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临终前在我手腕系了根红绳,嘱咐我千万不能解开。我当她是迷信,
直到成为法医后第一次解剖尸体。那具无名女尸的左手腕上,系着一模一样的红绳。
更诡异的是,当我剪断女尸的红绳时,自己手腕的绳子突然绷紧勒出了血。解剖刀下,
女尸的胃里藏着一枚槐木人偶。人偶背后刻着的名字,是我大学室友的未婚夫。而他三天前,
刚刚死于一场诡异的车祸。福尔马林的气味,冰冷、浓重,像一条看不见的湿滑毒蛇,
缠绕着我的鼻腔,顽固地往喉咙深处钻。市局法医中心的解剖室,无论来过多少次,
这股混合着死亡与消毒剂的气息总能瞬间攫住人的呼吸。无影灯惨白的光柱刺破幽暗,
精准地打在解剖台上,勾勒出那具无名女尸苍白僵硬的轮廓。
她被发现时蜷缩在城郊废弃多年的砖窑深处,像一件被遗忘的、沾满尘土的旧物。
尸僵已经缓解,皮肤呈现出一种令人不适的蜡质灰败,仿佛蒙着一层来自地底的薄霜。我,
林秀,套着厚重的蓝色手术服,戴着双层手套,努力摒除所有杂念,
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冰冷的金属器械和这具沉默的躯体上。初步体表检查。
我小心地抬起女尸的左手腕,准备记录尸斑和可能的防御伤。就在那一瞬间,
我的动作僵住了。一股寒气猛地从尾椎骨窜起,蛮横地撞开所有职业训练铸就的冷静壁垒,
直冲头顶——她的左手腕上,赫然系着一根褪色的、磨损严重的红绳!
极其普通的手工编织红绳,粗粝的质地,笨拙的结扣方式……这图案,这触感,
竟与我手腕上那根一模一样!我的呼吸骤然急促,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混乱地擂动,
每一次跳动都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回响。下意识地,我猛地看向自己的左手腕。
那根红绳,从十二岁起就缠绕在那里,早已失去了最初的鲜亮,变得陈旧、暗淡,
深深嵌入皮肤,成为身体的一部分。那是奶奶弥留之际,用枯槁如树枝般的手指,
颤抖着给我系上的。浑浊的泪水在她深陷的眼窝里打转,她死死攥着我的手腕,
指甲几乎要掐进我的皮肉,一遍又一遍地重复,
哑得像破旧的风箱:“秀啊……听话……这根绳……不能解……死都不能解……” 那画面,
连同她眼中深不见底的恐惧,此刻被这根女尸手腕上的红绳猛地从记忆深处拽了出来,
清晰得令人窒息。解剖室里只有通风系统低沉的嗡鸣,
和我的心跳声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我用力闭了闭眼,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联想。巧合?
一定是巧合!这世上用红绳做装饰、做寄托的人太多了!我反复告诫自己,
强迫目光离开那根刺眼的红绳,重新聚焦在女尸身上。冰冷的解剖刀稳稳地握在手中,
刀锋反射着无影灯刺眼的光。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深处翻涌的异物感,
刀尖沉稳地划开皮肤,分离组织,打开胸腔、腹腔……没有明显致命外伤。
脏器呈现出高度***的迹象,死亡时间初步推断在一周以上。胃内容物不多,
粘稠的半消化状态。我用镊子小心地在里面拨动探查。突然,
镊子尖碰到了一个坚硬的、不规则的小东西。我的心又是一跳。屏住呼吸,
镊子夹住那异物边缘,一点一点,极其小心地将它从粘稠的食糜中分离、提了出来。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如同冰冷的聚光灯,精准地打在那刚刚从胃袋深处取出的异物上。
那是一个小木偶。只有拇指大小,通体乌黑,木质纹理扭曲虬结,透着一股沉甸甸的阴寒。
它被胃酸腐蚀过,表面坑坑洼洼,像一张被痛苦揉皱的脸。雕刻手法异常粗糙,没有五官,
肢体也只是模糊的凸起,但偏偏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邪气,仿佛凝聚了最原始的恶意和诅咒。
它静静地躺在不锈钢托盘里,瞬间吸走了所有的光,也吸走了我胸腔里残存的温度。
槐木……这是槐木!一种在民间传说里极易招引阴气、常被用于制作邪门器物的木头!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蛇行而上,瞬间冻结了我的四肢百骸。我几乎是抖着手,拿起镊子,
小心翼翼地将那湿漉漉、黏糊糊的槐木人偶翻转过来。它的背面,刻着字。刀痕深刻、拙劣,
带着一种仓促而狰狞的力度。刻痕里填满了深褐色的污垢,像是凝固的血,
又像是胃液长期浸泡留下的印记。借着惨白的光线,我艰难地辨认着那几个扭曲的笔画。
“张……文……凯?”这三个字像三根烧红的钢针,狠狠扎进我的瞳孔!张文凯!
