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银婚之契 小雪木 2025-08-08 11:41: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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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婚庆典的彩带还在空中飘舞,香槟的气味混合着百合花香弥漫在整个宴会厅。我站在角落,看着父亲许志远挽着母亲林雨薇的手,在众人的祝福声中切下那块装饰精美的蛋糕。二十五年的婚姻,多么令人羡慕的数字。

"晓晴,过来和我们一起拍照!"母亲向我招手,她今天穿了一件珍珠白的旗袍,头发优雅地盘起,脸上挂着完美的微笑。

我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走向那看似幸福的家庭合影区。父亲的手搭在母亲腰间,动作熟练得像是排练过千百次。他的目光扫过我时,有那么一瞬间的闪烁,但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我熟悉的、略带疏离的温和。

"许总和夫人真是模范夫妻啊!"父亲的商业伙伴王叔叔举着酒杯走过来,"这年头,能维持二十五年的婚姻不容易,更别说像你们这样恩爱的了。"

父亲笑了笑,举起香槟杯与王叔叔相碰。我注意到他的笑容没有到达眼睛。母亲则微微低头,像是害羞,但我分明看见她抓紧了手中的餐巾。

宴会结束后,我帮母亲整理收到的礼物。大部分是些昂贵的家居用品或首饰,包装精美却毫无个性。当我们收拾到书房时,母亲突然接到一个电话,脸色变得苍白。

"怎么了,妈?"我问。

"没什么,公司有点急事。"她匆忙将手机塞回包里,"晓晴,你能帮我把这些礼物先放到储藏室吗?我得出门一趟。"

我点点头,看着她快步离开,高跟鞋在大理石地面上敲出急促的节奏。这不对劲。母亲早已不再参与父亲的建材公司运营,什么"公司急事"会需要她在银婚纪念日的深夜出门?

带着疑惑,我继续整理礼物。一个檀木盒子从母亲的书架上层掉了下来,盖子摔开,里面的东西散落一地。我蹲下身去捡,发现是一些旧照片和文件。最上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父亲站在大学校园里,搂着一个陌生女孩的肩膀,两人笑得灿烂。照片背面写着"志远与婉,1995年夏"。

婉?这是谁?父亲从未提起过这个名字。

我的手指颤抖着翻看其他文件,然后僵住了——那是一份契约书,标题赫然写着"婚姻协议"。条款清晰地列出了双方的权利义务:林雨薇将获得许氏建材的财务支持以挽救濒临破产的林家纺织厂;许志远则通过这段婚姻满足家族期望并获得商业联姻带来的社会资源。协议期限:五年,可续签。最后签署日期正是二十五年前的今天。

我的呼吸变得困难。原来这就是父母婚姻的真相?一场交易?一场表演?

我继续翻找,发现了一本皮面日记本,扉页上是母亲娟秀的字迹:"给未来的自己——希望有一天,这些文字能帮助我记住真相。"

窗外,夏夜的雷声隐隐作响。我坐在母亲的书桌前,翻开了第一页。

1998年5月20日

今天签了那份协议。父亲说这是拯救公司的唯一办法。许家需要一位体面的儿媳来巩固社会地位,我们需要资金注入来维持运转。许志远看起来并不讨厌,甚至可以说英俊,只是他的眼睛总是看着远方,仿佛在等待什么人或什么事。

婚礼定在下个月。没有求婚,没有戒指,只有律师和双方父亲在合同上签字。母亲哭了,说这不是她想象中的女儿出嫁的样子。我也哭了,但告诉她这没什么,现在很多年轻人都是先结婚后恋爱。

我在骗谁呢?许志远心里有人,我知道。那天在他办公室,我不小心看到了他钱包里的照片。一个长发女孩,站在海边笑得很甜。我问那是谁,他立刻合上钱包,说是大学同学。

我们都在演戏。只是不知道这场戏要演多久。

一滴泪水落在日记本上。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母亲——脆弱、迷茫、充满不确定。在我记忆中,她总是那个优雅从容的林女士,完美地扮演着许太太的角色。

翻到下一页,日期已经是三个月后。

1998年8月15日

婚礼结束了。比想象中顺利。许家花了大价钱,一切都按照上流社会的标准来。我的婚纱是Vera Wang的,戒指上的钻石大到不实用。所有人都说我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只有我知道,婚礼当晚,许志远睡在了书房。他说他有很多工作要处理。其实我听见他在阳台上打电话,声音压得很低,但风还是送来几个词:"对不起...不能...等我..."

我不知道他在和谁通话,也不想知道。契约里没有要求我们相爱,只要求我们扮演恩爱夫妻。这一点,我想我们都能做到。

2001年2月14日

三年了。契约原本今年到期,但双方父亲决定续签。公司状况有所好转,但还不够稳定。许志远没有反对,我也没有。

奇怪的是,我开始习惯这种生活。他礼貌周到,记得我的生日和我们所有的纪念日虽然是做给别人看的,从不干涉我的个人生活。我们像两个配合默契的演员,在公众场合恩爱有加,私下则各自为政。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就这样过一辈子也不错。至少比那些整天争吵的夫妻强。但今天情人节,我独自在家看爱情电影时,突然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孤独。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在雨中拥吻,而我甚至不记得许志远上一次碰我是什么时候。

2003年7月8日

我怀孕了。

这是个意外。上个月公司周年庆,我们都喝多了。第二天早上醒来,许志远看起来很懊恼,连说了三次"对不起"。我没有告诉他的是,我并不后悔。

今天告诉他这个消息时,他的表情复杂得难以形容。先是震惊,然后是恐惧,最后变成一种奇怪的决然。"我们会是好父母的,"他说,"不管发生什么。"

