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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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业联姻当晚,顾承屿把协议甩在我面前:“不同房、不公开、三年后离婚。

”我笑着签下名字,拔下金簪刺进掌心:“再加一条——顾先生若违约,我沈家分文不取。

”后来他深夜醉倒在我房外,嘶哑着嗓子一遍遍喊我名字。我隔着门板轻笑:“顾总忘了?

违约代价是您付不起的。”暴雨夜他发疯般追我的车,却见我的保镖举枪对准他眉心。

“顾先生,”我抚着孕肚微笑,“现在想违约的,好像是你?”-- --大红。

铺天盖地的红。龙凤呈祥的喜烛在沉重的紫檀木高几上无声燃烧,烛泪一层层堆叠,

像凝固的血。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熏香,沉水香厚重甜腻的尾调,此刻却只让人觉得窒息,

沉沉压在胸口,几乎透不过气。我坐在宽大得有些过分的雕花拔步床沿,

身上的真丝旗袍勾勒着曲线,繁复的金线刺绣在烛光下流淌着冰冷的暗芒。

指尖下是触感微凉的锦缎被面,那上面绣着百子千孙的图样,针脚细密,寓意吉祥,

此刻却像一张巨大的、无声嘲讽的网。头上的赤金点翠凤冠重得压人,

垂下的流苏随着每一次细微的呼吸轻轻晃动,在视野边缘投下细碎摇曳的光斑。

“吱呀——”沉重的雕花木门被推开,带进一丝走廊里微凉的空气,搅动了室内凝滞的甜香。

他来了。顾承屿。我的“丈夫”。没有想象中的新郎倌的意气风发,

更没有半分踏入洞房的旖旎情态。他身上那身昂贵挺括的黑色西装礼服,一丝褶皱也无,

衬得身形越发颀长挺拔,却也像一块拒绝融化的寒冰。

走廊的光线在他身后拉出一道长长的、孤绝的影子,投在猩红的地毯上。他反手关上门,

隔绝了外面隐约残留的喧闹喜乐,那隔绝的声音仿佛也一并隔绝了所有与喜庆相关的温度。

他一步步走过来,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却像踩在人心上,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性的冷硬。他没有看我,

径直走向房间中央那张同样铺着大红桌围的圆桌。桌上摆着象征“早生贵子”的干果点心,

精致得像艺术品。顾承屿从西装内侧口袋掏出一份折叠得异常整齐的文件,动作干脆,

甚至带着点不耐烦的力道,“啪”一声,将它重重拍在那一碟碟象征甜蜜幸福的点心旁边。

瓷碟轻轻震动,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在死寂的新房里显得格外刺耳。“签了它。

”他的声音和他的动作一样冷硬,没有丝毫温度,更像是一道不容置喙的命令,

砸在这满室虚妄的喜庆里。我的视线,终于从那几乎要将人溺毙的红色中抬起,落在他脸上。

这张脸无疑是极好看的。轮廓分明,鼻梁高挺,薄唇紧抿成一条凌厉的线。尤其那双眼睛,

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此刻映着跳动的烛火,却燃不起丝毫暖意,只有一片化不开的冰封。

只是那眼下,有着不容忽视的淡淡青影,泄露着或许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

像冰层下悄然蔓延的裂纹。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份文件,

封面几个加粗的黑体字刺入眼帘:《婚前协议补充条款》。心口的位置,

似乎被那冰冷的字体蛰了一下,泛起细密的、尖锐的疼,但很快又被一种更深的麻木覆盖。

我站起身。凤冠的流苏随着动作碰撞,发出细碎的、金玉相击的清响,

在这过分安静的空间里格外清晰。厚重的裙摆拂过地面,我走到桌边,在他面前站定。

空气里,他身上那股清冽的雪松混合着淡淡烟草的气息,和他带来的那份文件的油墨味,

以及室内浓重的沉水香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怪异而紧绷的氛围。没有问一个字。

我拿起那份还带着他指尖余温的协议,纸张的边缘有些锋利。指尖翻动,发出哗啦的轻响。

条款清晰而冷酷:第一,婚姻存续期间,双方不同房。第二,婚姻关系不对外公开,

双方在各自社交圈保持单身状态。第三,婚姻期限为三年,到期自动解除,

支付女方沈氏集团市值百分之二十作为补偿协议附件一已列明详细估值方式及支付条款。

第四,女方需配合男方必要的家族场合出席要求,其余时间双方互不干涉。每一个字,

都像淬了冰的针,扎进眼里。呵。同房?公开?三年?补偿?配合?