这名字像一道撕裂夜空的惨白闪电,瞬间劈开了我脑中混沌的迷雾!几天前的深夜,
大学室友兼闺蜜李薇那通歇斯底里、几乎泣不成声的电话,猛地炸响在耳边——“阿秀!
文凯……文凯他没了!车祸!就在环城西路那个高架桥下!
他们说……他们说车头都撞烂了……可他人……人怎么会在车后座被发现啊!
离方向盘那么远!
……警察还说……还说当时监控拍到……拍到好像有个人影在推他的车……可一眨眼又没了!
呜……” 李薇绝望的哭喊,混合着警笛的余音,此刻被这枚人偶上的名字彻底唤醒,
带着血腥气和汽油味,汹涌地灌入我的脑海。寒意不再是蛇行,而是化作了汹涌的冰河,
瞬间将我淹没。解剖室的灯光在眼前剧烈地晃动、扭曲,
冰冷的器械、惨白的墙壁、解剖台上沉默的女尸……一切都在旋转,
世界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拧了一把。胃里翻江倒海,我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金属器械柜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在死寂的房间里空洞地回荡。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手术服,粘腻冰冷。“林法医?”旁边协助的年轻助手小王吓了一跳,
赶紧放下手中的记录板,担忧地看过来,“你没事吧?脸色好差!”“没……没事。
”我强迫自己站直,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可能……有点低血糖。
” 这个拙劣的借口连自己都不信。我避开他探究的目光,视线死死钉在那枚槐木人偶上,
又艰难地移向女尸左手腕那根褪色的红绳。恐惧像无数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
张文凯诡异的车祸死亡,女尸胃里的槐木人偶刻着他的名字,
还有这两根一模一样的红绳……这些冰冷的碎片,在福尔马林的迷雾中,
正被一股看不见的、阴冷的力量,强行拼凑成一幅令人毛骨悚然的图案。
而我自己手腕上这根红绳,仿佛突然活了过来,正贪婪地吮吸着我的体温,变得灼热滚烫,
又冰冷刺骨。一个疯狂而恐怖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在我脑中尖啸:这红绳,究竟是什么?!
助手小王担忧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我脸上,我强压下喉咙里翻涌的腥甜,
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浓重消毒水味的空气。“继续。” 我的声音异常紧绷,
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意味。解剖必须完成。我重新拿起手术刀,
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拉回眼前的尸体。刀锋划过皮肤的声音在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
冰冷而单调。然而,那根系在女尸手腕上的红绳,
却像一个不断跳动的、充满恶意的暗红色符咒,始终顽固地占据着我视线的边缘。终于,
所有的检查程序走到了终点。缝合线在惨白的皮肤上留下歪歪扭扭的痕迹,
像一条丑陋的蜈蚣。我放下器械,目光再次落在那根红绳上。它像一个肮脏的伤口,
一个无法忽略的诅咒标记。一股强烈到无法抑制的冲动攫住了我——毁掉它!
仿佛只要毁掉它,就能切断这诡异的联系,就能让张文凯的死、奶奶临终的恐惧,
还有这具无名女尸带来的寒意,统统回归到“巧合”和“合理”的解释中去。“小王,
把剪刀递给我。”我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小王愣了一下,
显然有些不解,但还是依言从器械盘里拿起一把锋利的解剖剪递了过来。
冰冷的金属触感从掌心蔓延。我深吸一口气,屏住。
左手捏住女尸手腕上那根红绳靠近打结处的部分,将它微微提起,绷紧。右手紧握剪刀,
冰冷的刀锋对准了那磨损的绳体。没有丝毫犹豫,带着一种近乎自毁般的决绝,我猛地用力,
剪刀的金属刃口“咔嚓”一声脆响,干净利落地将红绳剪断!