我不知道"不管发生什么"是什么意思,但他的语气让我不安。

2003年12月25日

许志远买了一棵巨大的圣诞树,亲自装饰它。他说要给孩子最好的童年回忆。看着他认真挂彩灯的样子,我几乎要相信他是期待这个孩子的。

几乎。

昨天我偶然看到他手机里的短信。只有一个名字"婉"和一个地址——城西的某栋公寓。他没有告诉我今天要出门,但上午接了个电话后就匆匆离开了,说公司有急事。

我知道他去了哪里。奇怪的是,我并不特别难过。也许是因为从一开始就没有期待过。

2004年4月3日

晓晴出生了。她是个漂亮的女孩,有着许志远的眼睛和我的嘴唇。护士把她放在我怀里时,我哭得不能自已。

许志远站在床边,表情是我从未见过的柔软。他小心翼翼地用手指触碰晓晴的脸颊,像是怕碰坏她。"我会保护她的,"他说,"用我的生命。"

那一刻,我几乎要相信他是爱我的。直到他的手机响起,他看了一眼屏幕,脸色变了。"我得去处理些事情,"他说,甚至没等我说什么就匆匆离开了医院。

我知道是谁打来的。一直都是她。

窗外的雨终于落了下来,敲打着玻璃窗。我的视线模糊了,不得不停下来擦眼泪。原来我的出生只是一场醉酒后的意外,而父亲在我出生的那一刻就选择了离开,去见他真正爱的人。

我继续往后翻,日记的间隔变得越来越长。

2010年9月1日

晓晴上小学了。许志远坚持要送她去最好的私立学校。今天他亲自开车送她去学校,看着她走进校门才离开。有时候我觉得他是真的爱她,胜过爱这世上任何事物。

这让我既欣慰又痛苦。欣慰的是晓晴不会像我一样,在一个缺乏爱的环境中长大;痛苦的是,这种爱似乎只属于她,而不包括我。

上个月我发现许志远在城西买了一套公寓。房产证上的名字是"苏婉"。原来这就是他这些年来频繁"出差"的真相。我没有质问,他也没有解释。我们继续扮演着模范夫妻,为了晓晴。

2015年6月18日

今天见到了她。苏婉。在商场里偶然相遇,她牵着一个男孩的手,那孩子看起来十岁左右,有着和许志远一模一样的眼睛。

我们擦肩而过,她认出了我,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我则假装没看见,径直走向另一边的专柜。但我的双手颤抖得几乎拿不住购物袋。

回家后,我查了那个男孩的资料。许晓阳,十岁,在城西第一实验小学就读。父亲一栏空白,但出生日期刚好是许志远"出差"最长的那段时间之后九个月。

现在我知道了"不管发生什么"的含义。许志远早就准备好了另一个家庭,另一个儿子。我只是他合法生活中的一个道具,而晓晴则是这个道具带来的意外礼物。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的页数都是空白,仿佛母亲不再有需要记录的事情,或者已经痛苦到无法继续写下去。

我合上日记本,浑身发抖。二十五年婚姻的背后,隐藏着如此多的谎言和痛苦。而我,许晓晴,是这个谎言中最无辜也最可悲的产物——一个不被期待的孩子,一个维持假象的工具。

储藏室的门突然打开,母亲站在门口,脸色苍白。她看到我手中的日记本,手中的包掉在了地上。

"晓晴..."她的声音破碎不堪。

"妈,这些是真的吗?"我的声音听起来陌生而遥远,"你和爸爸的婚姻只是一场交易?他在外面有另一个家庭?"

母亲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靠在门框上慢慢滑坐在地上。"我本来想...等你再大一些..."

"等我再大一些什么?继续活在这个谎言里吗?"我站起来,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那个男孩...许晓阳...他是爸爸的儿子对吗?我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母亲闭上眼睛,点了点头。"十年了...我一直假装不知道..."

"为什么?"我几乎是喊出来的,"为什么要忍受这些?为什么不离婚?"

母亲抬起头,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痛苦和决绝。"因为你,晓晴。因为我不想让你在破碎的家庭中长大。因为...尽管这一切始于谎言,但我对你的爱是真实的。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真实的美好。"

我跌坐回椅子上,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所有记忆中的片段开始重新排列组合——父亲总是"出差"的生日,他眼中偶尔闪过的疏离,那些看似完美却缺乏温度的"家庭时光"...

"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我站起来,踉跄着走向门口。

"晓晴!"母亲抓住我的手,"求你...不要做任何冲动的事。"

我挣脱开来,没有回答。走出家门时,雨已经下得很大,但我顾不上拿伞。冰冷的雨水很快浸透了我的衣服,却比不上我内心的寒冷。

我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城西的一个小区门口——日记中提到的地址。我站在雨中,望着那栋公寓楼,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也许是想亲眼看看那个抢走我父亲的女人,或是那个比我更得宠的弟弟?

