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敲打着老宅陈旧的青瓦,声音沉闷而连绵不绝。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潮湿木头散发出的腐朽甜味,尘埃在雨水气息里微微发苦,
还有一股若有若无的霉味,丝丝缕缕钻进鼻腔深处。陈宇飞站在通往阁楼的木梯下,
仰头望着那片被黑暗完全吞噬的入口。梯子很陡,木质踏板边缘被磨得溜光水滑,
不知承载过多少代人的脚步。他深吸一口气,那股混合着尘土和雨腥的空气涌进肺里,
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凉意。“薇薇,我上去看看,清理一下积灰,很快就下来。
”他朝楼下客厅方向喊了一声。那里亮着暖黄的灯光,妻子林薇正靠在新买的布艺沙发上,
一手轻柔地抚摸着已经明显隆起的腹部,一手翻阅着一本育婴杂志。
电视里播放着轻松的家庭剧,人声和笑声成了这幢沉寂老屋里唯一鲜活的背景音。“嗯,
当心点啊宇飞”林薇的声音温温柔柔地飘上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梯子陡,
别磕着碰着。”“放心。”陈宇飞应道,抓住梯子两侧冰冷粗糙的木棱,抬脚踩了上去。
脚底下的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嘎吱——”,
在空旷的阁楼空间里被放大了数倍,听得人牙根发酸。终于爬到了顶端。
一股更加浓烈的、几乎凝滞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
混杂着灰尘、鼠粪、虫蛀的木头和久不见阳光的布匹气味,呛得他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他摸索到墙边一个老式的拉线开关,“啪嗒”一声轻响,
悬在阁楼中央唯一的一盏昏黄灯泡挣扎着亮了起来,光线极其微弱,
仅仅能勉强驱散脚下方寸之地的黑暗,更深处依旧被浓稠的阴影紧紧包裹着。
灯泡自身也蒙着厚厚的灰尘,光线昏黄浑浊,仿佛随时会熄灭。阁楼像一个被遗忘的仓库。
巨大的、落满灰的樟木箱子堆叠在角落。几件早已看不出原色的旧家具胡乱摆放着。
屋梁上垂挂着丝丝缕缕的蛛网,随着微弱的气流轻轻晃动。
他移动时带起的细小尘埃在浑浊的光柱里狂乱飞舞。陈宇飞小心地避开地上的杂物,
走向靠墙堆放得最高的一摞旧箱子。他需要清理出一个通道,
方便以后存放孩子暂时用不到的杂物。他搬开一个蒙着褪色蓝印花布的藤条箱,
又挪开一个沉甸甸、不知道装了什么的木柜。动作间,灰尘如烟尘般扬起,
在微弱的光线下形成一团团迷蒙的雾。就在他试图拖动一个格外沉重的深褐色老式木箱时,
箱体底部一块腐朽的木板承受不住重量,“咔嚓”一声断裂开来。箱子猛地向一侧歪斜倾倒,
“嘭”地砸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沉闷的响声在寂静的阁楼里格外刺耳。
陈宇飞被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惊得后退一步,心脏在胸腔里重重跳了几下。烟尘弥漫开来,
他皱着眉,用手在面前挥了挥。灰尘缓缓沉降。借着那盏昏黄灯泡吝啬的光线,
他看向箱子破裂的地方。在散落的几本线装旧书和几卷发黄字画中间,
一个狭长的、被某种暗色油布包裹的物件显露出来。油布的颜色很深,近乎黑色,
上面落满了灰,但能看出包裹得相当严实紧致,像是刻意藏匿于此。
顿时一种莫名的、混杂着好奇和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感攫住了他。他蹲下身,伸出手指,
拂去那油布包裹上的厚厚积尘。指尖触碰到油布表面,竟感到一种异乎寻常的冰冷和滑腻,
仿佛那不是布料,而是某种冷血动物的皮肤。这触感让他指尖微微一缩。他犹豫了一下,
还是小心地解开了包裹外面缠绕的、早已失去韧性的麻绳。油布一层层展开,动作间,
一股更浓重的、带着铁锈和某种难以形容的土腥气的味道弥漫开来,直冲鼻腔。
最后一点油布被剥开。里面的东西彻底暴露在昏黄的光线下。那是一把柴刀。刀身很长,
约莫有成年人的小臂长度,宽厚沉重。刀身大部分覆盖着暗红与深褐交杂的斑驳锈迹,
如同凝固干涸的陈旧血迹。刀头部分微微上翘,形成一个略显狰狞的弧度。
刀柄是深色的硬木,同样被污垢和汗渍浸染得发黑,几乎看不出原色。但最引人注目的,
是刀柄末端靠近护手的地方,深深地刻着几个扭曲的符号。