就在绳体分离的瞬间——“呃啊!”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我紧咬的牙关中挤出!手腕!
我的左手腕!一股无法形容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剧痛猛地爆发!不是被针扎,
也不是被刀割,而是像一根烧红的钢索,毫无征兆地从皮肤下瞬间绷紧、勒入!
力量大得惊人,似乎要直接切断我的腕骨!我痛得眼前发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趔趄,
剪刀“当啷”一声脱手掉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刺耳的锐响。
我惊恐地低头看向自己的左手腕。那根系了十几年的、早已与皮肉融为一体的旧红绳,
此刻正以一种诡异的方式,深深地、死死地勒进我的皮肉里!它绷得笔直,
像一根被无形巨力骤然拉紧的弓弦!粗糙的纤维如同无数根烧红的细针,
凶狠地刺入皮肤深处。一圈刺目的、深红色的勒痕瞬间浮现,如同被烙铁烫过。更恐怖的是,
就在那勒痕的边缘,皮肤被硬生生割裂开几道细小的口子,殷红的血珠,
正争先恐后地、缓慢地沁了出来!血珠沿着紧绷的红绳蜿蜒,滴落在冰冷光洁的地砖上,
绽开几朵微小、诡异、触目惊心的暗红色花朵。“林法医!
”小王惊骇地冲过来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声音都变了调,“你的手!怎么回事?!
”我浑身都在剧烈地颤抖,牙齿咯咯作响,冷汗如瀑布般涌出,瞬间湿透了额发和后背。
巨大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巨手,死死攥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捏爆。
我死死盯着自己手腕上那根仿佛有了生命、正贪婪吮吸着我鲜血的红绳,
又猛地看向解剖台上——女尸手腕上,那根刚刚被我剪断的红绳,
断口处竟然……竟然在极其缓慢地、如同拥有生命般,向着彼此延伸、靠近!
像两条垂死的蠕虫,在无形的意志驱使下,试图重新连接在一起!
“不……不可能……” 我听见自己破碎的声音,带着无法置信的绝望。
解剖室惨白的灯光在眼前剧烈地摇晃、旋转,福尔马林的气味混合着血腥味,
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黑暗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汹涌扑来,
瞬间吞噬了所有光线和声音。最后看到的,是小王惊恐放大的瞳孔,和他急促呼喊的口型。
然后,世界彻底陷入了冰冷的、无声的深渊。……意识如同沉在冰冷粘稠的泥沼底部,
每一次挣扎都耗尽力气。不知过了多久,我才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病房单调的天花板,
然后是鼻腔里消毒水那熟悉的、却令人倍感虚弱的气味。手腕上传来一阵阵钝痛和紧束感,
提醒着我昏迷前那恐怖的一幕并非噩梦。“醒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我费力地转动僵硬的脖子,看到市局刑侦支队的队长周正阳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
他四十多岁,面容刚毅,眼神锐利如鹰,此刻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
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
里面赫然装着那枚从女尸胃里取出的、刻着“张文凯”名字的槐木人偶。
“周队……”我嗓子干得冒烟,声音嘶哑。“感觉怎么样?”周正阳倒了杯温水递过来,
看着我小口喝下,“小王吓坏了,说你突然脸色惨白,痛得晕过去,手腕还莫名出血。
医生检查过了,除了勒痕和表皮破损,没发现其他外伤。” 他顿了顿,
目光落在我的手腕上,那里缠着干净的纱布,“但小王坚持说,
他亲眼看到你手腕上那根旧红绳,在你剪断女尸手上那根之后,自己突然勒紧,勒出了血。
”他的语气很平静,像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没有质疑,也没有轻易下结论,
但那双锐利的眼睛却紧紧锁住我的反应。我放下水杯,指尖冰凉。隐瞒已经没有意义。
我深吸一口气,