就在这时,一辆熟悉的车驶入小区。父亲的奔驰。我躲在一棵树后,看着他停好车,撑伞走向某个单元门。片刻后,一个穿着家居服的女人打开门,一个小男孩扑进他怀里。即使隔着雨幕和距离,我也能看出那男孩与父亲的相似。

父亲抱起男孩,亲了亲他的脸颊,然后搂着女人的腰走进了公寓。窗户很快亮起温暖的灯光,隐约可见一家三口的身影。

我站在雨中,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独和背叛。二十年来,我以为自己拥有一个完整的家,却原来只是一场精心设计的表演。父亲把真爱留给了别人,而母亲为了我忍受着无爱的婚姻。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母亲的短信:"回家吧,晓晴。我们需要谈谈。"

我没有回复,只是关掉了手机。此刻,我不知道该相信什么,该恨谁,甚至不知道该去哪里。唯一确定的是,我再也无法回到那个用谎言构建的"完美家庭"了。

雨越下越大,仿佛要洗净这个世界所有的虚伪。我站在雨中,任由冰冷的雨水冲刷着脸庞,希望它能一并冲走我心中翻腾的痛苦和困惑。

但我知道,有些伤痕,一旦形成,就再也无法愈合。1

我浑身湿透地站在家门口,手指悬在门铃上方,迟迟按不下去。屋内透出的暖黄色灯光在雨夜中显得格外诱人,却又像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我知道一旦踏入,就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对父母婚姻一无所知的单纯时光。

最终,是母亲打开了门。她似乎一直站在门后等待,眼睛红肿,手里攥着一块湿透的手帕。

"晓晴..."她的声音颤抖着,伸手想触碰我湿漉漉的脸,却在半空中停住了,"你需要换件干衣服。"

我机械地跟着她走进浴室。热水从花洒中喷涌而出,蒸汽很快模糊了镜面。我站在水下,让滚烫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皮肤,却感觉不到温暖。脑海中不断闪回那个画面——父亲抱着那个男孩,亲吻他的额头,就像他偶尔对我做的那样。

原来,我从来不是他唯一的孩子,甚至可能不是他最爱的那个。

穿上母亲放在门外的睡衣——那件我大学离家时忘记带走的旧睡衣,上面还有淡淡的薰衣草香味——我深吸一口气,走向客厅。母亲坐在沙发上,面前放着两杯冒着热气的茶。那本日记本就放在茶几上,像是一个无法忽视的罪证。

"你看了多少?"母亲轻声问。

"足够多了。"我坐在她对面,刻意保持着距离,"我想知道全部真相。不是从日记里,而是从你口中。"

窗外的雨声填补了我们之间的沉默。母亲的手指轻轻抚过日记本的皮面,仿佛在触摸过去的自己。

"我和你父亲的婚姻,确实始于一份契约。"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二十五年前,林家纺织厂濒临破产。你外公找遍了所有关系,最后是许家伸出了援手——条件是联姻。"

"所以你为了钱嫁给了他?"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那语气中的指责太过明显。

母亲苦笑了一下:"当时我觉得自己是在拯救家族企业,也是在履行作为独生女的责任。你父亲...他那时刚接手许氏建材,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来巩固社会地位。我们各取所需。"

"那张照片上的女人是谁?苏婉?"我追问道,心脏在胸腔里剧烈跳动。

母亲的眼神黯淡下来:"你父亲的大学恋人。他们从大一开始就在一起,但许家不接受一个普通教师的女儿做儿媳。"她停顿了一下,"我以为时间会改变一切,以为他最终会放下她...我太天真了。"

"那个男孩...许晓阳..."这个名字在我舌尖发苦,"他是爸爸的儿子?"

母亲的身体微微颤抖:"是的。他十岁了。"

十岁。这意味着父亲在与我共度周末、参加家长会、庆祝生日的同时,也在经营着另一个完整的家庭。我感到一阵恶心。

"你知道多久了?"

"从那个孩子出生起。"母亲的回答轻得几乎听不见,"我在医院有熟人...许志远不知道我知道。"

"为什么?"我的声音突然提高,"为什么不离婚?为什么要忍受这种侮辱?"

母亲抬起头,泪水无声地滑过脸颊:"因为你,晓晴。离婚意味着失去抚养权,许家的律师团队太强大了。我不能冒险失去你。"

"所以你宁愿活在谎言里?宁愿让我以为我们是一个幸福的家庭?"我的质问像刀子一样甩出去,看到母亲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停下,"你知道当我今天看到爸爸抱着那个男孩时是什么感觉吗?我感觉自己像个冒牌货!"

"对不起..."母亲捂住脸,肩膀剧烈抖动,"我本想保护你..."

"保护我?"我冷笑一声,"从什么时候开始,活在谎言里变成了一种保护?"

母亲突然站起身,走到书架前,从最上层取下一个相框。她颤抖着手指将相框递给我。那是我十岁生日时的照片——父亲蹲在我身后,双手搭在我肩上,我们一起对着蛋糕上的蜡烛吹气。照片里的我笑得眼睛眯成一条缝,父亲的表情是我记忆中少有的开怀。

"看他的眼睛,晓晴。"母亲轻声说,"无论最初的动机是什么,他是爱你的。这一点从未假装过。"

我盯着照片,胸口发紧。确实,父亲看我的眼神中有一种真实的温柔,与他在公众场合对母亲表现出的那种礼貌性亲密完全不同。

"那对你呢?"我抬头问母亲,"他爱过你吗?哪怕一点点?"

母亲的目光飘向远处:"我们有过美好的时刻。你出生的那天,他抱着你在医院走廊走了一整夜,生怕护士站的噪音吵醒你。"她的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微笑,"醉酒怀上你那晚,其实是我们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他喝多了,哭着说对不起我,说我是个比他好太多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哭。"

我从未听过这些细节。在我面前的母亲总是完美无缺、沉着冷静的林女士,而不是这个为爱所困、伤痕累累的女人。

"后来呢?"我追问,"既然有了我,为什么他还是...?"

