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砸在老宅门槛上,像钉子一排排钉进青石。我睁开眼,跪在门槛内侧,
手里攥着半块铜钱。铜绿斑驳,裂成五瓣,嵌进掌心的肉里,黑血顺着指缝往下滴。
雨声很大,可我听见了更小的声音——地底深处,传来一声“当”,像是铜钱落地,
又像棺材盖合上了。我没死。我回来了。二十年前,我在癸未年五虎遁之日,
被师父推入阴穴,成了“死子”,替他挡煞续命。魂散那天,他站在我头顶,道袍拂尘,
声音轻得像风:“死子不回头,回头便是局中局。”现在,我回来了,
回到被推下阴穴的前夜。我低头看铜钱,裂痕还在渗血。它还没响。说明我还没杀任何人。
第一个该死的,就在这栋楼里。我站起身,风衣湿透,贴在背上。左耳缺了一角,
是当年阴穴里的东西咬的。现在它开始发烫,像是在预警。这屋子不对劲,地气倒流,
阴压压得人胸口闷。我从怀里掏出罗盘,指针疯转,最后停在“巽”位,微微颤动。窗外,
一道人影一闪而过。是个胖子,穿黑雨衣,手里拎着铜铃,站在楼下抬头看这栋老宅。
他是李大富,这栋楼的包租公,也是当年“九棺叠尸局”的执行者之一。我认得他。
前世他亲手把我的生辰八字贴在人偶上,埋进地脉节点,用来镇煞。他现在,
正盯着我这扇门。我舔了舔裂开的嘴唇,指甲划破舌尖,一口血喷在罗盘中央。血落的瞬间,
罗盘嗡鸣,指针稳住,映出屋内地脉走向。我顺着纹路看去,门槛底下,埋着一根铁钉,
锈得发黑,正是“镇魂钉”——用来锁住死子魂魄,不让逃。我用铜钱撬开地板,钉子一出,
立刻化成黑灰。时间不多了。距离我前世被推下阴穴,只剩三十六小时。我必须先动手。
李大富办公室在二楼。楼梯腐朽,踩上去会响。他每十五分钟巡查一次,腰间挂着铜铃,
铃响即警。我不能正面进。我拆下风衣布条缠住手掌,从后窗翻出,
沿着排水管滑到二楼窗台。雷声炸响的刹那,我破窗而入。办公室里霉味冲鼻。
香炉烧着劣质香,烟雾缭绕,墙上贴满黄符。我用罗盘压住自身气息,一步步靠近办公桌。
桌下有九格暗柜,我拉开前八格——每格都放着一具红裙人偶,穿着小布鞋,脸涂胭脂,
眼珠是两粒黑豆。第八具人偶背后,贴着一张黄纸,写着八字:癸未 甲寅 丁酉 丙午。
那是我的生辰。我指尖刚碰上去,铜钱裂痕突然剧痛,黑血涌出。那八字纸条竟微微发烫,
和铜钱裂纹共振,像在回应什么。第九格是空的。他们等我死,等我填上最后一个位置。
我冷笑,正要收走人偶,忽然听见脚步声。李大富来了。我闪身藏进档案柜后。他推门进来,
喘着粗气,手里还拿着铜铃。他走到香炉前,往里添了一把香,嘴里念叨:“今晚煞气重,
得加香……那小子回来了,门槛下的钉子不见了,他肯定知道了什么。”他知道我回来了。
他怕了。我盯着他后颈,那里有一道暗红纹路,是养鬼留下的反噬印。
他靠香火供奉鬼煞替自己挡灾,活得越久,心脉越脆。只要断电,香炉熄灭,鬼煞退散,
他必死。机会只有一次。我悄无声息退出办公室,顺着墙角爬到一楼电箱层。雨水渗进来,
电线裸露。我用罗盘吸住跳闸杆,等雷声再起。五分钟后,一道惊雷劈下。我引动罗盘,
雷击感应,电闸“啪”地弹开。整栋楼瞬间断电。办公室里传来李大富的惨叫。
香炉火光熄灭,黑烟炸开,几缕灰影尖叫着散去。他捂着胸口倒地,抽搐着爬向电箱,