那不是陈宇飞认识的任何一种文字或常见图案,线条歪斜、缠绕,
透着一股原始而邪异的气息,像是某种刻意扭曲的虫子,又像是某种充满恶意的诅咒。
刀柄末端缠着几圈磨损严重的黑色皮绳,绳结早已干硬发脆。它就那么静静地躺在油布上,
躺在散落的旧书和字画中间。昏黄的光线落在布满锈迹的刀身上,
竟没有反射出丝毫金属应有的光泽,反而像是被那锈迹和诡异的符咒吸走了所有的光亮。
陈宇飞屏住了呼吸。阁楼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的声音,
咚咚作响,撞击着他的耳膜。他下意识地伸出手,
指尖在距离那冰冷刀柄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一股寒意顺着指尖蔓延上来,
并非单纯物理上的冰冷,更像是一种直接渗透进骨髓的阴森。他猛地缩回手,
仿佛被那无形的寒意烫到。这把刀……不对劲,好奇怪。
一种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排斥感油然而生。他不再犹豫,迅速扯过旁边的油布,
有些慌乱地将柴刀重新包裹起来,动作粗暴,只想尽快把它隔绝在自己的视线之外。
那诡异的符咒和沉重的锈迹在他眼前挥之不去。包裹好后,他像丢弃什么极其不祥的秽物,
用力将它塞回了那个破裂木箱的最深处,又胡乱用旁边的旧书和杂物堆压在上面,
直到完全看不见为止。做完这一切,他才长长吁出一口气,后背竟已沁出一层薄薄的冷汗。
阁楼里的空气似乎更冷了。他不敢再多待,几乎是逃也似的爬下梯子。
当他的双脚重新踏上楼下坚实的地板,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电视的嘈杂声浪涌来,
才让他剧烈的心跳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回头望了一眼那个黑黢黢的阁楼入口,
仿佛那里面蛰伏着一头无形的怪兽。“怎么去了那么久?上面灰很大吧?”林薇放下杂志,
关切地看着他略显苍白的脸。“嗯,灰是挺大的,还翻出些没用的老古董。
”陈宇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松平常。他走到妻子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
试图驱散指尖残留的那股来自柴刀的诡异寒意。“没什么要紧的,都塞回去了。
”他刻意忽略掉了那把柴刀的存在,仿佛不提,
那令人不安的发现就能真的被遗忘在阁楼的尘埃里。林薇温柔地笑了笑,
将头靠在他肩上:“辛苦你了。明天我让妈炖点汤给你补补,看你脸色不太好。
”窗外的雨声似乎更急了,噼啪敲打着玻璃。厚重的窗帘隔绝了外界最后一点微光,
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陈宇飞睡得很沉,白天清理阁楼的疲惫沉甸甸地压着他。突然,
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吸气声,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喉咙,猛地在他身边响起。陈宇飞一个激灵,
瞬间从睡梦中惊醒过来。他下意识地伸手摸向身边的妻子。
林薇的身体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弦,冰冷僵硬。她的眼睛在黑暗中瞪得极大,
死死地盯着天花板的方向,瞳孔里倒映着窗外偶尔闪过的、被窗帘过滤后极其微弱的光斑,
那光斑在她眼中剧烈地颤动着,充满了极致的恐惧。“薇薇?薇薇!你怎么了?
”陈宇飞的心猛地揪紧,睡意全无。他撑起身,伸手想去开床头灯。“别开灯!
”林薇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颤抖。她猛地转过头,
死死抓住陈宇飞的手臂,指甲隔着薄薄的睡衣几乎要掐进他的肉里。她的力气大得惊人,
眼神狂乱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仿佛那些浓稠的黑暗里潜藏着无数择人而噬的鬼影。
“它…它来了!它来了!”她语无伦次地嘶喊,身体筛糠般抖动着,拼命往陈宇飞怀里缩,
却又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随时要弹开。“就在那里!你看不见吗?那把刀!那把锈了的刀!