"人心是很复杂的东西,晓晴。"母亲坐回沙发,疲惫地靠进靠垫,"有些羁绊,不是时间和责任就能切断的。苏婉一直未婚,独自抚养他们的儿子...我想你父亲感到有责任。"

"责任?"我几乎要笑出声,"那对我们的责任呢?"

"他尽到了。"母亲平静地说,"他给了你最好的教育、无忧的生活、尽可能多的陪伴...在法律和世俗意义上,他是个无可挑剔的父亲和丈夫。"

"除了忠诚。"

"除了忠诚。"母亲承认道,声音几不可闻。

我们陷入沉默。雨声变得轻柔了些,茶已经凉了。我试图将今晚获得的信息拼凑起来——父母的契约婚姻、父亲长期的情人和私生子、母亲为了我而忍受的屈辱...这一切太过荒谬,简直像三流电视剧的情节。

"你恨他吗?"我终于问出这个问题。

母亲思考了很久:"不,我不恨他。愤怒过,伤心过,但从未恨过。某种程度上,我理解他的选择。"她顿了顿,"但我恨过苏婉,恨她拥有我永远得不到的东西...直到我看见那个男孩。"

"许晓阳。"

"是的。他那么小,那么无辜...就像你一样。"母亲的眼神变得柔和,"我开始明白,在这场悲剧里,我们每个人都是受害者,也都是加害者。"

我站起身,走到窗前。雨已经停了,夜色中弥漫着潮湿的气息。街灯在水洼中投下摇曳的倒影,就像我此刻摇摆不定的心。

"我需要见见他。"我突然说。

"谁?"母亲警觉地问。

"许晓阳。我的...弟弟。"这个词在我口中显得如此陌生。

母亲猛地站起来:"不,晓晴,这太冒险了!如果你父亲知道——"

"他有什么资格阻止我?"我转身面对母亲,声音因压抑的愤怒而颤抖,"他欺骗了我们二十年!我有权利知道我唯一的sibling是什么样的人!"

"求你了,"母亲抓住我的手,眼中满是恳求,"至少先冷静几天,好好想想——"

"我想得很清楚。"我抽回手,"明天我会去他的学校。我不会打扰他,只是...看看他。"

母亲知道无法改变我的决定。她疲惫地点点头:"至少等衣服干了,好好睡一觉再去。答应我你会小心?"

"我答应你。"我勉强同意,突然感到一阵疲惫袭来。这一晚的情绪过山车消耗了我全部精力。

上楼回到我的旧卧室——一切都保持着我离家上大学时的样子——我瘫倒在床上。天花板上还贴着我小时候喜欢的荧光星星,在黑暗中发出微弱的绿光。父亲亲手贴的,我记得。那时他站在梯子上,我负责告诉他哪颗星星应该放在哪里。

"这颗要再往左一点,爸爸!不,太多了!"

"这样吗,小公主?"

"完美!"

回忆刺痛我的心脏。那些我以为真实的温暖时刻,是否只是他精心表演的一部分?他对许晓阳也会用同样的昵称吗?"小王子"?

我摸出手机,犹豫了一下,还是开机了。十几条未读消息和三个未接来电,全部来自我的男友陈墨。最后一条是半小时前发的:"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在。回个消息让我知道你安全就好。"

我快速回复:"我没事,明天见面聊。"然后打开浏览器,搜索"城西第一实验小学"。

学校官网显示明天是开放日,家长可以参观课堂教学。完美的机会。我记下地址和时间,然后关掉手机,强迫自己闭上眼睛。

但睡眠迟迟不来。每当我即将入睡,脑海中就会浮现父亲抱着那个男孩的画面,或是母亲在日记中写下的痛苦字句。我在床上辗转反侧,直到凌晨才陷入不安的浅眠。

连续三天的跟踪让我掌握了许晓阳的日常作息。每周二、四放学后,他会去距离学校两个路口的公园,在那里踢半小时足球,然后坐在长椅上完成作业,等待他母亲下班接他。今天周四,我提前二十分钟到达公园,选择了能清晰看到足球场的长椅坐下。

四月的阳光温暖而不灼人,公园里满是放学的孩子和他们的家长。我假装看书,实则时刻留意着入口处。三点四十分,许晓阳独自一人走进公园,背着蓝色书包,手里拎着一个足球。和学校里不同,他今天穿着便装——红色T恤和牛仔裤,显得更加活泼。

他熟练地将书包放在场边长椅上,开始一个人练习带球和射门。即使没有同伴,他也玩得全神贯注,时不时做出专业球员般的动作,然后为自己想象中的精彩进球欢呼。看着他的样子,我不禁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个尘封的奖杯——大学时代的最佳球员。显然,足球天赋也是许家基因的一部分。

半小时后,许晓阳满头大汗地停下来,从书包里取出水瓶大口喝水。我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向他走去。是时候了。

"踢得不错,"我停在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微笑着说,"特别是那个假动作。"

他抬头看我,眼睛因惊讶而睁大。"谢谢!"他咧嘴笑了,露出两颗调皮的小虎牙,"你懂足球?"

"一点点。我爸爸以前是校队主力。"我故意提到父亲,观察他的反应。

"我爸爸也是!"许晓阳兴奋地说,随即又疑惑地歪着头,"等等,我们是不是见过?上周五在学校..."

我的心跳加速。他记得我。"可能吧,我去学校接过我表弟,他和你同年级。"

"哦!"这个解释似乎令他满意,"你要一起踢球吗?"

"我不太会..."