原来我们这场用沈家几乎全部身家换来的“联姻”,在他顾承屿眼中,

不过是一场时限明确、条款清晰、银货两讫的冰冷交易。沈家的摇摇欲坠,沈氏的濒临破产,

我父亲一夜之间愁白的鬓角,我母亲强撑着病体送嫁时眼里的泪光……所有这些沉重的砝码,

在他这份轻飘飘的协议面前,都成了不值一提的背景板。我的唇角,极其缓慢地,

向上弯起一个弧度。不是喜悦,而是一种近乎荒诞的、带着血腥气的嘲弄。“很好。

”我的声音响起,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像结了冰的湖面,听不出丝毫波澜。“很周到。

”顾承屿那双冰封般的眼眸终于有了细微的波动,似乎对我这过于平静的反应感到一丝意外,

但那波动转瞬即逝,快得让人抓不住。我没有看他脸上可能出现的任何表情。

目光掠过桌上用来挑盖头的玉如意,最终,落在了自己发髻间。抬手,

拔下那支分量十足、雕工繁复的金累丝嵌红宝凤头簪。沉甸甸的黄金握在掌心,冰凉坚硬。

簪首尖锐的凤喙,在烛光下闪烁着一点冷厉的、几乎能刺痛人眼的光。没有丝毫犹豫,

甚至没有一丝停顿。我握着那支金簪,猛地抬手,尖锐的簪尾对准自己摊开的左手掌心,

狠狠刺了下去!噗嗤——一声闷响,是利器穿透皮肉的、令人牙酸的声音。

剧痛瞬间沿着手臂的神经炸开,尖锐地冲上头顶,眼前甚至黑了一瞬。温热的液体立刻涌出,

顺着掌缘的纹路蜿蜒而下,滴落在脚下那象征喜庆的猩红地毯上。一滴,

两滴……迅速洇开一小片更深的、粘稠的暗红,像悄然绽放的绝望之花。

“呃……”一声压抑不住的闷哼还是从齿缝间逸出。顾承屿的身体猛地一震,

那双冰封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碎裂开惊愕的纹路。他下意识地朝我踏近一步,

似乎想抓住我的手,但脚步刚动,又硬生生钉在了原地。他的下颌线绷得死紧,

盯着我掌心那片刺目的红,眼神复杂得如同风暴前的海面,

翻涌着难以置信和一种被猝然冒犯的戾气。痛楚让我的指尖微微颤抖,

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我脸上的笑容,却在这剧痛的***下,反而加深了,

带着一种近乎惨烈的执拗。我甚至没有低头去看那不断涌血的伤口,

只是用那只染血的、微微颤抖的右手,沾着温热的血,在那份冰冷的协议末页,

属于“乙方”签字栏的空白处,重重地、一笔一划地签下自己的名字——沈念慈。

娟秀的簪花小楷,此刻被鲜血浸润,透出一股狰狞的决绝。放下染血的笔,我抬起眼,

迎上顾承屿那双翻涌着风暴的眼睛。汗水浸湿了鬓角,脸色想必苍白如纸,

但我的声音却异常清晰,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冷静:“顾先生,条款很清晰。不过,

我加一条。”我顿了顿,清晰地看到顾承屿瞳孔深处骤然收缩的锐光,像被激怒的猛兽。

“若顾先生单方面违约,”我盯着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如同宣判,

“无论哪一条……我沈家,分文不取。”话音落下,死寂重新笼罩。烛火不安地跳跃着,

在我们之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掌心的血还在缓慢地流淌,

滴落的声音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惊心。空气里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气息,混着沉水香,

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属于这场婚姻的独特味道。顾承屿死死地盯着我,

那双深潭般的眼睛里,冰层彻底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和一种被彻底冒犯的、难以言喻的惊怒。

他周身散发出的寒气几乎要将周围的空气冻结。他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刀锋,

刮过我被汗水浸湿的鬓角,刮过我因剧痛而失血苍白的脸,最后,

死死钉在我那只还在不断滴血的手掌上。时间仿佛凝固了。只有烛泪滴落的声音,滴答,

滴答,像某种残酷的倒计时。他猛地抬手,一把抓起桌上那个盛着合卺酒的青玉双联杯!

