中“林家的金疙瘩”、“念恩那娃真机灵”。
林念恩深知,在这个宗族观念根深蒂固、愚昧与暴力被奉为圭臬的村庄,
任何一点不合时宜的反抗,都会带来灭顶之灾,不仅对他,更会连累母亲。
他必须戴上一副完美的面具。他表现得对林家的“规矩”和“荣耀”无比认同。
周氏一边纳着永远纳不完的鞋底,一边絮叨:“女人啊,就是生儿子的命!买来的媳妇,
不打不成器!当初要不是我……”“奶说得对!”林念恩立刻接口,小脸上满是“认真”,
“咱林家就得靠儿子顶门立户!娘能给咱家生儿子,是她的福气!”这话说得周氏眉开眼笑,
直夸孙子懂事。林大壮喝了酒,吹嘘当年怎么“管教”母亲,怎么让她“服服帖帖”。
林念恩就“崇拜”地看着父亲:“爹真厉害!咱林家可不能让人欺负了!”林大壮听得舒坦,
大手拍着他的肩膀:“好小子!像老子的种!”村里有人家娶了外村媳妇,那媳妇性子烈,
闹了几次。林家族老出面“调停”,最终那媳妇被打断了一条腿,锁在屋里。
林念恩“恰好”路过,听到族老们议论,便“天真”地说:“不听话就该打!打服了就好了,
就像我爹对我娘那样,现在多老实!”族老们捻着胡子,对林大壮和周氏点头:“念恩这娃,
明事理!是块好料子!”这副“懂事孝顺、维护门风”的面具,
为他赢得了林大壮和周氏更多的信任和一点有限的“宽容”。他成了周氏炫耀的资本,
成了林大壮酒后吹嘘的“后继有人”。他们开始觉得,这个“神童”孙子,
将来或许真能光耀门楣,让他们在村里更有脸面。林念恩小心翼翼地利用着这点空间。
他“刻苦”跟老学究认字、学算盘。他前世的知识底子让他的学习进度远超同龄人,
老学究惊为天人,逢人便夸。这为他赢得了“神童”的名声,
也让他有机会接触到纸笔——虽然只是最劣质的草纸和秃头的毛笔。他偷偷省下一点点墨,
磨得很淡。他留意着家里的信件往来。林大壮不识字,信件都是找村里识字的会计念。
林念恩借着“好奇”,凑在旁边听。大多是林大壮在外做工的兄弟寄来的,汇报收入,
偶尔也隐晦地提到“货”的情况“上次那批山货成色不错,
价钱谈妥了”和中间人“疤爷”刀疤刘?。
林念恩默默记下这些零碎的信息:收信地址、人名、绰号。母亲苏婉蓉变得更加沉默,
像一具会呼吸的躯壳。但在夜深人静,确认无人监视时,她会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
用那截偷偷藏起的铅笔头,在那来之不易的纸片上,一笔一划,极其缓慢、极其用力地写着。
写她的名字:苏婉蓉。写那个地址:霞飞路XX弄。写“救命”。写“我想回家”。
每一个字,都像是用血泪刻上去的。写完,
她会把纸片藏在最隐秘的地方——炕席底下的一块松动土坯里。林念恩知道母亲在写信。
他必须想办法把信送出去。机会在一次“赶集”时降临。周氏为了显摆“神童”孙子,
带着林念恩去镇上的大集。镇上比村里“繁华”许多,有供销社,有邮局。
林念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借口看热闹,磨蹭到邮局附近。趁周氏和一个熟人唠嗑的功夫,
他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封母亲用布头包好、交给他的信母亲在周氏带他出门前,
用眼神示意他藏好。信封是林念恩用作业纸糊的,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上海市霞飞路XX弄,苏先生父亲姓苏收。落款只敢写“内详”。
他紧张得手心全是汗,快速将信塞进了邮局门口那个绿色邮筒的投递口。做完这一切,
他像没事人一样跑回周氏身边,拉着她的手嚷着要去供销社看糖果。然而,
希望的火苗很快被现实浇灭。几周过去,杳无音信。林念恩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次,
他“无意”中听到林大壮和会计闲聊,会计嗤笑着说:“……那些邮差,
跟咱村长都是沾亲带故的,外头寄来的信,尤其是寄给那些买来货的信,能到她们手里?哼,
早被村长侄子扣下烧了!省得麻烦!”原来如此!整个基层的毛细血管,
都被宗族势力牢牢把控着。他投出的信,恐怕连镇子都没出,就被截留销毁了。这条路,
暂时堵死了。打击是沉重的,但林念恩没有绝望。他必须另辟蹊径。就在这时,
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了。县里下来一个工作组,视察农村教育。
村小是重点“参观”对象。老学究紧张又激动,把几个学生包括林念恩叫来“表演”。
工作组里有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姓王,是县教育局的一个小干部。他注意到了林念恩。
这个孩子不仅字写得端正,算盘打得飞快,
更难得的是言谈间流露出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和对知识的渴望。
当王干部问他将来想做什么时,林念恩说:“想学好多好多本事,像王伯伯一样,
为国家做贡献,也让爹娘过上好日子!”这话朴实,又符合当时的价值观。王干部被打动了。
他详细问了林念恩的家庭情况,又考校了他一些基础问题。林念恩对答如流,
远超这个山村孩子的水平。王干部离开时,
对陪同的村长和周氏等人说:“林念恩这孩子是个好苗子!是人才!不能埋没在这山沟沟里!