将奶奶临终赠绳的嘱托、两绳一模一样的震撼、剪断红绳后那钻心蚀骨的剧痛和诡异的反噬,
以及这枚槐木人偶与张文凯死亡之间那令人不寒而栗的联系,尽量清晰、克制地说了出来。
每一个字都像是带着冰碴,刮过我的喉咙。周正阳沉默地听着,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个装着槐木人偶的物证袋。
病房里只剩下我粗重的呼吸声和窗外模糊的车流声。“女尸的身份,”他终于开口,
打破了沉重的寂静,声音低沉,“我们还在查。现场很偏僻,没有目击者,
没有能直接证明她身份的物品。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变得更加锐利,
“法正在清理她指甲缝里的污垢时,发现了一点东西。”我的心猛地提了起来。
“一些非常微量的、特殊的泥土样本,还有一些……纸灰的痕迹。”周正阳看着我,
“技术科还在分析泥土成分,但那些纸灰……初步判断,像是焚烧过符纸一类的东西留下的。
”符纸?焚烧?这两个词像冰锥一样刺入我的脑海。
无名女尸、槐木人偶、符纸灰烬、诡异的红绳反噬……还有张文凯那场离奇的车祸,
监控里一闪而过的“推车人影”……这些碎片疯狂地旋转、碰撞,
指向一个阴森而古老的方向——某种阴邪的、超越常理的仪式或巫术!“周队,
”我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微微发颤,“这……这恐怕不是普通的谋杀。张文凯的死,这具女尸,
还有我……” 我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手腕纱布下那根带来剧痛的红绳,
“都像是被某种……‘东西’串联起来了。”周正阳的脸色异常凝重。
他作为经验丰富的刑警,见过无数血腥罪恶,但眼前这种弥漫着非自然气息的诡谲案件,
显然也超出了他惯常的经验范畴。他没有立刻否定我的猜测,只是眉头紧锁,
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窒息。手腕上被纱布覆盖的地方,
那根红绳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它像一条沉睡的毒蛇,紧紧缠绕着我的命脉,冰冷而致命。
那诡异的反噬,仅仅是它的一次警告吗?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我奶奶……”我艰难地开口,一个念头在恐惧的泥沼中挣扎着浮起,
“她……她一定知道什么!关于这红绳!她临死前……那种恐惧……”周正阳猛地抬眼,
目光如电:“老家在哪?”“青河镇,柳溪村。”我几乎是脱口而出。
那个藏在群山褶皱里、被浓雾和古老传说包裹的偏僻村落,
是我童年所有温暖与困惑交织的地方,也是这根红绳的起源之地。十几年了,自从奶奶去世,
父母也相继离开后,我就再也没有回去过。那里只剩下老屋和……奶奶的坟。
“必须回去一趟。”周正阳斩钉截铁地说,他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我安排一下手头的案子,明天一早,我跟你一起去柳溪村。这件事,必须挖出根来!
”车轮碾过最后一段坑洼不平的碎石土路,扬起滚滚黄尘。青河镇柳溪村,
终于像一幅褪了色的旧画,缓缓在车窗外展开。十几年光阴,
并未给这个深藏于群山坳中的小村落带来多少鲜亮的色彩。低矮的土坯房大多斑驳破败,
青黑色的瓦楞上生着厚厚的苔藓,像一块块陈年的霉斑。村口那棵虬枝盘结的老槐树,
依然歪斜着巨大的身躯,浓密的树冠投下大片幽深的阴影,宛如一只蹲踞的巨兽。
空气里弥漫着泥土、草木腐烂和炊烟混合的沉闷气息,
一种与城市截然不同的、凝滞而古老的味道。车子在村口老槐树下停住。推开车门,
脚踩上松软的土地,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熟悉与疏离的复杂情绪涌上心头。
几个在树荫下纳凉的老人,穿着深色的旧布褂子,摇着破蒲扇,
浑浊的目光齐刷刷地投了过来。那目光里没有多少欢迎,更多的是好奇、审视,
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警惕。他们干瘪的嘴唇无声地蠕动着,
像是在交换着某种心照不宣的秘密。周正阳锁好车,不动声色地扫视了一圈,
低声道:“看来你这‘城里回来的法医’,挺引人注目的。”我苦笑一下,没说话,
只是下意识地抬手,隔着薄薄的衣袖,按住了左手腕上那根该死的红绳。
它似乎比平时更紧了些,隐隐传来令人不安的压迫感。凭着模糊的记忆,