手指抠进铁壳,像是想合上闸刀。但他没撑住。心脉崩裂,七窍渗血,死在了电箱旁。
我走过去,掰开他紧握的手——半张烧焦的符纸,残字可见:“癸未”“五虎”。
果然是他们。我蹲下,把八具人偶背后的八字纸条全撕下来,塞进怀里。刚收完,
突然——“当!”地底又是一声闷响,像铜钱落地,又像棺盖合拢。我低头看掌心铜钱,
一道裂痕正在自动弥合,黑血止住,裂口愈合如新。第一响,响了。就在这瞬间,
我眼前一清。地下三丈,一条赤红脉络蜿蜒游动,像蛇,像血管,那是鬼脉。
它从这栋楼出发,直通城市中心。我能看到它的流向,能看到它缠绕的楼宇,
甚至能看到某些人头顶浮着黑线——那是死线,三日内必死之人。我,能见鬼脉了。耳边,
忽然响起师父的声音,冰冷如刀:“死子不回头,回头便是局中局。”我闭了闭眼。
这不是恩赐。是咒,是局,是另一道命锁。但我不在乎。只要能杀光他们,
只要能让铜钱补全,让我亲手把师父埋进阴穴,我愿意背这咒。我站起身,望向窗外。
雨还没停。李大富死了,第一个。铜钱补了一道裂,我开了眼。接下来,还有七个。
我摸了摸左耳的缺口,把罗盘收回怀里。下一个该死的人,住在哪栋楼?我走出老宅,
身影没入雨幕。背后,那栋楼的墙壁开始渗出黑血,八具红裙人偶的眼珠,缓缓转动,
齐齐看向我离开的方向。雨还在下,我站在巷口,掌心的铜钱温热。第一道裂痕已经愈合,
像被无形的线缝进皮肉。罗盘在怀里发烫,我咬破舌尖,一口血喷上去,指针猛地一颤,
锁住地下那条赤红脉络。它从老宅出发,穿过三条街,
缠上一栋玻璃幕墙的大厦——周氏集团总部。鬼脉跳动,受城市电脉干扰,时隐时现。
我闭眼再睁,血丝从眼角滑下,视野里浮现出地下三丈的流动轨迹。那不是水,
是怨气凝成的河,裹着八字纸条的残香,直通28楼董事长办公室。
我翻出李大富办公室搜来的八张黄纸,一张张摊开。七张是死人名字,
第八张写着:壬午 庚戌 甲子 戊辰。周天成独子的生辰。这张纸刚离手,
铜钱裂口突然发烫,与纸上的墨迹共振,像有东西在下面呼唤。我盯着那八字,
耳边却没响起师父的声音。不是时候,也不是地方。我收起纸条,绕到大厦后巷。
垃圾通道口堆着废弃滤网,雨水冲开排水沟盖板,一抹青光从泥里露出一角。我蹲下,
拾起那枚玉佩。玉面刻着蝎形纹,线条扭曲,与铜钱上的裂痕走向一致。我用指甲划过纹路,
掌心传来刺痛,仿佛这纹是活的,正顺着血脉往上爬。我没多看,将玉佩塞进风衣内袋。
通风管在头顶,铁格锈松。我攀上去,撬开螺丝,翻身而入。地库里阴冷,车灯全灭。
我贴墙走,罗盘压在胸口,引动地气,在身前划出一道短暂的真空。电梯口悬着铜铃,
三步一挂,风一吹就响。活人带煞,铃必鸣。但我不是活人该有的样子,
我是从阴穴爬回来的死子。B2到28楼,我走消防梯。楼梯间感应灯不亮,
整栋楼的电路集中在东侧专线,通往董事长办公室。那里供着锦鲤缸,三尾死鱼口衔铜钱,
日夜游动,是“子母连心蛊”的阵眼。我推开28楼防火门,走廊地毯吸住脚步声。
办公室门没锁。他不怕人进来,怕的是局被人动。办公桌是黑檀木,暗格在右下角。
我按下机关,弹出一层夹层。里面是张泛黄图纸,墨线勾出人体经络与地脉交汇点,
标注“父活则子损,父死则子承灾”。图中央画着三尾鱼,尾鳍相连,口咬铜钱,