它…它在追我!要砍我!它要砍我啊!”柴刀!这两个字像冰冷的钢针,
狠狠扎进陈宇飞的神经。阁楼里那把锈迹斑斑、刻着邪异符咒的刀,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没有刀!薇薇,这里没有刀!
”陈宇飞用力抱住她颤抖不止的身体。试图用自己身体的温度去暖和她,但她的皮肤冰凉,
冷汗浸透了薄薄的睡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她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
如同一只困在笼中濒死的鸟。“是噩梦!你只是做噩梦了!看着我,看着我!没事了,
我在这里!”他一遍遍地重复,声音急切而带着安抚的意味。但心底深处,
那个被塞进破木箱深处的柴刀影像却越来越清晰,带着不祥的冰冷。
林薇在他怀里剧烈地挣扎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艰难喘息的声音。
她猛地抬起头,目光越过陈宇飞的肩膀,死死盯住卧室紧闭的门板,
眼神里的恐惧几乎要溢出来:“它…它就在门外…我听见了…它在刮门…它在笑…它在笑啊!
”门外只有连绵不绝的雨声,单调而冰冷。陈宇飞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头皮阵阵发麻。他强迫自己冷静,紧紧搂住妻子,
手掌在她冰冷汗湿的后背上用力摩挲:“没有声音!薇薇,是雨声!是外面的雨声!
你听错了!”他不敢转头去看那扇门,生怕自己也会看到什么不该看到的东西。
林薇的身体依旧僵硬紧绷,牙齿咯咯作响。过了许久,
那极度的恐惧才像潮水般缓缓退去一些,紧绷的身体瘫软下来,
只剩下不受控制的颤抖和断断续续的啜泣。她将脸深深埋进陈宇飞的胸口,
我…它真的在追我…我跑…我拼命跑…可它总是追得上…那锈…像血一样…”陈宇飞抱着她,
感受着她身体的颤抖和冰冷的温度,听着她语无伦次的描述,心一点点沉下去。
阁楼的柴刀…妻子的噩梦…这仅仅是巧合吗?那刀柄上扭曲的符咒,冰冷滑腻的触感,
如同附骨之疽般的不祥感,此刻无比清晰地盘踞在他心头。他轻轻拍着妻子的背,低声安慰,
眼神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天花板——那个藏着潘多拉魔盒的阁楼方向。窗外的雨,
下得更急了。接下来的日子,如同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那把阁楼深处的柴刀,
仿佛一个被唤醒的诅咒,开始无声无息地侵蚀着他们的生活。林薇,
那个曾经温柔娴静、笑容明媚的妻子,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抽走了灵魂的底色,
迅速地沉入一种令人不安的灰暗之中。噩梦成了夜夜造访的常客。每一次惊醒,
都伴随着无法自控的尖叫、冷汗和身体冰冷的颤抖。
她描述的梦境核心永远是那把锈迹斑斑的柴刀。它悬在头顶,它破门而入,
它在幽暗的走廊里拖着沉重的步伐追赶。那布满诡异符咒的刀柄仿佛一只恶毒的眼睛,
无论她逃到哪里,都能死死地锁定她。她的睡眠变得支离破碎,眼下的乌青越来越浓重,
像两团化不开的墨迹。更让陈宇飞揪心的是她白天的状态。林薇变得异常沉默寡言,
常常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角落。对着虚空发呆,眼神空洞,
仿佛灵魂已经游离到了某个遥远而恐怖的地方。她对外界的声音反应迟钝,
有时陈宇飞叫好几声,她才茫然地抬起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未褪尽的惊惶。
她的食欲急剧下降,对任何热腾腾、精心烹制的饭菜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机械地扒拉几口,