我领着周正阳穿过狭窄弯曲、长满杂草的巷道,走向村子深处。老屋孤零零地立在村尾,
紧邻着后山那片黑压压的坟岗。土坯的院墙坍塌了大半,露出里面同样破败的房屋。
木门虚掩着,门板上布满裂纹,挂着一把锈迹斑斑的铁锁。“就是这了。
”我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
一股浓重的、混杂着灰尘、霉味和某种陈旧木头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人想咳嗽。
院子里杂草丛生,几乎淹没了膝盖。正屋的窗户纸早已烂光,只剩下黑洞洞的窗框,
像骷髅的眼窝。周正阳皱着眉,警惕地打量着四周,
手习惯性地按在腰间:“看来很久没人住了。你奶奶……葬在后山?”“嗯。”我点点头,
心脏因为即将面对的目的地而沉重地跳动着。目光扫过荒芜的院子,
最终落在西侧那个低矮破败的小屋上。那是奶奶生前住的地方,也是她供奉神龛的地方。
记忆中,那扇小门总是关着,弥漫着线香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阴郁的气息。我走到小屋门前,
伸手去推那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木门。门轴发出刺耳的***,一股更浓的陈腐气息涌了出来。
屋内光线昏暗,只有屋顶破洞透下的几缕光柱,照亮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正对着门的墙壁上,
一个简陋的木架神龛赫然在目!龛里空空如也,没有神像,没有牌位,
只有厚厚的灰尘和几缕残破的蛛网。然而,神龛下方的泥土地上,
却散落着一些东西——几块早已干硬发黑、看不出原貌的供果残渣,
还有一小撮同样颜色深褐、像是焚烧后留下的灰烬。我的目光被灰烬旁的一样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个小小的、圆形的竹编簸箕,边缘已经磨损开裂。簸箕里,散落着一些暗红色的碎屑,
像是……某种染了色的线头?旁边,还躺着几根细细的、尾部磨得很尖的竹签。心猛地一沉。
这簸箕,这竹签……我小时候见过!奶奶就是用这样的工具,坐在昏暗的油灯下,
用她那枯瘦颤抖的手指,笨拙地搓捻着红色的丝线,编织成一根根……红绳!
记忆的闸门被猛地撞开。
那些被刻意遗忘的、昏暗模糊的画面碎片汹涌而至:油灯如豆的火苗跳跃不定,
将奶奶佝偻的身影巨大而扭曲地投射在斑驳的土墙上。她低着头,
布满老年斑的手异常专注地捻着红丝线,嘴里似乎还念念有词,声音含混低沉,
像在吟诵某种古老的咒语。那时的我,只觉得神秘,甚至有点好玩,从未深想。
如今再看这空荡的神龛,这散落的编织工具,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奶奶供奉的,到底是什么?她编织这些红绳,又究竟是为了什么?“有发现?
”周正阳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显然也看到了簸箕里的东西,眉头锁得更紧。“嗯。
”我艰难地应了一声,蹲下身,用戴着手套的手指周正阳递过来的,
小心地拨弄了一下簸箕里的红丝线碎屑。触感粗糙,带着岁月的干硬。
“这……是我奶奶用来编红绳的工具。”周正阳蹲在我旁边,
锐利的目光扫过空荡荡的神龛和地上的灰烬、碎屑:“没有神像牌位,
却有焚烧痕迹……像是在进行某种……仪式后的清理?” 他拿起一根磨尖的竹签,
仔细看了看尖端,“这些竹签很尖,不像是编织用的。”他的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
在我心中激起更深的寒意和疑惑。仪式?清理?尖细的竹签……难道是用来……刻字的?
像那个槐木人偶背后那种拙劣而深刻的刻痕?就在这时,
一阵阴冷的风不知从哪个缝隙钻了进来,卷起地上的灰尘和几片细小的线屑,打着旋儿。
小屋深处,那空荡荡的神龛后面,似乎传来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叹息般的“嗤啦”声,
像是纸张被轻轻撕开,又像是什么东西在黑暗里……摩擦了一下。
我和周正阳几乎是同时猛地抬头,警惕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
神龛后面只有一片更浓的黑暗,什么也看不清。但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
手腕上的红绳仿佛感应到了什么,骤然传来一阵清晰的、令人心悸的紧束感!“谁?!