"没关系,我教你!"他已经把球踢向我,眼中满是期待。

就这样,我和我的"弟弟"开始了人生第一次互动。他确实是个好老师,耐心地示范基本动作,为我的每一次尝试喝彩,即使我连最简单的停球都做不好。阳光下,他的笑容如此纯粹,没有一丝阴霾,完全不像一个背负着家庭秘密的孩子。

"你学得真快!"当我终于成功完成一次带球绕障碍时,他拍手称赞,"你叫什么名字?"

"许晓晴。"我直视着他的眼睛,等待可能的反应。

"哇,我们也同姓!"他惊喜地说,"我叫许晓阳。妈妈说我的名字意思是'早晨的阳光'。"

晓晴,晓阳——父亲在取名时是否注意到了这种呼应?我的名字是母亲取的,意为"清晨的晴朗",而他给这个儿子取名"早晨的阳光"。多么和谐的一对。

"你妈妈什么时候来接你?"我问道,试图让语气听起来只是随意的好奇。

"通常五点半。她在琴行教钢琴。"他看了看手表,"还有一小时。你要走了吗?"

"不急。"我坐回长椅,他也跟着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本,"你在做什么作业?"

"数学。我最讨厌分数了。"他做了个鬼脸,然后突然想起什么,从书包侧袋掏出一个小盒子,"吃糖吗?柠檬味的。"

我接过那颗包装精美的糖果:"谢谢。你很喜欢柠檬味?"

"嗯!爸爸每次来都会带这个牌子的柠檬糖,从瑞士买的。"他自豪地说,仿佛这是某种了不起的成就,"他说瑞士的糖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

爸爸每次来。这句话刺痛了我。父亲会专程从瑞士带糖果给这个儿子,却连我大学毕业典礼都因为"紧急商务会议"而迟到了两个小时。

"你爸爸经常来看你?"我努力保持声音平稳。

"每周六下午,雷打不动。"许晓阳一边咬着铅笔头一边说,"除非他出差。但就算出差,他也会给我带礼物。"他指了指书包上挂着的小饰品,"这是他从德国带回来的迷你足球,里面有慕尼黑球场的一小块草皮呢!"

每周六下午。原来这就是父亲所谓的"高尔夫时间"。我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来。许晓阳却浑然不觉,继续兴奋地分享着关于父亲的一切。

"上周我们去了海边度假村,爸爸教我游泳。那里有个超大的水上乐园,但我最喜欢的还是沙滩。爸爸用沙子堆了个城堡,比我还高!"

蓝海湾度假村。去年夏天我曾提议全家去那里度假,父亲以"工作太忙"拒绝了。原来他不是不喜欢那个地方,只是不想和我一起去。

"听起来你爸爸很棒。"我勉强说道。

"他是世界上最棒的爸爸!"许晓阳的眼睛闪闪发光,"虽然不能天天见到他,但妈妈说那是因为他有重要的工作要忙。等他退休了,我们就能一直在一起了。"

退休?多么长远的规划。父亲是否向这对母子承诺过未来?一个没有我和母亲的位置的未来?

许晓阳突然凑近我,压低声音:"其实,我知道爸爸有另一个家。"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什么?"

"他在城里还有个住处,因为工作离那里更近。"他神秘兮兮地说,"妈妈说那是大人的事情,我不需要操心。只要知道爸爸爱我就够了。"

我松了一口气,同时又感到一丝苦涩。这个聪明的男孩已经察觉到了一些异常,却被母亲巧妙地引导开了。苏婉把他保护得很好,让他能在这个谎言构筑的泡泡中快乐成长。

"你喜欢音乐吗?"我转移话题,"我听说你在学校合唱团。"

"超喜欢!"他的注意力立刻被转移,"我会弹钢琴,妈妈教的。最近在学习吉他,爸爸给我买的。"他犹豫了一下,"你想听我弹吗?琴行离这里很近,妈妈应该不介意我提前过去。"

这个邀请正中我下怀。不仅能看看苏婉工作的环境,还能有机会和她正式见面。"好啊,我很乐意。"

许晓阳迅速收拾好书包,蹦蹦跳跳地领着我走出公园。路上,他不停地谈论着音乐和学校的事情,偶尔会问我一两个问题。他的活泼和健谈与我的内向形成鲜明对比,更像父亲年轻时的性格——我从老照片和亲戚的讲述中得知的那个开朗的许志远,而不是我记忆中总是略带疲惫的父亲。

"就是这里!"他在一家名为"悦音"的小琴行前停下。透过玻璃橱窗,可以看到里面摆着几架钢琴和各式乐器,墙上贴满了音乐会的海报。一位身穿淡紫色连衣裙的女性正弯腰指导一个小女孩弹琴,她的侧脸在夕阳下显得格外柔和。

"那是我妈妈。"许晓阳骄傲地说,然后推门而入,"妈!我带了个朋友来!"

苏婉抬起头,目光先是落在儿子身上,然后移到我脸上。她的表情瞬间凝固,手中的笔掉在了地上。她显然认出了我——这再次证实她知道我的存在。

"阳阳,这位是...?"她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弯腰捡起笔。

"许晓晴!我们在公园认识的。"许晓阳欢快地介绍,"她也喜欢音乐,所以我带她来听我弹琴。"

"许...晓晴?"苏婉的声音微微发颤,她快步走到儿子身边,一只手保护性地搭在他肩上,"阳阳,你去后面练习室准备一下好吗?我和...这位姐姐说几句话。"

许晓阳疑惑地看了看我们,但还是点点头,背着书包跑进了里间。

苏婉确认儿子离开后,转向我,眼中满是警惕和一丝恐惧:"你想干什么?"