正是“血煞养财局”的核心。但图上心脉位置被红笔圈住,缠着黑线,已入膏肓。蛊阵反噬,
周天成撑不了几天。我收起图,目光落在保险柜上。柜门虚掩,里面没有文件,
只有一张照片——周天成抱着幼子,父子额头相抵,笑得体面。孩子脖子上挂着玉佩,
蝎形纹清晰可见。和我刚捡的那枚,一模一样。我盯着照片,铜钱裂口突然剧痛,
一道黑血渗出。耳边响起师父的声音,不是午夜,也不是幻觉:“死子不回头,
回头便是局中局。”我猛地合上保险柜门。声音消失了,但掌心的铜钱还在震。这孩子,
和我有关。命格相连,铜钱同源。他不是棋子,是钥匙。我转身走向东侧卧房。
锦鲤缸摆在床头,玻璃内壁贴着符纸,三尾死鱼眼珠浑浊,口咬铜钱,仍在游。
电流从专线接入,水底有微光闪烁,是蛊阵在运转。我摸出罗盘,对准电源接口。等雷。
雨势更猛,闪电劈穿云层。我将罗盘贴在电线上,引雷煞入阵。下一瞬,一道白光炸裂,
电源线爆开火花,电流窜入水中。死鱼猛然抽搐,三张嘴同时张开,吐出铜钱。水花四溅,
鱼身翻白。几乎同时,主卧门被推开。周天成冲进来,睡衣未扣,脸色铁青。他扑向电箱,
手刚触到开关,湿掌导电,电流顺着胳膊窜上心脏。他整个人弹起,撞在墙上,又滑下来,
手指死死抠住鱼尾,像是想把它塞回嘴里。我没动。三秒后,他不动了。
监控画面会显示他触电身亡,手中握锦鲤尾,状如乞求。新闻明天会说“意外”,但我知道,
这是命债。我走到尸体旁,蹲下。他眼睛还睁着,瞳孔散开前,映出我风衣下摆的破口。
我伸手,从他指缝里抽出鱼尾。干瘪,僵硬,像枯枝。就在这时——“当!
”地底传来第二声闷响,像铜钱落地,又像棺盖合拢。我摊开手掌。第二道裂痕正在愈合,
黑血止住,铜色重现。视野骤然清明。走廊外,两名保安经过。一人头顶浮起黑线,
细如发丝,缠绕脖颈。另一人没有。楼下街口,穿校服的女孩走过。她头顶也有黑线,
垂落肩头。我抬头望向大厦对面公寓。二楼窗口,一个男孩正低头写作业。他颈间挂着玉佩,
蝎纹朝外。他头顶,黑线如绳,三日内必死。我刚能见死线,还不稳。
但足够看清谁该下一个。我收起鱼尾,将罗盘贴回胸口。风衣口袋里的玉佩发烫,
与铜钱共鸣。我走回通风管,沿原路下楼。地库里,铜铃依旧悬着,没响。我经过时,
一粒锈渣从铃底掉落,砸在地面。回到后巷,雨小了。我靠墙站定,从内袋取出那枚玉佩。
蝎纹在暗处泛青,我用指甲顺着裂痕划过去。玉佩突然一震,裂开一道细缝。里面,
嵌着半粒黑色骨渣。我盯着那点残骨,耳边再次响起师父的话:“死子不回头,
回头便是局中局。”我握紧玉佩,指节发白。这孩子,是不是也死过一次?
玉佩里的骨渣硌着掌心,像一粒烧不化的灰。我把它按在罗盘背面,血从指缝渗出,
滴在铜钱裂口。裂痕猛地一烫,视野晃了一下,地下那条赤红脉络重新浮现,比之前更清晰,
顺着排水渠往东延伸,终点钉在城东高架桥第七墩。罗盘指针抖得厉害,
城市电网像被什么东西搅乱,电流杂音钻进耳膜。我靠墙站稳,左耳缺角处渗出湿意,
不是雨。那地方二十年前被阴穴咬掉一块肉,现在还在疼。桥下有几个流浪汉蜷在铁皮棚里。
一个披着破毯子的老头抬头看我:“你也是来看的?”我没应。“每晚十一点,
桥上走过七个人。”他咧嘴,牙黑了半口,“穿灰衣,低着头,脚步轻。走到中间就没了,
像被桥吃进去。”旁边人嗤笑:“又疯说。”老头不恼,只盯着桥墩:“他们不来找我,