”周正阳厉声喝道,手已经按在了腰间的枪套上,身体紧绷,
锐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视着小屋每一个阴暗的角落。死寂。只有风声穿过破窗的呜咽。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我的眼角余光似乎捕捉到神龛后那片浓墨般的黑暗里,
有一小块更深的阴影,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像是一小片衣角,
又像是一缕被风吹动的、不属于这里的黑发?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冷汗瞬间浸透了我的后背。
这老屋……这供奉着不明之物的神龛……绝不仅仅是空置这么简单!
一股冰冷的、被窥视的感觉,如同实质的毒蛇,缠绕上我的脖颈。“这地方不能待了。
”周正阳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先去后山,找你奶奶的坟。
”后山的坟岗,比记忆中更加荒凉、压抑。密密麻麻的坟包如同大地生出的无数沉默瘤节,
在浓密的树荫和疯长的荒草丛中起伏。歪斜断裂的墓碑上,字迹大多被风雨侵蚀得模糊不清,
像一张张欲言又止的、被遗忘的面孔。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泥土腥气和草木腐烂的甜腻味道,
沉甸甸地压在胸口,令人呼吸不畅。凭着儿时模糊的印记,
我在一片半人高的荒草和纠结的藤蔓中艰难辨认着方向。手腕上,
那根红绳的存在感越来越强,随着靠近奶奶的坟地,它仿佛活了过来,
隐隐传来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的悸动感,像是有细微的电流在皮下窜过,
带着一种奇异的牵引力。“应该就在这附近……”我拨开一丛带刺的荆棘,
手心被划破也浑然不觉。目光焦急地扫过一个个被荒草淹没的坟头。“那边。
”周正阳指向左前方一个地势略高的位置。那里杂草似乎比别处稀疏一些,
几块形状不规则、未经打磨的青石板歪歪扭扭地垒砌成一个简陋的坟包,
前面立着一块小小的、同样粗糙的青石墓碑。墓碑上,
用拙劣的刀法刻着几个模糊的字:“林门李氏之墓”。没错!就是这里!奶奶的坟!
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快步走上前。然而,就在距离坟头还有七八步远的时候,
脚下突然一绊!身体猛地向前趔趄,差点摔倒。“小心!”周正阳眼疾手快地扶住我。
我稳住身形,低头看去。绊倒我的,是半截埋在浮土和腐叶下的、手腕粗细的枯树枝。
但就在这截枯枝旁边,浮土被什么力量微微拱起,露出一小段暗红色的、湿漉漉的线头!
那颜色!那质地!我浑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我猛地蹲下身,也顾不上脏,
用手飞快地扒开那堆松软的浮土和腐烂的落叶。随着覆盖物被清除,
象让我和周正阳都倒抽了一口冷气——一条暗红色的、编织手法与我手腕上一模一样的红绳,
一端深深扎进奶奶坟茔的泥土里,
另一端则……诡异地消失在不远处另一座同样破败、墓碑倾倒的老坟之下!
这条红绳绷得很直,像是被什么东西在泥土下用力拉扯着,而且它看起来是湿的,
沾满了泥浆,颜色显得格外深暗,甚至……隐隐透着一丝诡异的暗红光泽,如同凝固的血。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就在我扒开浮土露出红绳的瞬间,我左手腕上那根红绳,
毫无征兆地、骤然爆发出强烈的灼热感!那感觉不是温暖,而是滚烫,
仿佛有一块烧红的烙铁直接按在了皮肤上!“呃!”我痛得闷哼一声,本能地捂住手腕,
身体因为剧痛而蜷缩起来。“怎么了?!”周正阳立刻蹲下,抓住我的手腕查看。隔着纱布,
他看不到里面,但那滚烫的温度却清晰地传递到了他的掌心。“嘶……好烫!