那杯子雕工精美,价值不菲,象征着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心。此刻,

却被他骨节分明、因用力而青筋暴起的手指死死攥住。下一秒,没有丝毫预兆。

“砰——哗啦!”刺耳的碎裂声骤然炸响!那只象征圆满的玉杯,

被他狠狠掼砸在光洁坚硬的地砖上!玉屑四溅,晶莹的碎片如同冰雹般散开,酒液泼洒一地,

浓烈的酒气瞬间冲散了血腥和熏香。巨大的声响在寂静的深夜里格外骇人,

仿佛某种封印被粗暴地撕开。“沈念慈!”顾承屿的声音低沉得可怕,带着压抑的咆哮,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碾磨出来,裹挟着滔天的怒意和一种被反将一军的狂躁,“你够狠!

”他胸膛剧烈起伏,眼神如同噬人的猛兽,死死锁定我:“你以为用这种自残的把戏,

就能威胁到我?就能改变什么?!”掌心的剧痛一阵阵袭来,牵扯着神经。

我看着他失控的暴怒,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几乎要焚烧一切的戾气,

心底那片荒芜的冰原上,却奇异地裂开一丝缝隙,涌上一种近乎悲凉的快意。看啊,顾承屿,

你也不是全无破绽。我迎着他噬人的目光,甚至微微歪了歪头,让凤冠的流苏在脸颊旁晃动。

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冰冷的无辜:“威胁?顾总言重了。

不过是……”我顿了顿,

目光扫过地上那摊刺目的狼藉——碎裂的玉、流淌的酒、还有我滴落在地毯上的血,

“给这场交易,加个双方都安心的保险罢了。毕竟,顾总的手段,我沈家,领教过。

”最后几个字,我说得很慢,每个音节都清晰地敲在空气里,

也敲在顾承屿骤然更加阴沉的脸上。他额角的青筋猛地一跳,下颌绷得几乎要碎裂。

那双眼睛里的风暴疯狂旋转,像是要吞噬一切。他死死地盯着我,

像是第一次真正地“看”清眼前这个刚刚成为他妻子的女人。几秒钟的死寂,

空气紧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终于,他猛地转身,动作带起一阵冷风,再没有看我一眼,

更没有再去看地上那份签着我血名的协议。他大步流星地走向房间另一侧连接的小书房,

那扇厚重的木门被他“砰”地一声甩上,震得墙壁似乎都在微微发颤。

巨大的关门声在死寂的新房里回荡,像是一道最终的判决,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新房内,

只剩下我一个人,对着满目刺眼的红,一地狼藉的碎玉和酒液,

还有掌心那持续不断的、温热的、粘稠的痛楚。烛火依旧跳跃着,光影在我脸上晃动,

忽明忽暗。空气中,沉水香的甜腻、烈酒的辛辣、还有新鲜血液的铁锈味,

混合成一种奇异而令人窒息的气息,无声地宣告着这场盛大婚礼的落幕,

以及这场冰冷交易的正式开始。我缓缓地、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气息在冰冷的空气里凝成一团白雾,又迅速消散。身体里绷紧到极限的弦,

在顾承屿甩上那扇门后,终于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哀鸣,骤然松弛下来。随之而来的,

是排山倒海的眩晕和掌心那迟来的、尖锐到骨髓里的剧痛。冷汗瞬间湿透了内里的丝绸衬裙,

黏腻地贴在皮肤上,激起一阵寒颤。我踉跄一步,后背重重地抵在冰凉的雕花床柱上,

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刺入脊背,带来一丝短暂而虚假的清醒。左手下意识地想要蜷缩,