县里的小学条件好,师资强,我看,得想办法让他去县里念书!这是为国家培养人才!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林家坳和林家,激起了巨大的波澜。
四离巢:远方的微光与暗藏的嘱托去县城读书!这个消息对于林家坳来说,
无异于平地惊雷。对于周氏和林大壮,则是巨大的冲击。一方面,这是莫大的荣耀!
县里干部亲口说的“人才”!祖坟冒青烟了!以后在村里,谁还敢小瞧他林家?另一方面,
他们又充满了疑虑和担忧。去县城?那得花多少钱?这孩子心野了,翅膀硬了不回来怎么办?
那岂不是亏大了?家里的气氛变得微妙。林大壮闷头抽烟,周氏则不停地盘算、唠叨、抱怨。
林念恩知道,这是他唯一能跳出这个泥潭的机会!他必须抓住!
他开始了更精心的“表演”和“游说”。
表忠心: 他表现得比以往更加“孝顺”和“懂事”。抢着帮周氏捶背,给林大壮端洗脚水,
嘴里反复说着:“奶,爹,我去县里一定好好学,拿第一,拿奖学金!听说县里读书好的,
国家给发钱!我把钱都寄回来!等我在城里站稳脚跟,就把您二老接去享福!让您住楼房,
顿顿吃白面馍!” 他描绘的“享福”景象,极大地满足了林大壮和周氏的虚荣心和贪婪。
算经济账: 他掰着手指头跟周氏算:“奶,您看,我在村里,顶多以后跟着爹种地,
一年能挣几个工分?去县里读书,要是学好了,将来当干部、当工人,一个月工资几十块!
顶咱家一年挣的!这投入多划算!” 这话说到了周氏的心坎里。
利用“权威”: 他搬出王干部的话:“王伯伯说了,这是为国家培养人才!
咱家要是不让我去,那不是拖国家后腿吗?传出去,村里人怎么看咱家?
村长和族老们怎么看?” 这顶大帽子扣下来,周氏和林大壮都犹豫了。
示弱与麻痹: 最关键的是,他必须降低他们对母亲的戒心。
他故意在母亲面前流露出“嫌弃”:“娘,你看你,整天不说话,木呆呆的。我去了县里,
你可别给我丢人。” 甚至有一次,当周氏又数落母亲时,林念恩还“帮腔”:“奶说得对,
娘你就是太闷了,多跟奶学学怎么持家。” 这番表演,让周氏和林大壮觉得,这孩子的心,
是牢牢拴在林家的,对他那个“买来货”的娘,根本没啥感情。几番拉锯,
加上村长也来劝说觉得村里出个读书人去县里,也是村子的光彩,
林大壮和周氏终于咬牙同意了。他们拿出了压箱底的几块钱,又东拼西凑,
给林念恩置办了一身半新的衣服和一个打着补丁的书包。临行前夜,万籁俱寂。
林念恩确认林大壮和周氏都睡熟了,
才像幽灵一样溜进了母亲那间冰冷的、散发着霉味的小屋。母亲没有睡,蜷缩在炕角,
像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月光从钉死的窗棂缝隙里漏进来,照在她深陷的眼窝和枯槁的脸上。
“娘。”林念恩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不属于这个年龄的沉重。
母亲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缓缓转过头。那双曾经明亮如星,
如今却如同蒙尘玻璃珠的眼睛,看向他。林念恩靠近,从贴身的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布包,
塞进母亲冰冷的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