"我只是碰巧在公园遇到他。"我平静地说,虽然心跳如雷,"他邀请我来听音乐。"

"碰巧?"她冷笑一声,声音压得很低,"许晓晴,我知道你是谁。请你离开,不要打扰我的儿子。"

"他也是我弟弟。"我直视着她的眼睛,"我有权利认识他。"

苏婉的脸色变得苍白:"你不明白...这很复杂..."

"我知道一切。"我打断她,"关于契约婚姻,关于我父亲每周六的拜访,关于你们的小家庭。我全都知道了。"

她的嘴唇颤抖着:"你父亲知道你来这里吗?"

"不知道。但我想他迟早会发现的,不是吗?"我故意挑衅道,"毕竟,他那么关心你们。"

苏婉深吸一口气,似乎在努力保持冷静:"晓晴,听我说。阳阳只是个孩子,他对很多事情一无所知。如果你有任何问题或不满,请直接找我和你父亲谈。不要利用他的天真。"

"利用他?"我感到一阵愤怒,"我只是想认识我的亲弟弟!这有什么错?"

里间的门突然打开,许晓阳探头出来:"妈,我准备好了!你们谈完了吗?"

苏婉迅速换上温柔的笑容:"马上好,宝贝。"然后转向我,声音再次压低,"求你,今天就到此为止。改天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看着她恳求的眼神,我突然感到一丝愧疚。她不是我想象中那种破坏别人家庭的恶毒第三者,只是一个想保护儿子的母亲——就像我自己的母亲一样。

"好吧。"我让步了,"但这不是结束。"

"谢谢。"她松了口气,然后提高声音,"阳阳,晓晴姐姐突然想起有急事,今天不能听你弹琴了。"

许晓阳失望地走出来:"啊?可是我都准备好了..."

"下次吧。"我勉强对他笑笑,"你的琴行很棒,我改天再来。"

"真的吗?"他眼睛一亮,"那周六下午怎么样?我那时候练习最久!"

周六下午——父亲来访的时间。我看向苏婉,她的表情僵硬了。

"也许吧。"我含糊地回答,"给你这个。"我从钱包里取出一张照片——我和父亲在我十岁生日时的合影,我一直随身携带着,"这是我最喜欢的照片,送给你。"

许晓阳接过照片,好奇地打量着:"这是...等等。"他抬头看我,又低头看照片,再抬头看我,眼睛逐渐睁大,"这是你爸爸?他看起来好像我爸爸年轻时的样子!"

苏婉倒吸一口冷气,伸手想拿走照片:"阳阳,把照片还给姐姐..."

"不对,这就是我爸爸!"许晓阳突然叫道,指着照片中父亲手腕上的表,"看!他到现在还戴着这块表!表带上的划痕都一样!"他的声音充满困惑,"为什么你会有和我爸爸的合影?"

我的心跳几乎停止。这个观察力惊人的男孩发现了我们都没注意到的细节。

"阳阳,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苏婉慌乱地说。

许晓阳却直直盯着我:"你也是爸爸的孩子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像一把刀刺进我的心脏。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苏婉的脸色变得惨白,她紧紧抓住儿子的肩膀:"阳阳,我们回家再谈这个..."

"我要现在知道!"许晓阳突然甩开母亲的手,眼中泛起泪光,"她是我姐姐吗?爸爸还有另一个家庭吗?"

琴行里的其他学生和家长开始好奇地看向我们。苏婉看起来快要崩溃了:"拜托,晓晴,请你离开..."

我后退一步,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做错了。我来这里是为了了解弟弟,而不是伤害他。"我很抱歉。"我低声说,然后转身快步走出琴行。

身后传来许晓阳带着哭腔的喊声:"等等!告诉我真相!"

我没有回头,几乎是跑着离开了那条街。转过两个路口后,我才停下来,靠在墙边大口喘气。事情完全失控了。我本想小心翼翼地接近许晓阳,慢慢了解他,结果却在第一天就揭开了这个残酷的真相。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我掏出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父亲来电"。我的手抖得几乎拿不住手机。他知道了。苏婉肯定第一时间告诉了他。

我深吸一口气,按下接听键:"喂?"

"立刻回家。"父亲的声音冰冷刺骨,我从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说话,"现在。"

他没有给我回答的机会就挂断了电话。我盯着黑下去的屏幕,胃部绞痛。暴风雨要来了。

但奇怪的是,除了恐惧,我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秘密已经暴露,谎言再也无法维持。也许,这正是我一直想要的——迫使所有人面对真相,无论那有多痛苦。

我招了辆出租车,给母亲发了条短信:"爸爸知道我见许晓阳的事了。他让我立刻回家。"

母亲的回复快得惊人:"别回去。来外婆家。快。"

我皱眉,更改了目的地。为什么母亲这么紧张?父亲会对我做什么?3

推开家门时,屋内静得出奇。客厅里只开了一盏落地灯,在暮色中投下长长的阴影。母亲坐在灯旁的扶手椅里,手中捧着一杯早已凉透的茶,目光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

"妈?"我轻声唤道,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格外突兀。

她像是从深水中浮上来一样缓缓回神,目光聚焦在我身上:"你见到他们了?"

我点点头,把湿漉漉的外套挂在门厅衣架上:"苏婉情况不太好。她...提到了一个夭折的孩子。"

母亲的手指猛地收紧,茶杯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她告诉你那个孩子的事了?"

"只说了一点。在崩溃状态下。"我走到她对面坐下,"妈,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没人提起过这个孩子?"

母亲放下茶杯,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似乎在组织语言:"因为那是许志远最不愿面对的失败。"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那个男孩早产,有严重的心脏缺陷,只活了三天。"

"可是...这怎么会是爸爸的失败?"