却被那深深嵌入皮肉的簪尾阻止,只是轻轻一动,便牵扯出新一轮钻心的痛楚,

激得我倒抽一口冷气,眼前阵阵发黑。咬紧下唇,几乎尝到了血腥味,

才勉强压下喉咙口涌上的恶心感。不能倒在这里,绝不能。

在这个布满他视线、充斥着他气息的空间里示弱,那比死更让我难堪。

用尽全身力气稳住身体,我伸出那只还算完好的右手,颤抖着,摸索到发髻间沉重的凤冠。

赤金的冠体冰冷坚硬,上面镶嵌的宝石硌着指尖。我摸索着寻找固定的簪子,

一根、两根……动作因为疼痛和脱力而显得笨拙艰难。每一次轻微的牵扯,

都让左手的伤口发出无声的***。终于,束缚被解开。

那顶价值连城、象征着身份与束缚的凤冠被我摘下,随手丢在铺着大红锦被的床榻上,

发出一声沉闷的轻响。盘得一丝不苟的发髻也随之松散下来,

几缕被冷汗浸湿的黑发黏在苍白的脸颊和脖颈上,带来一丝狼狈的凉意。解脱了头顶的重负,

眩晕感似乎减轻了些许。我扶着床柱,喘息了片刻,积攒起一点可怜的力气,

才缓缓走向房间一角的盥洗室。推开厚重的雕花木门,里面是同样奢华却冰冷的空间。

巨大的大理石盥洗台光可鉴人,映出我此刻狼狈不堪的倒影:脸色惨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

发丝凌乱,额角布满冷汗,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里面翻滚着痛楚、屈辱,还有一丝不肯熄灭的倔强。目光落在左手上。那支金簪,

还牢牢地钉在掌心。簪首的凤头依旧华丽,红宝石在明亮的顶灯下折射出妖异的光。

簪身刺入的位置,皮肉狰狞地翻卷着,鲜血正汩汩地从伤口边缘不断渗出,顺着掌纹流淌,

染红了半只手,滴落在光洁的白色大理石台面上,绽开一朵朵刺目的红梅。每一次心跳,

都带动着伤口处尖锐的痛楚,清晰地传递到大脑。我拧开水龙头。冰冷的水柱哗哗流下,

冲刷在染血的手上。刺骨的寒意瞬间袭来,让伤口的痛楚变得更加尖锐,

却也带来一种近乎自虐般的清醒。水流冲淡了血迹,

露出伤口真实的模样——一个不规则的、深可见肉的洞。簪尾刺得很深,

几乎穿透了整个掌心。必须***。这个认知清晰而冰冷。我深吸一口气,

用右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台面边缘,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左手摊开在冰冷的水流下,

微微颤抖着。右手伸出,手指颤抖着,一点点靠近那支染血的簪子。冰凉的金属触感传来,

带着黏腻的血腥。指尖触碰到簪身,那冰冷的触感让我浑身一颤。一、二、三!心中默数,

猛地发力!“呃——!”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冲出喉咙,带着撕裂般的破碎感。

簪子被硬生生拔了出来!带出一小股温热的鲜血,溅在白色的瓷盆壁上,触目惊心。

剧烈的疼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全身的神经,眼前猛地一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住。

我赶紧用右手死死抓住盥洗台的边缘,指甲用力到几乎要嵌进坚硬的石材里,

才勉强支撑住没有倒下。冷汗如同小溪般从额角、鬓边滑落。鲜血失去了阻碍,

更加汹涌地从伤口涌出。我咬着牙,打开旁边的药箱——顾家准备得倒是齐全,

崭新的纱布、消毒药水、止血药粉一应俱全。

顾不上消毒药水淋在伤口上那火烧火燎般的剧痛,我咬着牙,用颤抖的手,

将止血药粉厚厚地洒在狰狞的伤口上。药粉瞬间被涌出的鲜血浸透,变成深色的糊状。

我拿起厚厚的纱布,一层层用力地缠绕上去,缠得很紧,试图用压力止住奔流的血液。

每缠一圈,都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痛楚,额上的冷汗汇成水滴,大颗大颗地砸在手臂上。