便推说没胃口。陈宇飞带她去了市里最好的医院,做了所有能想到的孕期检查,
甚至包括详细的心理评估。医生看着各项指标几乎正常的报告单,眉头微锁,
最终也只能归结为“孕期压力过大”、“体内激素剧烈变化导致的情绪波动和睡眠障碍”,
开了一些温和的安神助眠药物,叮嘱多休息,保持心情放松。可陈宇飞知道,
事情绝没有那么简单。那些安神的药片,对林薇夜复一夜的惊惧尖叫毫无作用。
她的“压力”和“情绪波动”,根源似乎就指向那个阁楼上的东西。那把刀,
像一个阴魂不散的幽灵,盘踞在老宅的阴影里,也盘踞在林薇的心头。每当夜深人静,
听着妻子在噩梦中挣扎的呓语和啜泣。陈宇飞的心就像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
痛苦而焦灼。他不能再逃避了。那把被油布包裹、塞在破木箱深处的柴刀,
以及它所带来的诡异噩梦,像一根毒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生活。他必须找到答案,
找到那把刀的来历,找到它和妻子噩梦之间那令人毛骨悚然的联系。答案,
或许就藏在那布满尘埃的阁楼里,藏在那些同样被遗忘的旧物之中。一个阴沉沉的下午,
林薇在药物的作用下,终于陷入了一次难得的、相对安稳的浅眠。
陈宇飞轻手轻脚地离开卧室,再次爬上了那架通往阁楼的陡峭木梯。这一次,
他没有丝毫犹豫。昏黄的灯泡再次亮起,浑浊的光线照亮飞舞的尘埃。他目标明确,
径直走向那个破裂的木箱。他搬开压在上面的杂物和旧书,忍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铁锈土腥味,
将那个冰冷的油布包裹再次拽了出来。这一次,他没有立刻打开。
他的目光在箱子里散落的旧物中搜寻。几本蒙尘的线装书,几卷字画,
还有一个用厚牛皮纸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硬壳本子。陈宇飞的心跳加速。他伸出手,
拂去那硬壳本子上的厚厚灰尘。封皮是深棕色的硬皮,边缘已经磨损起毛,
没有任何文字标识。他小心翼翼地解开上面缠绕的细绳,掀开了封面。
里面是发黄的、粗糙的纸张。上面用毛笔写着密密麻麻、竖排的繁体字。字迹苍劲有力,
透着一股旧时代特有的沉稳,但笔锋转折间,又隐隐带着一种不易察觉的急促和……沉重。
陈宇飞认得这字迹。是他祖父的。小时候,祖父曾握着他的手教他写过毛笔字,这力道,
这笔锋,他绝不会认错。他深吸一口气,带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凝重,借着昏黄的光线,
开始阅读那尘封了不知多少年的文字。开头的几页,记录着一些琐碎的家族事务,
某年某月修缮了屋顶,某年某月添置了田产,某位族人的婚丧嫁娶。
字里行间透着一种旧式家族当家人的刻板与持重。然而,翻过十几页后,
日记的内容陡然变得诡异起来。“……丁丑年,七月初三,阴雨连绵。村西王瘸子家幺儿,
月前落水救回,人虽醒转,然性情大变,昼伏夜出,嗜食生鸡,目赤如血,见人辄狂嘶。
阖村皆惧,疑为水鬼作祟,附体夺魂。王瘸子夫妇哀泣跪求,言其子本良善,定是邪物缠身,
求祖宗传下之法以救之。”陈宇飞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屏住呼吸,指尖微微颤抖着,
继续往下看。“……余本不欲再行此道,然王氏夫妇哀告至诚,且邪气日炽,恐殃及四邻。
无奈,夤夜携‘镇物’潜入其家。其子状若疯魔,力大无穷,口涎腥臭,竟能视黑暗如白昼。
苦斗良久,终以‘镇物’断其生机。邪气溃散,其子方得解脱安眠。呜呼!此物虽凶,
然除秽卫道,不得已而为之。事毕,以烈酒并香灰净洗‘镇物’,深藏于阁,非万不得已,
不可轻动。”“镇物”!陈宇飞的目光死死盯住这两个字,一股寒气瞬间攫住了他。
他猛地抬头,看向旁边油布包裹里露出的那截暗沉刀柄。难道……祖父日记里的“镇物”,
就是这把生锈的柴刀?它是用来……“除秽卫道”的?杀……“邪物”的?
