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那盏灯，照了三百年还没照到你

子时三刻，奈何桥上的风阴得能刮掉人一层皮。

长明灯的火苗猛地一缩，光影摇晃，将阿昭惨白的脸映在桥栏上。

她指尖颤抖着探向灯芯，心沉到了底。

灯油，只剩最后一寸不到了。

她是一缕寄居在这长明灯中的灯灵，守着这座桥，守了整整九百九十九年。

再有一年，她便可功德圆满，入轮回，再世为人。

可若灯在中途熄灭，她这苦守千年的魂魄，便会彻底消散于天地间，连一丝尘埃都不会剩下。

“唉……”

一声幽幽的叹息从身后传来，孟婆端着一碗早已凉透的汤，不知站了多久。

“三百年了，我这碗汤，热了又凉，凉了又热，你等的人，始终没来。”孟婆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怜悯，“执念太深，会反噬自身的，阿昭。你看这灯油，耗的不是油，是你自己的魂力。”

阿昭固执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他还欠我一句‘来世必找你’。他没说，我便不能走，这灯，也不能灭。”

话音未落，一阵铁链拖地的哗啦声由远及近。

鬼差老崔押着一队新死之魂，慢吞吞地走上桥头。

魂魄们个个面色麻木，眼神空洞，机械地排着队，走向那口翻滚着遗忘的汤锅。

就在这时，一个身着青衫的书生魂魄路过灯下。

长明灯的橘色灯焰，骤然爆出一簇幽幽的青光。

阿昭浑身剧震，整个人如遭雷击。

就是他！

一瞬间，无数画面冲入她的脑海。

漫天风雪的书院外，她一身绿裙，被如狼似虎的铁甲卫兵团团围困。

是他，那个叫顾昭的书生，不顾一切地扑上来，用单薄的身躯护住她，任由冰冷的长刀刺穿胸膛。

血，染红了他的青衫，也染红了她眼前的整片风雪。

他倒在她怀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在她耳边许下诺言：“阿昭，活下去……来世，我必寻你……”

是他，就是他！

阿昭踉跄着后退一步，几乎站立不稳。

她等了三百年的人，终于来了！

可当她狂喜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书生身上时，心却瞬间凉透。

那书生的魂光黯淡无光，双目茫然，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汤渍。

他已经喝了孟婆汤，忘了一切。

他甚至没有看长明灯一眼，就那么麻木地，呆滞地，随着队伍走过了奈何桥，身影渐渐消失在了轮回道的尽头。

阿昭等的人，刚刚从她眼前，转世离去了。

她甚至没来得及说一句话。

尖锐的刺痛从掌心传来，是她的指甲深深掐入了肉里。

三百年啊，三百年日日夜夜的苦等，换来的就是这样一个擦肩而过？

不甘，怨恨，绝望，像无数条毒蛇，啃噬着她的心。

就在她神魂欲散之际，远处阴沉的云层猛然裂开一道金光，一顶玄色描金的判官轿在一众阴兵的簇拥下，破云而来。

轿帘掀开，新任判官沈砚踏步而出。

玄色官袍上用金线绣着威严的谛听，衬得他身姿挺拔，玉带束着劲瘦的腰身。

他眉目冷峻，薄唇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地府都在传，这位新判官乃天庭敕封，魂魄是从九天之上的净池中捞出来的，无父无母，无前尘过往，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

沈砚目不斜视地从桥上走过，冷漠的视线甚至未在任何人身上停留。

可就在他路过长明灯的一刹那，那即将熄灭的灯焰，竟无风自燃，猛地向上窜起三尺高！

火光中，零碎的画面一闪而过。

一袭被撕裂的绿裙，一个断了线的绣绷，一角写着血字的残破书页……

阿昭猛然抬头，一双眼死死地，死死地盯住了沈砚的背影。

他没有喝孟婆汤！

一个从净池而出的神魂，怎么会有前世的牵连？

阿昭颤抖的指尖再次抚上滚烫的灯盏，那即将耗尽的灯油，仿佛被注入了新的力量。

她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决绝。

“若你真是他……这一次，别再走丢了。”

沈砚似乎察觉到了什么，脚步微顿，那双幽深冷寂的眸子淡淡扫了一眼剧烈燃烧的长明灯，没有任何波澜，随即转身离去。

可阿昭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半寸灯油，非但没有减少，反而比方才更亮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