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砰!”
一声闷响,不是爆竹,是余小满那颗三岁的小脑袋瓜,结结实实磕在了硬邦邦的红木拔步床床沿上。
眼前金星乱冒,耳朵里嗡嗡作响,像塞进了一百只聒噪的知了。
她瘪瘪嘴,正想放声嚎出今日份的委屈,一股庞大到陌生的信息洪流,却毫无预兆地、粗暴地冲垮了她幼小心灵的门槛,轰然灌入!
余小满,大虞朝正六品通判余文昌家嫡出的三小姐,今天刚满三岁。
可就在这一磕之后,她脑子里多出来的东西,足以让京城最博学的老学究当场昏厥——那是另一个“余小满”完整的一生记忆。
一个生活在叫“现代”地方的姑娘,二十多年的人生,光怪陆离,信息爆炸。
她懵了。
圆溜溜、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瞬间失去了焦距,呆呆地望着头顶绣着繁复缠枝莲的帐子顶。
小嘴微张,***的脸颊上还挂着刚才酝酿哭意时憋出来的一点红晕。
“哎哟我的心肝肉!”带着浓浓吴地口音的惊呼在耳边炸开,紧接着,一个温软带着熟悉皂角清香的怀抱将她紧紧搂住。
是她这一世的娘亲,苏婉柔。
苏婉柔手忙脚乱地揉着她磕红的额角,声音带着心疼的颤抖,“小满乖,小满不哭,娘亲呼呼就不疼了……都怪这床,硬邦邦的,硌着咱们宝贝了!娘亲打它!打它!”
那手,白皙纤长,揉在额角的力道却温柔得恰到好处。
可余小满脑子里属于“现代余小满”的记忆碎片却在疯狂闪烁:娘亲苏婉柔,商户女出身,娘家败落,性子绵软得像水。
爹余文昌,靠着岳家起势,如今官袍加身,心却野了。
府里那个叫柳姨娘的,仗着生了庶长子余耀祖,眼珠子都快翻到天上去了。
而今天,她三岁生辰的大好日子,据说渣爹余文昌,晚上就要抬柳姨娘身边那个妖妖娆娆的贴身丫鬟春杏做新姨娘!
余小满小小的胸腔里,属于现代灵魂的怒火“噌”地就烧起来了。
宠妾灭妻?渣爹!欺负她娘没人撑腰?做梦!
她猛地吸溜了一下鼻子,硬是把到了眼眶边的生理性泪水给憋了回去。
不能哭!哭解决不了问题!得干点啥!三岁的身体限制了她抄家伙揍人的可能,但属于现代成年人的急智瞬间点亮。
“哇——呜——娘亲!”她小身子在苏婉柔怀里猛地一拱,小胖手死死揪住娘亲的衣襟,嗓门拔得又尖又亮,带着一种天塌地陷般的惊恐,“怕怕!小满怕怕!好多的水!黑乎乎的!有水鬼!长着绿毛的水鬼!在水里漂漂!呜呜呜……它、它要抓爹爹!抓爹爹下河陪它玩!呜哇——!”
这石破天惊的一嗓子,成功让整个凝香苑正房瞬间死寂。
苏婉柔吓得脸都白了,搂着女儿的手猛地收紧:“水鬼?抓爹爹?小满,你、你胡说什么?是不是魇着了?”她慌乱地拍着女儿的背,试图安抚。
旁边伺候的乳母张嬷嬷和两个大丫鬟也面面相觑,惊疑不定。
小孩子口无遮拦,可这“抓爹爹下河”的话,听着就让人脊背发凉。
余小满把脸埋在娘亲香软的颈窝里,小身子配合地、剧烈地抖动着,抽抽噎噎,戏精附体:“真的!小满看见的!就在……就在那个有好多红灯笼的桥底下!水鬼……水鬼说爹爹……爹爹要去陪它……呜呜呜,小满不要爹爹被水鬼抓走!娘亲抱紧小满!小满怕!”