他的手心瞬间沁出冷汗,指尖冰凉。他强压下翻涌的心绪,手指带着难以抑制的颤抖,
继续往后翻阅。日记的间隔变得很长,记录也变得更为简略、压抑,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沉重和……疲惫。“……庚辰年,腊月廿九,大雪封山。
族叔陈有禄,自山中归,自言遇狐仙点化,得道长生。初时,仅言语疯癫,渐次,双目浑浊,
面生黑斑,夜半常踞于屋顶,对月长嗥,声类野狐,且力大,数壮汉不能近其身。
家人苦不堪言,族***议,恐其为山中精怪所迷,已成‘非人之物’,若任其肆虐,
恐祸及全族。除夕前夜,余持‘镇物’入其室……事毕,以雪深埋之。此物凶戾更胜往昔,
净洗时,腥气三日不散。”“非人之物”!又一个冰冷刺骨的词砸进陈宇飞的脑海。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他几乎能想象出那个大雪纷飞的除夕前夜,
祖父握着这把沉重的柴刀,
走入那个被“狐仙”附体的族叔房间……手起刀落……日记再往后翻,记录愈发稀少,
字迹也显得更为潦草疲惫,仿佛书写者背负着难以言说的巨大压力。“……戊子年,
秋分前后,异事频发。家中圈养之禽畜,数日内接连暴毙,死状狰狞,似被利爪撕裂喉管,
吸尽精血。夜半,常闻院中有窸窣之声,如鼠类窜行,然其声沉重,绝非鼠辈。
疑有邪祟潜入院中,吸食生气。余以香灰、朱砂撒于门窗,燃艾草驱之,然效甚微。
邪气渐侵,家人皆感心神不宁,体虚乏力。”看到这里,陈宇飞的心猛地一沉。祖父家?
不就是这栋老宅?难道这房子里,也曾潜藏过吸食生气的邪祟?
他下意识地环顾这昏暗、积满灰尘的阁楼,只觉得那些堆叠的旧物阴影里,
似乎都藏着不怀好意的眼睛。窗外的天色似乎更暗了。他强忍着不适,
手指颤抖着翻向下一页。这一页的墨迹比前面都要深,笔划也更显用力,
仿佛书写者带着极大的决心,又或是极度的痛苦。“……冬月初七,阴风怒号。
终至万不得已之时。媳林氏,临盆在即,然胎动异常,腹中如有异物蠕动挣扎。
稳婆言其脉象紊乱,气血逆冲,面罩黑气,恐非吉兆。及至临盆,痛呼之声非人,
竟带兽类嘶吼之音,双目赤红如炭,力大无穷,伤仆妇数人。稳婆惊骇奔逃,
言此乃‘产厄鬼’夺舍借胎,非人力可救。若任其产下,必成大患,祸及全族!……”林氏?
!陈宇飞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死死盯着“媳林氏”三个字,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一股冰冷的电流从头顶贯穿到脚底!他的母亲,就姓林!母亲……是难产而死!
父亲和爷爷对此讳莫如深,只说是大出血,现代医学也回天乏术……难道……难道不是?!
日记的下一页,那墨迹几乎要力透纸背,带着一种沉痛到极点的绝望:“……余心如刀绞!
然为保血脉,护佑稚子,不得不行此绝灭人伦之举!
‘镇物’入产房……邪秽之气冲天……终得保全吾孙……然林氏……吾之贤媳……呜呼痛哉!
此孽障缠身之刀,终噬至亲!自今日始,封刀于阁,后世子孙,永世不得擅动!切记!切记!
!”最后的“切记!切记!!”四个字,写得又大又重,墨汁淋漓,几乎要破开纸背,
带着泣血般的警示和无穷无尽的悔恨。轰隆!仿佛一道惊雷在陈宇飞的脑海中炸开!
他眼前一阵发黑,身体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手中的日记本“啪”地一声掉落在积满灰尘的地板上。
保全吾孙……稚子……那不就是……他自己?!原来母亲……根本不是什么产后大出血而死!
她是……是被祖父用这把柴刀……在产房里……杀死的!
就因为祖父认为她被“产厄鬼”附身了?就因为要“保全血脉”?!
胎动异常”、“面罩黑气”、“非人嘶吼”……那所谓的“产厄鬼”……陈宇飞猛地弯下腰,
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江倒海,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喉咙。他干呕了几声,却什么也吐不出来,
只有冰冷的汗水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他扶着旁边的破木箱,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每一次跳动都带来撕裂般的痛楚。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目光死死地钉在掉落在地的日记本旁边——那个被油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体上。
那露出的半截暗沉刀柄,上面扭曲的符咒在昏黄的光线下,
此刻看起来如同地狱深渊爬出的恶鬼狞笑。
这把刀……这把沾满锈迹、刻着邪符的柴刀……它杀了自己的母亲!
而现在……它似乎……盯上了他的妻子,和他未出世的孩子!