"在他眼里,一切都是衡量标准。"母亲苦笑一声,"事业成功与否,婚姻完美与否,甚至孩子的健康与否。那个孩子的夭折证明了他的'不完美',所以他选择抹去这段记忆,好像从未存在过。"

我想起父亲书房里那些整齐排列的奖杯和证书,他对自己形象的极端维护,突然理解了母亲的意思。对父亲而言,生活就像一场永不落幕的表演,任何瑕疵都必须被隐藏或修正。

"那苏婉呢?她就这样接受了?"

"她别无选择。"母亲的眼神变得复杂,"当时她刚生产完,身体虚弱,精神恍惚。许志远安排了一切——孩子的埋葬、医院的记录...他甚至不允许苏婉给孩子取名,说这只会让她更难过。"

我感到一阵寒意:"这太残忍了。"

"是的。"母亲轻声附和,"但那时我才真正看清自己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也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准备。"

"准备什么?"

母亲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站起身走向书房:"跟我来。"

我跟着她进入父亲神圣不可侵犯的书房。母亲径直走向那个巨大的橡木书柜,从最上层取下一本厚重的《资本论》。书后藏着一个精巧的指纹锁,我从未注意到它的存在。

"他以为我不知道这个。"母亲自言自语般说道,将拇指按在传感器上。锁应声而开,书柜的一部分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的嵌入式保险箱。

我瞪大眼睛:"这是..."

"我的保险。"母亲输入一串数字,保险箱门缓缓打开,"二十年来,我收集的一切。"

保险箱里整齐地摆放着文件、U盘、照片和几个笔记本。母亲小心地取出其中一摞文件,递给我:"看看这个。"

最上面是一份医疗报告,日期是二十年前,患者姓名"苏婉",诊断结果:"产后大出血,***切除手术"。附页是一张婴儿死亡证明,姓名栏只有"许氏男婴"。

"苏婉不能再生育了。"母亲解释道,"这就是为什么许志远对你如此重视,尽管你的出生是个'意外'。你可能一直是他唯一健康的后代。"

"直到许晓阳出生。"我突然明白了什么,"但他怎么敢再冒险?如果许晓阳也有问题..."

"这就是最讽刺的部分。"母亲取出另一份文件,"看看这个。"

这是一份基因检测报告,显示许志远是某种罕见遗传基因的携带者,有25%的概率会传给孩子并导致严重心脏缺陷。报告日期是在许晓阳出生前六个月。

"他明知风险,还是让苏婉怀孕了?"我难以置信地问。

母亲点点头:"他想要一个'完美'的继承人,一个他和真爱所生的孩子。许晓阳幸运地没有遗传那个基因,但之前的男孩就没那么幸运了。"

我感到一阵恶心。父亲不仅欺骗、操纵所有人,还拿自己孩子的生命堵伯。这远不止是婚外情那么简单,这是系统性的自私和冷酷。

"还有更糟的。"母亲继续从保险箱中取出文件,"这些是过去十五年里,许志远通过空壳公司转移资产的证据。这些——"她指向另一叠文件,"是他操纵林家纺织厂股价的证明。这些年来,他一直在慢慢蚕食你外公留下的产业。"

我翻阅着这些文件,上面的数字和法律术语让我头晕目眩:"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们有那么多钱..."

"控制,晓晴。一切都是为了控制。"母亲的声音变得坚硬,"只要林家产业依赖他的'帮助',我就永远无法真正反抗他。这些年我假装对商业不感兴趣,实际上一直在暗中学习、收集证据。"

我看着面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女人,突然意识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过母亲。在我眼中,她总是那个优雅得体的许太太,擅长插花和茶道,对父亲的商业帝国毫无兴趣。而实际上,她一直在暗中策划着什么?

"你...打算怎么做?"我小心翼翼地问。

母亲深吸一口气:"离婚。但不是普通的离婚。我要拿回林家失去的一切,让他为这些年的欺骗和操纵付出代价。"

她的语气如此冷静决绝,让我脊背发凉。这不是一时冲动的威胁,而是经过长期谋划的宣战。

"那我呢?"这个问题脱口而出,"我在你的计划里是什么位置?"

母亲的表情瞬间软化。她伸手抚摸我的脸颊,掌心冰凉:"你是我做这一切的原因,晓晴。我想给你自由——不受许志远控制的自由,不重复我错误的自由。"

我握住母亲的手,第一次注意到她曾经光滑的手上已经出现了细纹和淡斑。二十年。她在这段无爱的婚姻中坚持了二十年,只为了保护我。

"你需要我做什么?"我问。

母亲犹豫了一下:"最理想的情况是,你完全置身事外。但考虑到你已经接触了许晓阳..."

"他是我弟弟。"我坚定地说,"无论父亲做了什么,那孩子是无辜的。"

"我知道。"母亲叹息,"这也是我担心的。许志远不会轻易放弃对任何人的控制,尤其是现在他知道你和许晓阳有了联系。"

我想起许晓阳清澈的眼神和毫不掩饰的崇拜——对父亲,也意外地对作为姐姐的我。那个男孩值得知道真相,但不是以摧毁他的方式。

"苏婉...她一直知道我的存在吗?"

母亲点点头:"从一开始就知道。最初几年,她甚至试图接近你。"

"什么?"

"那时她还在许氏集团工作,是财务部的一名普通员工。"母亲的眼神飘向远处,"她会'偶然'出现在公司家庭日,或者在你学校附近徘徊...许志远发现后勃然大怒,把她调到了外地分公司。"

我试图想象那个场景——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偷偷观察情敌的女儿,渴望看到自己永远无法拥有的亲子时光。这画面让我胸口发紧。

"后来她怎么又回来了?还生了许晓阳?"