终于包扎好。白色的纱布很快被深红的血渍浸染,在掌心形成一个刺眼的鼓包。镜子里的人,

虚弱得像一张被水浸透的纸,摇摇欲坠。唯有那双眼睛,黑沉沉的,

里面燃烧着一种不肯熄灭的火焰,倔强地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躯壳。我扶着冰冷的墙壁,

一步一挪地走出盥洗室。目光扫过那张铺着大红锦被的拔步床,

那上面还丢着那顶沉重的凤冠。没有丝毫犹豫,我径直走向房间另一侧,

那里有一张宽大的贵妃榻,铺着柔软的锦垫。将自己重重地摔进贵妃榻里,

骨头都像是散了架。身体陷入柔软的织物,疲惫如同潮水般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

掌心的伤口在神经放松后,痛感更加清晰地传来,一跳一跳地折磨着意志。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墙上的古董挂钟,发出单调而规律的滴答声,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沉水香的味道依旧顽固地弥漫在空气里,混合着血腥和淡淡的药味,

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属于这个新婚之夜的独特气息。我蜷缩在贵妃榻上,

背对着那张象征着夫妻同床的拔步床,也背对着小书房那扇紧闭的门。眼睛干涩得发痛,

却没有一滴泪。只是死死地盯着对面墙壁上,那幅巨大的、绣着龙凤呈祥的苏绣挂屏。

金线银线在幽暗的光线下闪着冰冷的光泽。龙凤?呈祥?

心底涌上一股浓烈的、几乎要呕吐出来的讽刺。时间在寂静和疼痛中缓慢地爬行。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半小时,也许是一个世纪。小书房的门,悄无声息地打开了。

我没有回头。但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像拉满的弓弦,警惕着身后的任何一丝动静。

掌心的伤口也随着心跳,一下下地抽痛起来。脚步声很轻,踩在厚厚的地毯上,

几乎没有声音。但我能感觉到那股冰冷的气息在靠近,带着雪松和烟草的味道,

停在了贵妃榻几步之外的地方。空气凝滞了。他站在那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两道锐利如实质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正从背后刺来,

一寸寸地扫过我的身体,最终,定格在我裹着厚厚纱布的左手上。那目光里,

没有了最初的暴怒,只剩下一种深沉的、难以解读的审视,

像在评估一件突然变得棘手且超出掌控的物品。过了片刻,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

打破了死寂,却比死寂更让人窒息:“明天开始,住进枫林公馆。张妈会负责你的起居。

需要什么,跟她说。”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平淡得像在安排一件公事,

一个需要安置的物品。“在‘必要’的场合出现之前,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更不要试图挑战我的耐心,沈念慈。”每一个字,都像冰碴子,砸在空气里。说完,

没有任何停留。脚步声再次响起,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向门口。门被打开,

又“咔哒”一声轻轻合上。他离开了这个房间。整个空间,彻底只剩下我一个人。

那巨大的、冰冷的、铺满红色的房间,像一个华丽而窒息的坟墓。

紧绷的身体终于彻底松懈下来,瘫软在贵妃榻上。掌心的疼痛依旧尖锐,

提醒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枫林公馆……张妈……必要的场合……我缓缓闭上干涩的眼睛。黑暗中,只有挂钟的滴答声,

固执地响着,像在为我这场荒唐而冰冷的婚姻,敲着无情的节拍。

---枫林公馆坐落在城市远郊的半山腰,远离尘嚣。

巨大的庭院被精心修剪过的松柏和枫树包围,深秋时节,层林尽染,

本该是如火如荼的热烈景象,却因着那份刻骨的寂静,只透出一股萧瑟的冷意。

铁艺大门沉重而冰冷,无声地滑开又合拢,将我与外面那个喧嚣的世界彻底隔绝。

负责我起居的张妈,是个五十岁上下的妇人。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

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实的圆髻。脸上总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恭敬,那恭敬像是用尺子量过,