”灼痛感来得快,去得也快,几秒钟后便如潮水般退去,
只留下皮肤下一阵阵令人心悸的余悸和麻木。但刚才那瞬间的剧痛,
无比清晰地印证了一件事——我手腕上的红绳,
与眼前这条从奶奶坟里延伸出来、又钻进另一座坟里的红绳,存在着某种恐怖而直接的联系!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周正阳盯着泥土里那条湿漉漉、暗红色的红绳,
脸色铁青,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一种面对未知的深深忌惮。他办案多年,见过无数凶残现场,
但眼前这违背常理、弥漫着浓重邪异气息的景象,依旧超出了他的认知。
“它在……‘连’着什么……” 我声音发颤,强忍着呕吐的冲动,
目光死死盯住那条红绳消失的方向——那座墓碑倾倒、几乎被荒草完全吞噬的老坟。
“奶奶的红绳……连到那座坟里去了……”周正阳顺着我的目光看去,
眼神锐利如刀:“那座坟是谁的?”我摇摇头,记忆里一片模糊。
柳溪村的坟岗埋葬了太多先人,很多无主或后代断绝的坟,早已湮灭在荒草之中,无人祭扫,
也无人记得。“挖开看看?”周正阳的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眼前这条诡异的红绳,如同一条指向地狱的线索,无论尽头是什么,都必须要看清!“不行!
”我几乎是脱口而出,一股源自本能的巨大恐惧攫住了我,“太危险了!
这东西……邪门得很!” 刚才手腕那瞬间的灼痛,就是最直接的警告。
谁知道强行挖掘这两座被红绳连接的坟墓,会引发怎样不可预知的恐怖反噬?
周正阳看着我苍白的脸和惊惧的眼神,又看了看那条散发着不祥气息的红绳,紧抿着嘴唇,
陷入了沉默。理智告诉他,这提议疯狂而危险;但职业本能和眼前这超乎想象的诡谲,
又让他无法放弃这条可能是唯一线索的“通道”。
就在我们僵持不下、被巨大的恐惧和困惑笼罩时,一个苍老、嘶哑,
如同破旧风箱拉动般的声音,
影里飘了出来:“动了‘命锁线’……还想活命的花……就跟我来……”那声音干涩、冰冷,
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某种洞悉一切的漠然。我和周正阳悚然一惊,猛地回头!
只见一棵几人合抱粗的老樟树后面,缓缓转出一个佝偻的身影。那是一个老人,
穿着一身洗得发白、几乎看不出原色的旧道袍,身形枯瘦得像一截在风雨中飘摇的朽木。
他脸上沟壑纵横,布满了深褐色的老人斑,眼皮耷拉着,几乎遮住了整个眼睛,
只留下两道细小的缝隙。然而,就是从那两道缝隙里,透出的目光却异常锐利、冰冷,
仿佛能穿透皮肉,直视灵魂。他拄着一根磨得油亮的枣木拐杖,无声无息地站在那里,
像一尊从坟地里爬出来的石像。他的目光,越过周正阳,
精准地、死死地钉在了我的左手腕上,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衣袖和纱布,
看到里面那根带来诅咒的红绳。那眼神里,没有惊讶,只有一种了然于胸的……怜悯?
以及更深的、令人不安的凝重。老樟树巨大的树冠投下浓重如墨的阴影,
将我们几人笼罩其中。空气里腐烂草木的气息似乎被一种更阴郁、更沉重的氛围取代了。
老道士——姑且这么称呼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只是用那双深陷在褶皱里的、冰冷锐利的眼睛看了我们一眼,便拄着那根油亮的枣木拐杖,
转身,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向着山坳更深处走去。
他的背影在浓密的树影和弥漫的薄雾中晃动,仿佛随时会融进这片亘古的山林里。
我和周正阳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看到了惊疑和决断。没有选择。
这条诡异的“命锁线”和它背后牵扯的死亡阴影,
逼得我们必须跟上这个突然出现的神秘老人。山路愈发崎岖难行,树木遮天蔽日,光线昏暗。
老道士对地形熟悉得如同掌上观纹,七拐八绕,
最后在一处背靠陡峭山壁、几乎完全被藤蔓和蕨类植物覆盖的凹陷处停了下来。
他用拐杖拨开厚厚的藤蔓,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弯腰通过的、黑黢黢的洞口。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浓重土腥味和某种陈旧草药气息的风,从洞口深处幽幽地吹拂出来,
激得人汗毛倒竖。“进来。”老道士嘶哑地吐出两个字,率先弯腰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