"时间软化了一切。"母亲苦笑,"五年后,许志远认为'惩罚'够了,又把她调回来。那时我已经不再关心他的婚外情,只要他不把那些事带到家里,影响你。"她顿了顿,"显然,我错了。有些伤害是隐形的,但同样深刻。"

我看着保险箱里的证据,突然意识到一个可怕的问题:"妈,如果爸爸发现你收集了这些..."

"他会不惜一切代价销毁它们,并确保我们永远无法开口。"母亲平静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需要小心行事。我已经联系了一位可信的律师,但我们需要更多证据,尤其是关于他最近商业操作的。"

"我能帮忙吗?"这个提议自动跳了出来,连我自己都感到惊讶。

母亲严厉地看着我:"太危险了。如果他怀疑你在调查他..."

"但他不会怀疑我。"我指出,"我是他'珍爱的女儿',记得吗?"这个词现在听起来如此讽刺。

母亲思考了一会儿,最终摇头:"不,我不能让你冒险。至少现在不行。"她合上保险箱,书柜滑回原位,"今天到此为止。你需要休息,我也是。"

我们回到客厅,夜色已经完全笼罩了城市。母亲热了两杯牛奶,递给我一杯。这个童年时期的安抚动作让我鼻子一酸。

"妈,"我捧着温暖的杯子,问出那个一直困扰我的问题,"为什么你给爸爸看了那张照片?就是苏婉抱着婴儿的那张。"

母亲的手指在杯沿上轻轻敲击:"为了提醒他,他的行为有真实的后果。那个孩子不只是他完美人生计划中的一个失误,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有人为之哀悼的小生命。"

"但这对苏婉来说一定很残忍..."

"是的。"母亲承认,"但我那时太愤怒了。愤怒于他的欺骗,愤怒于自己的天真...我需要他感受到哪怕一点点我所感受到的痛苦。"她抬头看我,"这不是我骄傲的时刻,晓晴。人在受伤时会做出不理智的事。"

我想到自己对许晓阳的突然出现,是否也在某种程度上伤害了那个无辜的男孩?我的寻求真相是否也变成了另一种自私?

"我今天应该去见许晓阳吗?"我忍不住问,"我是不是让事情变得更糟了?"

母亲沉思了一会儿:"我不确定是否存在'正确'的方式来处理这种混乱。但那个男孩有权知道自己的姐姐,就像你有权知道自己的弟弟一样。"

"即使这会激怒爸爸?"

"尤其是这会激怒他。"母亲眼中闪过一丝我从未见过的锋芒,"许志远最害怕的就是失去控制。而现在,他正在失去对所有人的控制——苏婉因为旧伤复发而崩溃,许晓阳质疑他的权威,你反抗他的安排...还有我。"

这个认知让我感到一种奇怪的振奋。父亲精心构建的帝国正在他周围崩塌,而他甚至不知道攻击来自何方。

"他会反击的。"我喃喃道。

"毫无疑问。"母亲同意,"所以我们需要做好准备。"

我们沉默地喝完牛奶。二十年来,我第一次感到和母亲之间有了超越血缘的联系——我们是战友,共同面对一个强大的敌人,而这个敌人恰好是我的父亲,她的丈夫。

"我今晚想睡在你房间。"我突然说,像个害怕雷声的小女孩。

母亲没有嘲笑我的幼稚请求,只是点点头:"好。我去拿些额外的枕头。"

躺在母亲的大床上,闻着她熟悉的薰衣草香气,我感到一种暂时的安全感。窗外,城市的灯光在雨后的空气中闪烁不定,就像我们不确定的未来。

"妈,"我在黑暗中轻声问,"如果一切重来,你还会签那份婚姻契约吗?"

床的另一侧沉默了很久。就在我以为母亲已经睡着时,她轻声回答:"为了遇见你,我会签一千次。"

这个回答让我眼眶发热。我转过身,在黑暗中摸索到母亲的手,紧紧握住。无论接下来发生什么,至少我们不再孤单。

手机在这时震动起来。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我是琴行的李老师。苏老师已经稳定下来,许先生带他们回家了。阳阳让我告诉你,他没事,希望很快能再见到你。"

我把手机递给母亲看。她在手机光线下眯起眼睛,然后点点头:"那是个勇敢的孩子。就像他姐姐。"

这个简单的称赞让我胸口发紧。我回复道:"谢谢告知。请告诉他我随时都在。"

发完这条信息,我关掉手机,在母亲身边蜷缩起来。明天将是一场硬仗——面对父亲的怒火,保护许晓阳不受伤害,帮助母亲收集更多证据...但此刻,在这个安静的夜晚,我只想做一个简单的女孩,被母亲保护着,暂时忘却世界的复杂。

然而,就在我即将入睡时,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击中我——如果许晓阳真的是父亲唯一健康的孩子,而我这个"意外"又知道了太多...父亲会走多远来保护他精心构建的生活?

这个想法让我彻底清醒。看着身边呼吸均匀的母亲,我轻轻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到自己房间,从书桌最下层抽屉里取出一个旧日记本。是时候开始记录我自己的版本了——关于许志远,关于这个家庭的真相。

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至少世界上会有人知道完整的故事。

翻开第一页,我写下日期,然后停顿了片刻。该如何开始这个关于背叛与欺骗的故事?最终,我落笔写道:

"我二十岁那年,发现父亲有另一个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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