不多一分,不少一毫,却严丝合缝地隔绝了任何温度。她的眼神平静无波,

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无论我做什么,说什么,都激不起一丝涟漪。“太太,

早餐准备好了。”“太太,今天天气凉,您该加件外套。”“太太,先生交代过,

您需要静养。”她的声音永远平稳,语调永远适中,动作永远精准得如同设定好的机器。

她完美地执行着顾承屿的命令,将我像一个易碎品般小心地安置在这座华丽的金丝笼里,

同时也像一个沉默的狱卒,无形地看守着这座名为“顾太太”的牢笼。

公馆内部是极简的现代风格,线条冷硬,色调是永恒的黑白灰。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如画的枫林山景,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长长的、棱角分明的光斑。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高级的、没有生命的清洁剂的味道,

混合着窗外吹进来的、带着松针清冽的冷空气,干净得令人窒息。这里没有一丝烟火气,

更像是一个精心打造的、冰冷的样板间,一个只供展示的橱窗。

我的活动范围被无形地圈定在主卧套房和与之相连的玻璃花房内。花房里倒是生机勃勃,

各色名贵的兰花在恒温恒湿的环境下安静地绽放,空气湿润,带着植物特有的清香。

我常常在这里一坐就是半天,看着那些娇贵的花,或者对着玻璃上凝结的水雾发呆。

掌心的伤口在张妈每日精心的换药下,缓慢地结痂、愈合,

留下了一道狰狞扭曲的暗红色疤痕,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永远盘踞在掌心,

提醒着那个夜晚的决绝。顾承屿,如同他所说的,彻底消失在我的视线里。偌大的公馆,

只有我和张妈,以及几个如同影子般无声来去的佣人。他从未踏足过这里一步。

我们之间唯一的联系,是每月一次,由顾家的司机送来的一份薄薄的信封,

里面装着一张数额惊人的支票——那是协议里所谓的“生活费”。

日子在一种近乎凝滞的寂静中流淌。没有电话,没有询问,没有只言片语。

仿佛枫林公馆里住着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需要被遗忘的幽灵。直到深秋的一个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枫林染成一片燃烧的金红,瑰丽得近乎虚幻。我坐在花房的藤椅上,

膝上摊着一本诗集,目光却落在窗外那片燃烧的景色里。

掌心的旧伤在阴冷的天气里隐隐作痛。前院隐约传来汽车引擎由远及近的声音,

打破了公馆惯常的死寂。我的心跳,莫名地漏跳了一拍。在这里,除了顾家的司机,

不会有别的访客。而司机,通常只在固定的时间出现。引擎声在楼下戛然而止。我放下书,

站起身,走到花房通往外露台的玻璃门前。透过洁净的玻璃向下望去。

一辆线条冷硬的黑色宾利停在主楼前,在夕阳的余晖里泛着冰冷的光泽。车门打开,

先下来的是司机,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然后,

一只锃亮的黑色皮鞋踏在了精心铺设的碎石路面上。顾承屿。他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羊绒大衣,

身形挺拔依旧,却带着一种显而易见的疲惫。夕阳的金光勾勒出他深刻的侧脸轮廓,

却照不进他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他下车时脚步似乎微微踉跄了一下,

司机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扶,却被他一个冷厉的眼神钉在原地。他没有立刻进屋,

而是站在车边,微微仰头,目光穿透暮色,

直直地投向二楼花房的方向——投向站在玻璃门后的我。隔着一层玻璃和几十米的距离,

我依然能清晰地感觉到那道目光的穿透力。那不再是新婚夜的冰封或暴怒,

也不是之后彻底的无视。那目光里糅杂了太多复杂难辨的东西:沉沉的疲惫像化不开的浓雾,

一种深陷泥沼般的颓唐,甚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被酒精浸透的迷茫?他站在那里,

像一尊被夕阳镀上金边的、孤独而沉重的雕像。山风卷起他大衣的下摆,猎猎作响。

仅仅对视了几秒,他便猛地收回了目光,仿佛被那层玻璃烫到,

又或者是不愿再泄露更多的情绪。他抬手,用力地捏了捏眉心,动作带着一种压抑的烦躁。

然后,他不再停留,步履有些虚浮地,径直走进了主楼大门,将那片燃烧的枫林和我的视线,

都隔绝在了身后。这是他第一次踏入枫林公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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