她一边“真情实感”地哭嚎,一边悄悄伸出罪恶的小胖手,在娘亲背后、自己身下那片干燥温暖的锦褥上,不动声色地……使劲儿憋了一股热流出来。
温热的液体迅速在身下蔓延开来,浸湿了昂贵的苏绣锦被。
“呀!”抱着她的苏婉柔第一个感觉到了那股湿热,低头一看,惊叫出声,“小满!你怎么……”
“哇——!”余小满哭得更大声了,小脸憋得通红,又羞又怕装的,“小满不是故意的!小满怕水鬼!一害怕……就、就……呜哇——娘亲不要嫌弃小满!”
很好,生辰宴上磕到头,当场“吓”得胡言乱语还尿了床。
这动静,够大了吧?余小满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果然,这兵荒马乱的景象很快惊动了整个凝香苑,也惊动了刚刚下衙回府、正准备去柳姨娘处“共度良宵”的余文昌。
余文昌皱着眉头踏进一片狼藉、弥漫着淡淡童子尿骚气的卧房时,脸色黑得像锅底。
他穿着簇新的宝蓝暗纹直裰,显然是精心打扮过。此刻看着哭得打嗝、脸上还挂着泪痕和鼻涕泡泡的女儿,以及床上那片显眼的“地图”,再闻到空气中那股味道,一股厌烦和晦气感油然而生。
“怎么回事?闹腾什么?”他声音沉冷,带着官威。
苏婉柔抱着女儿,眼圈也红了,低声解释:“老爷,小满她……方才磕了一下头,许是魇着了,直说有水鬼要抓您……一害怕,就、就失禁了……”她声音越说越小,带着习惯性的怯懦和惶恐。
“胡言乱语!”余文昌不耐烦地呵斥,“什么水鬼河鬼!小孩子家家的,定是白日里听了什么不三不四的浑话!婉柔,你身为当家主母,连个孩子都看顾不好,还让她说出这等大不吉利的言语!简直……”他目光扫过床上那片湿痕,嫌恶地皱了皱鼻子,仿佛那是什么污秽之源,“晦气!”
他拂袖转身,对着门口候着的长随没好气道:“去柳姨娘那边说一声,今晚……老爷我就在凝香苑歇了。”语气里充满了被强行打断好事的憋闷和不情愿。
“是,老爷。”长随应声退下。
余文昌又冷冷地扫了一眼抱在一起的母女俩,丢下一句:“好生照看着,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便转身去了旁边的书房,显然是不愿在这“晦气”的卧房多待一秒。
直到渣爹的身影消失在门外,余小满才在娘亲怀里停止了抽噎。
她抬起湿漉漉的大眼睛,偷偷瞄了一眼书房的方向,又看看娘亲苍白却带着劫后余生般庆幸的脸,小嘴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
苏婉柔抱着失而复得的女儿心理上,只觉得心口那块沉甸甸的石头暂时落了地。
她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安抚:“小满不怕,爹爹没事,水鬼是假的……娘亲在呢,娘亲在呢……”
余小满依偎在娘亲温暖的怀抱里,闻着那令人安心的皂角清香,眼皮开始打架。
三岁小孩的身体,精力实在有限。
她迷迷糊糊地想:渣爹,这才刚开始呢。敢欺负我娘?看本宝宝怎么把你那点龌龊心思,一点一点全抖落出来!
至于娘亲这软性子……余小满在沉入梦乡前暗暗握紧了小拳头。
不急,路还长,得慢慢来。先保住娘亲的体面,再……搞钱!有钱腰杆子才硬!现代记忆里那些赚钱的法子,得好好盘算盘算了……
凝香苑的喧嚣渐渐平息,夜色深沉。
柳姨娘那边的红烛,终究是空燃了一夜。而余小满的“水鬼”之说,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在余府下人间悄然荡开了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