一股冰冷的、足以冻结灵魂的恐惧,如同无数条毒蛇,瞬间缠紧了陈宇飞的心脏,越收越紧。
日记里那血淋淋的真相,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陈宇飞的灵魂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浑浑噩噩地将那本浸透祖父绝望与罪孽的日记重新包裹好,
塞回木箱深处,又是如何将那把带来无尽诅咒的柴刀重新掩埋。
当他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爬下阁楼,回到亮着灯、播放着肥皂剧的客厅时,
感觉像是从地狱边缘走了一遭。林薇正蜷在沙发上看电视,听到动静,她转过头,
脸上带着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看到陈宇飞惨白如纸、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的眼神也只是微微波动了一下,很快又归于沉寂,仿佛蒙着一层厚厚的灰翳。“怎么了?
脸色这么差。”她的声音很轻,没什么起伏。陈宇飞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能说什么?告诉她阁楼上藏着一把杀了你婆婆的凶刀?告诉她她现在的噩梦,
或许就是下一个“产厄鬼”附身的征兆?告诉她祖父的日记里,
记载着如何用这把刀“处理”像她这样被“邪祟”缠身的人?不!他一个字都不能说!
他不能让薇薇知道这些!这只会让她更加崩溃!也许……也许祖父是错的?
也许母亲当年真的只是得了某种可怕的疾症?也许薇薇也只是孕期反应特别严重?
他必须这样相信!他只能这样相信!“没…没什么,”他强迫自己扯出一个极其僵硬的笑容,
声音嘶哑。“阁楼灰太大了,呛得有点难受。你感觉怎么样?好点没?
”林薇的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了几秒,那眼神似乎穿透了他拙劣的伪装,
看到了他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但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慢慢地摇了摇头,
又将视线移回了电视屏幕。屏幕上正播放着温馨的家庭聚餐画面,欢声笑语,
与此刻客厅里死寂沉重的氛围格格不入。陈宇飞走到她身边坐下,想去握她的手。
可指尖刚触碰到她冰凉的皮肤,林薇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缩了回去,
身体也下意识地向沙发角落挪动了一下,避开了他的触碰。陈宇飞的手僵在半空,
心猛地一沉。“薇薇……”“我有点累,想回房躺会儿。”林薇打断他,声音依旧平淡无波。
她撑着沙发扶手,有些吃力地站起来,没再看陈宇飞一眼,径直走向卧室,背影单薄而疏离。
陈宇飞看着她关上的卧室门,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恐慌将他淹没。
日记带来的冲击尚未平息,妻子这异常的抗拒又像一把冰冷的锥子,
狠狠扎进他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他强打起精神,试图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他走进厨房,
系上围裙,准备做晚饭。冰箱里食材还算丰富,他拿出新鲜的猪肉、青菜、鸡蛋。
刀刃与砧板接触,发出笃笃的轻响。就在他专注切肉的时候,身后传来极其轻微的脚步声。
陈宇飞回头。林薇不知何时又出来了,她静静地站在厨房门口,穿着单薄的睡衣,
眼神直勾勾地,越过陈宇飞,落在他砧板上那块鲜红的生肉上。她的眼神……很怪。
不再是空洞,而是一种……专注?一种带着强烈渴望的专注?
甚至……陈宇飞感到一阵恶寒……那眼神里似乎还夹杂着一丝贪婪?“薇薇?饿了吗?
饭很快就好。”陈宇飞尽量让语气显得正常。林薇没有回答。她慢慢地、一步步地走近砧板。
她的动作很轻,带着一种梦游般的迟缓。陈宇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握着菜刀的手下意识地收紧。她走到了砧板前,微微低下头,鼻翼轻轻翕动,
像是在嗅闻那块生肉散发出的淡淡血腥气。然后,在陈宇飞惊骇的目光中,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了手。她的手指苍白纤细,此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直接探向了那块还在渗着血水的生猪肉!“薇薇!你干什么!”陈宇飞失声惊呼,
猛地伸手想去阻止她。但林薇的动作比他想象的更快!
她的指尖已经触碰到了冰冷的、滑腻的生肉,下一秒,
她竟然猛地抓起一小块边缘切下的、带着脂肪的生肉丁,迅速塞进了嘴里!
“呕……”陈宇飞胃里一阵剧烈的翻腾,差点当场吐出来。他扑上去,死死抓住林薇的手腕,
想要把她嘴里的东西抠出来。“吐出来!快吐出来!生的不能吃啊!”林薇被他抓住,
身体剧烈地挣扎起来。她的力气变得出奇的大,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